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幽夜時分,容夕潛入南王府找到了憐華。
“我下午找你說的事情,安排得如何?”
憐華點頭回他:“妥了,扶玥暗中跟着六皇子身邊的無影。”
容夕有些擔憂地問:“我感覺那無影的身手倒不是絕佳,可是南王府中有兩個影衛是最為厲害的,扶玥可能應付?”
“容夕,我估計你現在和扶玥交手,勉強能贏他。”
容夕挑眉。
憐華瞧他懷疑,又道:“我甚至覺得,扶玥若是同你我一般長大,自幼習武,那麽現在只靠他一人,雖不至于全身而退,但卻能從那兩個影衛手下取走南王性命。”
“你也說了‘若’,他并非自幼習武,那現在如何能與那二人過招?”
憐華搖頭,進一步解釋道:“他不需要同那二人過招,他只要保證不驚擾到他們即可。”語罷停頓片刻,轉頭盯着他的雙眼又接着說:“與他們對招的事情,到了最後那一天,終究還是我們要面對的事情......你別忘了,那兩人是六皇子的人,今日若是此計能行,這兩個影衛就該回到六皇子身邊去了。”
容夕恍悟。
“所以我們應當趁機殺了南王?”
“嗯,以免夜長夢多。”
“憐華,我今日同蕭清文聊過之後,又想到一個問題,雖說南王與六皇子是離間了,可這些銀兩是實實在在到了六皇子手上,他大補軍饷,對太子不利,可還有別的辦法使他來不及用這銀兩便不得不針鋒相對?”
“有,”憐華苦笑,“除非爺站出來指證六皇子,讓太子有借口清理門戶。容夕,你舍得嗎?”
“......謀朝篡位的本就是六皇子,不是太子,即便是太子又憑什麽讓他犧牲到這份上。”
“那就看爺自己是如何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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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完,兩人一齊靜了下來。
各自在心中道一句“糟糕”,又一度心驚不已。
——算來算去,算丢了一個情字,逸那般為太子着想,什麽樣的犧牲他不會做?
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可眼下的處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先過了這關,再去阻撓逸了。
“憐華,我覺得......”
院裏突然傳來信號微弱的聲音,容夕不再繼續說下去,回過神來凝思靜慮。
不一會,院外走進來一人,看穿着像是南王府的奴仆,可容夕二人卻分明認出,此人正是扶玥。
“有人來了。”憐華低聲道一句。
容夕自也察覺,想必來人便是六皇子身邊的無影。
扶玥偷偷潛進書房,并不掌燈,片刻後出來,作得鬼祟謹慎的模樣,走了不出幾步,身後果真有人截住他的去路。
“站住。”
扶玥應聲跪地,輕呼:“主子饒命!”
無影蹙眉,怕他引來旁人,俯身拉扯着他的胳膊起身,捂住他的嘴,将他帶至院中一隅,這才壓低聲音問道:“說實話饒你不死。”
扶玥忙不疊點頭,那人又道:“你方才在書房做什麽?”
“偷、偷......”
“偷什麽?”
扶玥顫着手從胸前拉出一紙銀票:“奴才只、只拿了一張......求主子饒命......”
無影哼笑道:“你不必這麽緊張,我不是你主子,你且回答我,怎麽知道那裏有銀兩?”
“我前天親眼瞧見...王爺拿着錢匣子進去的......卻空手出來......下人們都說王爺愛在書房裏頭藏金庫......這才......”
“在書房何處?”
