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日,幾人便啓程返家。離京一月有餘,如今總算在歸去的途中。

蕭雲兮買了教訓,出城之時堅決不肯再行山路,好在是趕路的第一日,繞路走着還不會覺得倦怠難耐。

馬車晃晃悠悠,擱在車中的包袱一抖一抖,露出一截的卷軸慢慢往外滑落。

蕭雲兮來了精神,一把抽出畫軸,在手中轉悠轉悠,打開來欣賞,正是那副《騰青鳥瞰圖》。

“唉,你們兩個不流芳百世我第一個跳出來鳴不平。”

蕭清文微微嘆氣,見他一臉喜滋滋的模樣,問道:“從墳堆裏跳出來?”

“啊?為啥?”

蕭清文但笑不語,容夕便替他解釋:“百世之後,你還想留在這世上當妖精呢?”

蕭雲兮眨一眨眼,喟嘆一聲:“知我者,容夕也。”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麽,又道:“‘容夕’......對了,昨夜我就想問,你這名字...是不是太巧合了?”

“嗯,我們已經想過了。”蕭清文擡眸回他,“可惜我同容夕讨論了許久,發覺他與此事并無關系。”

“如此可惜?”

“正是如此可惜。”

蕭雲兮扶額深深地嘆氣。

容夕禁不住失笑:“你們兄弟二人的反應,倒是一樣。”

蕭雲兮嫌棄地看了一眼蕭清文。

依舊是行了四五日,奔波良久的馬車這才返回京城,一路駛到蕭府門口,蕭雲兮蹦下馬車便一臉愁苦地往自己庭院趕去,一路喊着“備水沐浴”,不作停歇地從迎來的蕭沨晏身側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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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挑起一雙俊眉回頭去望,罷了,又轉過頭來瞧着攜着容夕悠哉哉走近的蕭清文,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每每瞧着二弟與四弟這相去甚遠的性子,總是覺得十分有趣,哈哈!”

“大哥這一興趣真是別致。”調笑過後,又想起正事,開口道,“此去莫家,所遇之事都在意料之外,想來大哥聽了,也會覺得不可思議。”

聞聽此言,蕭沨晏頗有了幾分興味,微微颔首同他們往府裏行去,說道:“現下正是酋時,想必三弟也要往後堂去了,便去用飯吧,見着了一雨,再将此行之事細細說來。”

蕭清文點頭應肯,幾人一道往後堂走,到了地方,果真瞧見蕭一雨已帶着蕭漓坐在那處。

“二哥此行辛苦了。”

“不辛苦,一雨現下身體無恙吧?”

“無恙,勞二哥操心了。”方笑着答過,座旁小弟便從凳子上跳下來,跑到蕭清文身邊咧開嘴笑道:“二哥二哥,此行可有帶稀奇玩意兒給我?”

這人伸手揉一揉他,從懷裏摸出一只機關小木人,瞧來只有拇指般大小。

“這是什麽東西?”

“騰青人做的木活,你撥弄撥弄,它能動起來。”

蕭漓聽得有趣,眉眼帶笑地收下,開開心心地跑回座位去。

見小孩不鬧了,兀自玩得專心,這才開口将這一月裏的事情細細講予二人聽。

蕭一雨開口問道:“二哥說的那兩件東西,現在何處?”

“揣在身上。”說着将明珠與金螭取出來,原來嫌那盒子礙事,已換了柔軟錦布包裹。

蕭一雨先是接過那顆小巧珠子,隔着布料已使掌心陣陣溫熱發燙,待掀開細看,驚覺雖是白日,其光亮依舊微微炫目,便抿唇玩笑道:“要真有那樣奇妙,倒可以扔進浴桶之中,當作是溫泉之水了。”語罷,将玩意兒遞給大哥,又細細瞧那金螭佛珠。

蕭沨晏伸手接過後問:“你二人如何打算?”

蕭一雨沉吟半晌,回他:“将兩樣東西一并交予義兄吧。”

此言一出,倒使得蕭清文甚是認同,便如此補充道:“一雨說的是,這般明亮小巧的夜明珠,還是送去墨月教中,尋人一事,更是教衆出面,會更快一些。”

容夕突然擡頭,怔怔瞧着他,蕭清文一頓,回望着他,也愣了半晌。

“......墨月教?”

正不知當從何說起,便聽蕭一雨波瀾不驚地笑起來:“墨月之事,容得二哥待會與你解釋,然而今日所聽所聞,但願容夕你聞過即過,勿為他人說道。”

“三少爺信得過,我自當如是。”

蕭一雨搖頭:“同你說了幾次,直呼姓名便好。”

容夕抿唇淺笑,未否決,也未作應肯。

幾人話罷,蕭沨晏思慮過後這才開口道:“你二人的主意,我不認同。”

“有何不妥?”

