第11章

離初來那夜,過了已有二十餘日,容夕覺得這裏新鮮,正巧蕭雲兮又是個靜不住的性子,因而這一月裏,蕭清文陪着精神勁兒十分好的這兩人把騰青城裏裏外外逛了個透徹。

如今再找不到別的樂子,三人只好老老實實地待在莫府裏,等着最後幾日的約定之期。

容夕在院裏石桌上鋪了畫紙作畫,蕭清文自然在身邊配合,不時執起毛筆添上兩筆。

蕭雲兮瞧着,愈發百無聊賴,絲毫不覺得自己礙事,如同渾身發黴一般在草地上翻滾着。

“二哥嗷嗚......”

蕭清文擡一擡眼皮子:“你忍一忍,再得幾日,就足一月了,等了了這樁生意,我們便啓程回京。”

蕭雲兮翻身坐起來,頭上夾着數根雜草。

“唉......我就不信過了這月,那顆夜明珠還能下個蛋出來,變成兩個......”

容夕聽得“噗嗤”一樂,蕭清文便也心情甚好地笑答:“呵,瞧你這張嘴,絲毫不輸給你三哥。”

“過獎過獎,還是三哥更厲害。”蕭雲兮來了勁兒,笑彎了眼角,翻身坐起來又道,“我們來猜一猜,莫老爺子賣的是什麽膏藥?”

“不知,”蕭清文搖頭,“我覺得他的目的不只是一樁生意那麽單純。”

見蕭雲兮滿眼興味地等着下文,于是勾起唇角又解釋:“莫家的好名聲向來不容置疑,代代傳承下來,也從未聽聞哪一任家主與商家有過生意來往。”

“說得也是,我如何都不覺得這莫家瞧着,像是缺錢用的樣子......”

“所以,莫老爺子應當是有別的目的。不過為商者自當有所原則與本分,若這‘別有目的’與我們并無關聯,便無需多管,做好這一樁生意便是。”

蕭雲兮“嗯”一聲應下來。

容夕往那畫上勾了一筆,驀地也停下來,擡頭道:“我猜,莫家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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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文頗有興味地挑眉看他,笑着問:“如何說?”

容夕唇邊勾起淺笑回他,垂下眸子繼續作畫,一邊說道:“從你的話裏猜的,蕭家行商,老爺子的目的如果不是做生意,那只能是有事相求了。”

這人聽得輕笑聲止不住,道:“容夕聰慧。”

“蕭少爺謬贊。”話落擱筆,靜等這人替他補上最後一抹色,一副《騰青鳥瞰圖》就此畫罷。

蕭雲兮見這兩人好不容易一起擱了筆,立時從草地上蹦起來,湊近了來看,不禁瞧得咋舌,只覺得這兩人作畫的技巧融在這麽一張畫紙上,直教整座騰青都活起來,真是賦以多少溢美之詞都不為過。

半晌,長吐一口氣,幽幽道:“你們兩個......真是配極了。”

陽光暖暖地灑到畫紙上,容夕低頭抿唇看了許久,伸手撫畫,唇角微翹。

又過了幾日,在莫府的日子恰巧足了一月。

蕭雲兮每天裏想着法子耗時間,等到這天夜裏,聽莫府的仆人來請,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跑到隔壁房前扶着門框一陣嗟嘆。

“可讓我白了少年頭了!”

容夕聽着抱怨,一邊收拾着包裹,一邊舒了一口氣。

蕭清文只是由着他鬧騰,輕輕回一句:“你這急性子可得收斂。”語罷這才起身,待容夕收拾好了,三人便一齊往上回的藏書閣去。

身前的仆人帶到了地方,施一禮,又同上次一般自覺地退離院子,幾人徑直進了樓閣,莫家老爺子已等候多時。

“老祖宗久等了。”

“哪裏哪裏,呵呵...是讓三位久等了。”說着,往一側退讓一步,露出身後桌上的夜明珠。

蕭清文略微吃驚,這才看見,銅盒中的珠子之上,還覆了一層白色的錦布。

時值幽夜,屋內依舊不曾掌燈,錦布并不如紗料一般透光,如此覆蓋,光亮竟還如同月前夜裏所見一般無二,難不成這珠子,還能愈發明亮了?