“書桌下的地磚裏頭......”話音未落,無影一記手刀劈到他後頸,扶玥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容夕心頭一緊,憐華拉了拉他,似讓他安心一般搖了搖頭,以示無礙。
無影進了書房裏頭,過了不一會,抱着錢匣子出來,使了輕功消失在夜幕之中。
容夕這才從匿身處出來,急忙靠近扶起扶玥,扶玥睜開眼站直了身子。
“容夕公子,我沒事。方才用內力防着,那一記沒有打中後頸的穴位。”
聞言松一口氣。
“辛苦你了扶玥。”
扶玥搖頭,又道:“事情辦完,我先回去了,再有吩咐,兩位公子随時傳話來便是。”
兩人俱是點點頭,待他離去,憐華才說道:“今夜我就在這處院落守着了,這時辰南王身邊的影衛應當已守在了他寝房之外,我是進不去的。”
“那我陪你留下,等那二人離開,殺了南王。”
“不必,我一人足矣,你應當去守着爺。我怕六皇子那邊動作太快......”
容夕深覺有理,于是颔首應下來,又道一句“那你自己多加小心”,立刻起身趕往皇宮牢獄深處。
昨日扶玥曾替了逸半日,夜裏逸從皇殿中将屍體運出,想必那時便又回到了牢中。
“爺。”
獄中人睜開眼,道:“其他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且告訴我今晚發生了什麽?”
容夕道:“已經發生的不重要,但過一會,南王會死。”
逸輕輕笑起來。
好一陣,嘆氣般問道:“把握?”
“十分把握,沒有人會把自己的人手留在叛徒身邊,六皇子心胸狹隘,更加不會。”
“好。”逸點頭,“如此我便放心了,太子終是勝券在握。”
容夕道:“爺,同我離開這裏吧。”
這人卻搖了搖頭:“不,現下時機正好,六皇子近日定會前來找我。”
“然後呢?你拿你自己冒險?”
“有何冒險的?他無非就是想要孤注一擲,要我指證太子,屆時我反擊一軍罷了。”
“是,你反擊一軍,說你自己其實是六皇子的黨羽,太子便可名正言順地除了他,而你,被全朝之人看在眼裏,同他陪葬。”
逸依舊笑着看他,溫溫和和仿佛事不關己。
“你和憐華不是會救我嗎?”
“誰會救你!”容夕一甩手,突然怒道,“你憑什麽篤定我們會救你!文武百官與皇朝內所有兵士一同看着,我和憐華憑什麽蠢到命都不要了去救你!”
“那也好,”這人向他走進幾步,輕聲道,“你同憐華就此離開,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築夢樓不再要你們了。我要你們走。”
心中怒氣再也壓抑不住,容夕捏緊的手輕顫,良久怒極反笑,回他:“是築夢不要你了,從現在開始,築夢聽我和憐華的,不再是你的。”
“随你,築夢聽你們的,我卻要聽我自己的。”
“你......”容夕敗下陣來,萬般懊惱的模樣,眸裏情緒深重。
逸也不再多言,同他相視靜默。
許久過後,他輕聲道:“容夕,再聽我一次......我答應你不用那樣的方式。”
“那你告訴我你要如何做。”
“沒有人能夠證明我謀害朝廷命官,也沒人确定我是殺手,那些知道的人早就死了,無法佐證。既如此,我不承認,誰能定我罪?容夕,我留下來只是想看六皇子究竟還要做什麽,就像你當初同蕭清文離開築夢樓,我也想在這個位置,盡我所能保護太子。”
他一番話說得懇切,容夕聽他提到蕭清文,終究覺得不忍心。
“那你答應我,不要輕易做冒險的事情,有什麽決意,提前告知我和憐華。”
“嗯。”逸點頭,容夕無奈嘆氣,聽他接着說,“你回去吧,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容夕點頭又搖頭:“待會,我等憐華過來,他一定會過來。”
逸不再勸阻,退回一隅,阖眸斂神。
容夕反身依靠在牢門之上,靜靜地等。少頃,身後傳來逸的聲音:“容夕,你恨我嗎?”
“恨,”他毫不猶豫,卻并無多情緒,“但又如何?”
“......容夕,謝謝你。”
“該道謝的是我。”
逸不回話,半晌後又道:“這件事之後,徹底離開築夢吧,帶憐華一起離開,再也沒有築夢了。”
“你呢?”