“此事并非蕭家私事,牽扯進墨月,難免有一日會為莫家知曉。”

蕭清文仔細一想,覺得話中有理,于是又問:“大哥以為當如何?”

蕭沨晏便又沉默起來,鎖了眉頭思量,良久才落了決定。

“夜明珠自是贈予義兄,金螭尋人一事,我另尋他人相助。”一邊又低語喃喃着,“興許洛筠秋這人能幫得一二......”

身旁三弟驀地擡起眼。

“那人......”頓了頓,一向伶俐的舌頭仿似起結,無端端止住,言語不出。蕭沨晏聽他吞吞吐吐,不解其意,正要開口問,被進門之人打斷了思緒。

擡頭看去,洗浴舒适的蕭雲兮總算趕到後堂,聚齊了兄弟五人。

“呀,還等我呢。”

蕭一雨收斂神思,輕笑着回他:“順便等你罷了,無需得意。”說着,把手中金螭仔細裹起來,也交給蕭沨晏,說:“大哥一并收好,便如你所說那般。”

那人颔首收好,方巧落座的蕭雲兮彎了眼角來問:“三哥,大哥說的哪般?”

“大哥說,把這兩個玩意兒盡數磨成粉,喂你吃下去。”

“為何?”

“給你補補腦子。”

蕭雲兮手一抖,筷子落到碗上,發出清脆聲響。

夜裏寂靜,房裏燈燭已熄。

蕭清文在床鋪間摟着容夕輕聲耳語。

原本只是閑話趣事,然而聊着聊着,容夕突然便想起了後堂所提之事。

“蕭清文,你同我講講蕭家與墨月教的事情。”

這人頓了頓,垂眸看他。容夕擡眼,見那雙眸中掩映着過窗而入的幽幽月色。

“好。”良久,他應了一聲,放緩了聲音輕聲同他講道,“墨月教上一任教主席恒你知道?”

“嗯。”

“他本姓為蕭。”

這人就此說罷,容夕在寂靜中怔忡許久。

蕭清文眸裏浮出笑意,以手背輕撫他的臉龐道:“聰明如容夕,大抵說這麽多便夠了吧?”

容夕不語,心下理了理,終于淺淺笑起來。

過了一陣又說道:“現在我可算明白了,怎麽你這富家少爺,會有這樣好的功夫。”

“你還應當明白,我為何說蕭家商號,太子消受不起。”

撫在這人背部的手指輕顫,容夕擡眼,眸裏笑意立時便散盡,朦胧光線中,依稀能瞧得幾重憂思。

蕭清文心下一驚,後悔方才脫口而出的那一句話語,正猜到容夕定是想到築夢的事情了,果然便聽他說道:“我當回去看看的。”

他翻了翻身子去看窗外夜色,急躁的模樣竟像是欲要坐起身來。

蕭清文忙攬住他的腰身箍進懷裏勸道:“容夕,好晚了......”

容夕微微掙了掙,回道:“我就去看看,很快就回來。”

這人蹙眉,還想再阻撓他,卻聽他一時有些急切,聲調高了幾分道:“蕭清文,我都快忘記我是誰了。”

聞言心頭一震。

蕭清文苦笑,就連他都快要忘記容夕是誰了。

“我陪你去。”

容夕安靜下來,慢慢點頭。

他嘆了一口氣,總算坐起身來。

兩人再無多話,沉默着收拾了一陣,各自取了衣衫換上。

臨要出門之前,蕭清文望着容夕的背影,不知緣何心疼得厲害。

幽夜時分,想到夜裏人多,即便是從後巷進去,也難免會被人瞧見,只好趁着月色以輕功潛入。

然而花街喧鬧,築夢樓前卻門庭冷落,堂下華燈未掌,容夕入了樓中,四周清冷教他胸膛中的心跳清晰盈耳。

“憐華......”急忙轉身往樓上尋去,蕭清文眉心斂緊,随他上去。

憐華門內微微透光,是燭火似有若無的模樣,容夕推門進去,刺鼻酒氣熏得他斂眸。

那人扶在床塌邊,聽見聲音微醺着雙眼擡頭望,輕聲笑起來:

“容夕......你怎麽又回來了?”