心下訝異,微微轉頭瞧一瞧身邊兩人,同樣是滿目好奇。

莫老爺子覺出他心中所想,于是走到桌前,笑着掀開那層錦布——寬敞書閣,霎時亮若白晝。

“兩位初到之夜,此珠已在銅盒之中暗藏有數十載......這一月裏,我教它夜夜沐浴月光,待足了這整整一月,其光亮終于盡數複原。”

話語間,取出那顆明珠,将它輕輕投放入桌上的一只盛滿清水的大碗中。蕭清文暗暗挑眉,瞧那碗清水開始袅袅地蒸騰起霧氣。

“不知蕭少爺現下覺得,這顆夜明珠價值如何?”

蕭雲兮輕輕笑出聲來,偏頭看一看蕭清文,得他颔首應肯,便回道:“這樣妙的珠子,蕭家願出這萬兩銀價。”

莫老爺子仿似遂了心意一般朗聲笑起來,面上紅光盡顯,雙眸霎時盈滿希冀。然而待他開口,卻說出了讓人意外的言語:“可我卻分文不取!只要幾位願意,我便将它贈予蕭家。”

雖是意外,蕭清文卻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早有衡量一般,平靜地問道:“老祖宗有何要求,不妨直言。”

莫老爺子不急着回答,竟先緩緩施了一禮。

蕭清文這才覺得吃驚,忙回禮,扶他起身終于聽他開口說道:“我聽聞蕭家人從不做虧本生意,亦不受白來之利,所以作得這麽一出,望以此為籌碼,得蕭家相助。”

“老祖宗嚴重了,晚輩願聞其詳。”

“幾位稍等。”

莫老爺子轉過身子行到角落,蕭清文扭頭看去,取出夜明珠的那一處暗格并未合上,他走近之後,又從中取出另一個盒子。

蕭清文猜着了什麽,待他回身走近,将盒子打開,現出函中所提的金螭。

再細一看,是一串金螭佛珠——質地上乘,色相如天,其上金星璀璨奪目,絕對是世間罕有之物。

那人又道:“這金螭其實并非莫家所有......兩位不知,數年前,莫家曾有一場劫難,騰青城南面山中的藏書洞窟莫名起了天火,所有古書差點毀于一旦,我膝下長子也被困洞窟火中。

“當時取山泉相救之人是一位途經山路深處的得道高僧,雖仍有部分書籍被烈火燒作灰燼,卻及時醫治了我那昏迷洞中的孩兒,讓他保住一命......我意欲報恩,尋訪多年,總算在月前覓得恩人足跡,可惜他已是行将就木...彌留之際,托付給我一個未了心願,希望我替他尋找遺失世間的獨子......”

蕭雲兮聽得此處略微咋舌,猶豫一下問出口來:“他不是出家人嗎?為何會......”

莫老爺子微微點頭,回他道:“恩人說,這是他這一生唯一犯下的戒律,苦行多年亦是為了贖罪......然而待他年歲垂老,重返故地時,卻遍尋不着...聽故裏鄉人說,那孩子早已流落在外,母親也已故去,眼下不知是如何......”

“會不會已經......”

蕭雲兮話頭噎住,想着有些說不出口,正值尴尬之際,聽身旁蕭清文開口說道:“老祖宗的意思是,這金螭佛珠便是那位僧人留下的唯一線索?”

“東西只此一件,線索卻還有一二,恩人曾說,妻兒故裏是極為偏僻的一處無名村落,地處京城荒郊之外正西方向...其子取名為夕陽的‘夕’字。”

蕭清文與蕭雲兮心頭俱是一跳,回身去看容夕,容夕微愣,猶豫片刻輕聲回道:“不是我。”

“......老祖宗可知其姓氏?”