“我還在那個人身邊。”
“如果是這樣,那我答應你。”
逸輕輕笑了幾聲。
爾後再無多話,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的光景,憐華趕來此處。
“容夕你怎麽還在?”
“等你。”
“回去吧,南王死了。”
容夕站直了身子。“那我這幾日就陪蕭清文與六皇子周旋了,有任何事情你來找我。”
“好。”
行出皇城,胸腔裏的郁氣慢慢散出去,夜裏空氣靜谧而潮濕,容夕閉了閉眼,一路輕功回到蕭府。
蕭清文的房裏還是燭火通明。
推開房門進去,那人坐在桌邊斟茶,聞聽門聲擡頭看他,眸裏怔忡,讓容夕一時間疑惑不已。
“你怎麽......”
那人突然起身靠近,急急擱回桌上的玲珑茶壺尚未置穩,在桌上轉了幾圈終于滾到地上碎作瓷屑。
蕭清文将他按進懷中,緊緊地箍住,容夕聽得他心跳不止。
“蕭清文......”那人不答,喉頭有顫抖得聲音,容夕眼角微酸,伸手撫他的背脊,輕聲安撫,“沒事,什麽事都沒有,我回來了。”
這人不放手,依舊用力擁住他,容夕不再說話,只一下一下順着背,感知他胸膛的驟跳始終不能平息下來。
“怎麽回來這麽晚......你那晚鎖了我的穴道,我直至今日才覺得生氣,武功沒有恢複,不能去找你,一晚上這麽等着...卻什麽都無法做.....”
“對不起,我該早些回來。”
蕭清文那麽說,容夕卻覺得慶幸。
幸好這人武功沒有恢複,否則他貿然闖出去尋找自己,倘是遇着了別的危險又該如何?
“南王死了,你的離間成功了,我等了許久等着這個消息,所以現在才趕回來。”
蕭清文早已失了平素的溫雅,攬他在懷中仍然似個孩童般鬧脾氣:“他死了與我何幹?我不許你再這麽晚回來了,你若不聽,我便去找你,再危險也去找你。”
容夕柔聲淺笑,埋在他胸前點點頭。
這人這才松了些束縛,情緒平複許多,望着他的雙眼深處還殘留有餘驚。
容夕微微舒氣,仰頭吻到他眼角,輕聲哄:“蕭清文,要我吧,我就在這裏。”那人聞言不語,抿着唇将他抱起來,一路行至床鋪去......
“二弟,我聽說南王死了。”
翌日清晨,蕭清文早早得便獨自前往後堂用飯,不料想蕭沨晏也起了個大早,坐在桌旁座瞧見他進來,開門見山便如此問道。
蕭清文颔首道:“是如此,昨夜便死了。”
“是六皇子的人下手還是如何?”
他搖頭:“不知道,容夕還未同我細說。”
“容夕呢?”
“還在睡,我先起來處理些個事情。”
蕭沨晏又問:“還有何事?”
“南王死了,他的那些眼線已無用,六皇子那邊也應當很快就會意識到我的所作所為,我想先将華陽與安琅處理了。”
“打算如何?”
“安琅單純,又總是膽小怯懦的模樣,畢竟還年幼,我想找一戶人家收留了他,至于華陽,”思忖片刻,接着道,“給他一點銀兩讓他離開京城,自謀出路去吧。”
“也好,那......二弟,玉枝如何?”
蕭沨晏問得遲疑,蕭清文也聽得微愣。
先前考慮的時候,分明也記得玉枝這事,事至眼前,竟一時忘記了。
仔細想了想,回道:“不論什麽原因,我都不再責怪她,但她必須離開。大哥,蕭家身份不一般,貼身之人就算不知情,也必須信得過。”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自你入京城起玉枝便跟在你身邊,如何處理你自己決定吧。”
“嗯。”
用罷早飯,蕭沨晏返回院中,先找到了玉枝。
那丫頭正在自己房中靜坐,仿佛就在等他一般,及至他趕來,慢慢站起身來,走近兩步,緩緩俯身跪了下來。
“玉枝,你起來。”
“少爺,玉枝跟您這麽多年,原本得您信任,現下卻私心做出背叛之事,不求您原諒。”
蕭清文嘆氣,問道:“你可能告訴我原因?”