容夕忙到他身邊,扶他坐到床上面,心頭滿是不安。

“憐華,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憐華笑着阖眸,斜倚在床頭擺首回他:“我不知道,我醉了。”

“我知道你向來醉不了。”

他沉默許久,喉嚨裏一點一點地悶出笑聲來。

“容夕,你別回來了......你回來做什麽?”

“......爺呢?”

“爺?”憐華睜開眼,瞧來含笑的眸底卻嵌着怒意,“你去皇城裏頭找,把牢房一間一間挨着尋遍,總能瞧見他。”

容夕腦中如驚雷炸開,一時間胸口冰涼:“為什麽?”

憐華終于斂下笑容,擡眸看一看他身後一身暗色的蕭清文,也不再避忌,緩緩道:“密謀造反之嫌,殺害朝廷命官之嫌,夠不夠?”

容夕咬牙,狠狠捏住他的下颚,聲音滿是惱意,低沉道:“你給我清醒點,把話好好說完。”

憐華吃痛蹙眉,下颚的力道慢慢減弱,他眼裏的嘲弄也終于層層化作悲涼,緩緩道:“容夕,你可記得那一天你同太子争吵,你覺得這個築夢早已不是築夢初為時的模樣了......你說得對,早就不是了,現如今已經沒有築夢了......呵,你方才若從大門處走進來,還能瞧見門上的封條呢......

“你猜是誰做的?......爺心頭的那個南王。

“平素一副又蠢又笨的無害模樣,我當初......真該殺了他!”

容夕攥緊了手指,問他:“就算太子失勢,也輪不到他才對,他為何?”

“他是六皇子的黨羽,”憐華唇邊勾出冷笑,扯開衣襟露出肩側的一道蛇形傷疤,“爺出事那夜我去殺他,卻被這個暗器所傷,險些落在他手中,六皇子影衛的奪命镖,你認得這個形狀。”

“......哪一夜?”

“你離京的前一夜。”

容夕伸手去觸碰傷處,低聲問:“你那日為什麽不同我說實話......”

“因為我想你走,”憐華捏住他的手指,道,“出現這樣的變故,誰都不曾料到,現如今你身不在築夢,又何必趟這渾水......”

容夕聽得氣極,打斷道:“你在說什麽胡話!”

憐華望着他,好半晌這才嘆氣道:“容夕,樓裏仆役已遣散,其餘人撤至城郊,現在留身京城內的,除了你我,只剩一個人。”

“誰?”

“扶玥。這孩子根骨奇佳,明明是樓中新人,現下卻已不容小觑...留他在城中,我放心。”

容夕默然,想起那日扶玥的話語神情,口中白牙咬得發疼,末了,又突然笑一聲,問道:“皇城牢獄有多可怕?區區這麽個地方,能關住一個逸?”

憐華又一度笑起來:“一個月了,你說關不關得住?容夕......他若願意出來,我便無需擔憂了......可偏偏,他連實情都不肯跟我說一句。”

容夕一愣,總算明了憐華的心境。

心頭滿滿都是煩躁,說道:“我去找他問出實話......”

話語未落,身後蕭清文終于打斷他:

“我不準。”

原本無比安靜的這人一開口立時無比氣惱,一字一詞又道:“我絕不允許。”

容夕站起身看着他,說道:“你說過不阻撓我。”

這人道得果斷:“我寧可食言反悔,也不準你去那樣的地方。”

容夕眼裏凝了一層薄霧,襯得夜色清寒。

少頃,輕聲說道:“蕭清文,我們到此為止吧。”

這人怔在原處。

“你說什麽?”

“到此為止。”

蕭清文心頭狠狠刺痛,牙關咬緊極慢地回他三字:“你休想。”

“你我本非一路人,強求來的這些時日,于我足夠了,往後你是你,我還是築夢樓的容夕。”

“你非要去是不是,好,皇宮禁地,我陪你闖。”

容夕蹙眉,突然反手朝他頸側劈去,蕭清文一斂神險險避過,又見他招招逼來,只好收住心性重重拆解。

容夕手腕翻飛,分明招式越漸淩厲,這人心頭急切,再顧不得憐惜,只好轉退為進,施招間直往他的要害穴位去鎖。容夕漸漸覺着慌亂,一狠心喚了一聲“憐華”,蕭清文心道不好,身後那人已将他襲倒在地。

容夕蹲下身來望着他,手指撫過他的眼角,雙唇嗫嚅,喃道:“蕭清文......抱歉......”話音方落,撫在眼角的手指并攏下移,從脖頸處開始走遍他的周身,瞬間封住他的內力,力道之狠,蕭清文只覺得胸腔裏的內息亂撞,無可名狀的痛楚終于将他的神智侵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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