“恩人言道,那女子只知其法號,并不知其俗名,幼子當不會随他同姓。若是随了母姓,當名作楚夕。”

聞聽此言,一時收緊的胸口這才平息幾許,然而思來想去,還是心頭生疑。

于是又将細由問得清楚,罷了,聽老爺子萬般誠懇地說道:“此事還望蕭家能鼎力相助,了我恩人遺願,這顆夜明珠便作謝禮。”

“莫家重情重義,此事我蕭家人自當盡力,如此謝禮實在是重了。”

“我既知有恩必報,便更要請兩位收下夜明珠了。此事說來簡單,但時隔數年,人海茫茫,要尋一人也着實不易,豈能不言謝。”蕭清文還想再拒,莫老爺子頓一頓又勸說道,“既是商家,得此亮堂之物權當圖個吉利,我莫家皆是讀書人,留一顆珠子也無甚用處了。”

話到此處,便也不再推拒,蕭清文施禮回謝,應承下來。

瞧莫老爺子仿佛松了一口氣般,蕭雲兮挑了唇角問道:“其實我心頭不解,這樣一件事,老祖宗為何不去尋江湖上的厲害角色解決了?”

老爺子回他一笑,應道:“一來是江湖上的人事錯綜複雜,莫家向來是能不沾惹便不去沾惹...二來,蕭家人雖盡數從商,但功夫不俗、結緣四海,放置江湖之中,又有誰人不認?縱是這些,也還算不得是最為重要的......”話到此處沉默了半晌,萬般誠摯地笑一笑,這才擡眼又回:“商賈之首最為講求一個‘信’字,如此一字,足矣......”

他二人聽得萬般動容,深深施一記禮道:“定不負所托。”

從藏書閣出來,已是深夜,回到房中,蕭清文若有所思地望着容夕沉默許久。

容夕被他看得無奈,輕聲嘆氣道:“蕭清文,真的不是我。”

“為何這樣肯定?”蕭清文靠近他,攬到懷裏話語柔和地問,“容夕,你曾同我講,你從兩歲起便跟在了逸身邊,你不覺得巧合?”

容夕靠在他胸前搖頭,知道這人也是關心自己身世,于是笑着回道:“只是巧合。蕭清文,方才老祖宗也說了,地方是京城郊外正西方向的村落,可當年爺收養我的時候,我根本都不在京城這附近。”

“你在哪處?”

“南邊,離無名谷很近的一個小鎮,聽爺講,他發現我的時候,我爹娘已經死了,我娘還緊緊抱着我...我是有爹的。”

眼瞧着蕭清文還萬端思量的模樣,只好又道:“這世上名為‘夕’字之人數不勝數,我恰巧叫這個名字,絲毫不意外......再說,那人姓‘楚’。”

“......你可曾改過姓?”

他無奈一笑,答道:“從我記事起,我就只叫做‘容夕’。”

話至此,确實也無需多問,如此想如何都無所關聯,蕭清文有些失望地嘆一口氣。

容夕聽着這聲嘆息心頭發暖,在他唇邊輕輕一吻道:“蕭清文,我雖是孤兒,卻是知曉自己身世的,你無須勞心。就算不知曉,我也不執著于此。”此生能遇着這人一回,還有什麽不滿足。

這人望着他的眸子微微一笑,沖他颔首道:“也罷,不論你身世如何,都是我的容夕。”

“呵,我就好奇......”

“什麽?”

容夕擡眼,眸底都是愉悅:“蕭家有個這樣嘴甜的少爺,為何不去經營個糖鋪子?”

聽着他話裏作弄,這人順下眉眼答得正經:“你說的有道理,回去我就同幾位兄弟商量商量,開一家糖鋪。”

容夕樂得笑出聲來。

“蕭少爺開糖鋪子之前,還是快去梳洗就寝吧,明日一早可又要趕路了。”

蕭清文低頭吻到他眉間,輕笑道:“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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