“我家中人的安危受南王威脅,我選擇了背叛您。”
“罷了,玉枝,你一直是我貼身的丫頭,這麽幾年也算主仆情深,你走吧,去賬房領一千兩銀子,帶你的家人尋一處安生地落腳。”
玉枝的眼淚簌簌地流下來,對着他拜了三拜。蕭清文不再看她,轉身離開了房間。
回到房中,容夕還未舒醒,蕭清文坐到床畔俯首靜靜地望着他,悠悠走神。又過了片刻,青鳶來到房前,瞧見房門未斂,于是放輕步子進去,極低地喚一聲:“二少爺,我給公子送清水過來。”
蕭清文回神,轉過頭去應他,囑咐道:“青鳶,勞你替我做兩件事。”
“二少爺請講。”
“替我找一戶心地好的人家收養安琅,最好是京城以外的人家,再送些銀兩給他們,盡快将安琅送走。還有一件就是,也給華陽一些盤纏讓他離開京城......廢了他的武功,不要傷着他就好。”
“青鳶明白了,兩日內辦好,二少爺放心。”
“多謝。”
青鳶擱下清水,施禮離去。
蕭清文回頭,望見容夕睜着眼看他。
“醒了?”
“嗯,聽你說話,就醒了。”容夕問道,“你都處理好了,玉枝呢?”
“也送走了。”
容夕點點頭。
“有沒有什麽風聲?影衛前腳撤離,南王後腳便死了,我想六皇子再蠢也該明白中計了才是。”
蕭清文低頭吻他,回道:“醒來就這麽操心。”罷了又道:“沒什麽風聲,一大早別的消息還傳不過來,只是南王遇刺是件大事,所以現在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聽你那麽說南王不是六皇子殺的了?”
“不是,我們怕六皇子回過神來,于是借機下手了,不再拖延。”
“也好。”
容夕單臂攬住蕭清文的脖子撐起身來,坐直了說道:“我想了想,現在六皇子少了南王,到時候争戰,他究竟會在皇城內還是皇城外......若是在外則環境不利,若是在內他的軍隊又不在皇城之中......想來想去,我覺得倘若是我,定會自己帶着影衛留在宮中,然後伺機讓軍隊攻城而入。”
“極有可能。”蕭清文颔首贊同,一邊伸手扯過衣衫來替容夕穿着打理,“所以屆時太子将如何應對?”
“倘是如此,太子本人也是必須在皇城之中的,他是正統即位,不管皇帝那口氣還在不在,他都必須留在宮中。元将軍的軍隊本來就在皇城之中,而築夢也會在太子四周,與六皇子的影衛抗衡。”
“這麽說是各方條件有利,勝券在握?”
“大抵是如此,元将軍應當能統領軍隊與三萬攻城軍抗衡。若說還有什麽顧慮,那便是六皇子影衛隊中的兩人了。那兩人是最為厲害的,憐華曾險些喪命于他們手中,不過整個築夢都在,也就沒什麽值得擔憂的了。”
蕭清文替他系好腰帶,擡眸道:“我陪在你身邊。”
容夕道:“你的武功恢複不了這麽快,陪在我身邊只是讓我分心。”
蕭清文委屈地望着他,眸裏幾抹哀怨。容夕瞧得笑起來,道:“即便你會武功,我也會分心。”
“為何?”
“因為在乎你。”蕭清文面上起了遮掩不住的笑意,容夕哄道,“所以你呆在蕭府顧全家人便好。”
這人總算答應下來。
“那好,你不能有危險。”
“好,我不會。”
蕭清文斂下笑意,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容夕,我別無所求,只要你平安。你若出事,我不獨活。”
容夕一愣,望進眼前人篤定的雙眸,微微“嗯”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