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容夕悠悠轉醒時,天才蒙蒙未亮。身上裹了一件裏衣,蕭清文正欲将他抱起來,這才意識到,原來是這人将自己吵醒的。

凝了凝惺忪的眸子,發覺自己還在本該是安琅住着的房間裏。

先前蕭清文調笑說夜裏不睡了,可等自己真的疲憊困乏時,這人便停了下來,不再過多索求,繼而摟他在懷,吻着發頂哄他睡過去。

身子還有些發軟,使了些力氣才把他推開,問道:“...去哪兒?”

蕭清文瞧他阖着眸子又要睡過去,低聲應道:“回房去。”

“何須這麽折騰......”容夕微微呵欠,身子發軟,往被窩裏縮了縮,道,“隔壁的那個人......不論天亮之後在這房裏的是我還是安琅,他都會過來...睡吧......就在這兒睡......”

這人輕聲笑了笑,順着他的話躺回被中。

“好,你睡,等天亮了我叫醒你再走。”

“嗯......”

應着這話往胸前埋了埋,攬着蕭清文的腰背不出片刻便睡過去。

蕭清文不願再吵醒他,可惜自己沒了睡意,只好一動不動地就這姿勢躺着。

如此又過了一兩個時辰,天光大亮,容夕才再度轉醒。

“醒了?”

“...嗯......”容夕動一動身子,擡頭望着他清明的雙眼,“你沒睡?”

“那會醒了之後就沒睡了。”

聽他這麽說,容夕便以為是他不習慣,說道:“你回去再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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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文搖頭:“不困,還要去岚華軒等着人過來。”容夕這才想起六皇子之事。

頓了頓又說:“那你去,我試試華陽的底,就來找你。”

“你當心一點。”

這人翻身下床,容夕偏頭看他穿衣,道:“我知道的。”他點點頭,待穿戴整齊,又走進了俯身落一吻。

“我回房收拾一下,你待會來岚華軒找我。”

“好。”

房門阖上,容夕想着,只待蕭清文走遠,華陽應該就會過來。于是翻身面朝裏睡,拿被子埋住大半張臉,留一瀑青絲在外,作得沉睡的模樣。

隔壁人倒是比他意料中更似耐得住性子一般。

原以為蕭清文前腳離開,華陽後腳便會進來,怎知迷迷糊糊又寐了半晌,依舊不見動靜。難不成這人真有如此高的警惕?

容夕醒了醒神,想着是否該起來,倘若華陽不欲來,自己也只能親而前往了。

便是在此時,房門外突然有了動靜,門推了一半,又介入一道柔和女聲,硬生生止住門外人的動作。

“華陽公子。”

“哦?青鳶。”

“您找安琅公子?”

“......嗯,我來瞧瞧他。你有何事?”

“奴婢前來伺候梳洗。”

華陽明顯遲疑了半分,思忖片刻,聲音中帶了笑,仿似頗為愉快地道:“我猜他昨日睡得晚,今日必定十分慵懶,也不急于梳洗,我去陪他閑話一陣,你不如先去廚房為他熬點米粥吧。”

“是。”青鳶并不反駁。

容夕突然恍悟,想必青鳶早就候在一隅了,這麽一番對話,定是擔心自己還在沉睡,刻意來将自己吵醒罷。

好靈巧的姑娘。

這一人的腳步聲漸漸行遠不聞,外頭那一人終于推門走了進來。

聽着了門扣搭上的聲音,容夕一動不動,等着華陽走近身側。

他立在一旁,出口便問:“安琅,你怎麽還未醒?”

容夕不答,華陽笑一笑,坐到床頭,言語間幾分揶揄:“也對,你初承人事,怎麽吃得消?”一邊說着,一邊探出手去想要将他面上的被褥拉下幾分,容夕就勢輕蹭,反如夢呓般又埋進去些。

“你說蕭清文不曾理會過你,可待我邀他,他又偏偏選了你...這個人果然心思不凡,也是瞧着你單純罷了。既如此,不論你如何怯懦無能,也得看清楚你的身份,知道該做什麽事情......身無長物,不通武藝,真不知道南王如何想的,怎麽敢用你。”最後一句聲音壓得低沉,更似自語,容夕卻聽得清楚。

如此說來,身旁這個華陽,果然是會武功的人。

他周身氣息偏靜,如何都感覺不到習武之人內力的跋扈之勢,難不成他也如自己當初在築夢一般,自己封了經脈?

不應如此。

能夠自行壓抑的習武之人,武藝如何都能算得上是上乘,倘若他已有上乘之資,那麽自己現下這樣屏息,他多少都會有所察覺。

也即是說,華陽多半是武藝中乘,才會在了無防備之時,毫無戾氣。

如此,實在是很好解決的角色。

“你醒來,”方思考到此,華陽突然再度伸手過來扯他的錦被,“我要你仔細聽我......”未完的話語,如驚懼一般卡在喉間。

容夕坐起了身子,只方才那一瞬,已一手扣住華陽手腕,另一手扼在他的脖頸處。

輕輕笑道:“我也好奇,這樣的水平,不知南王如何想的,竟敢用你。”

“你是誰?”

“不知道就猜吧,反正不論你猜不猜得着,都沒有機會告訴你的主子。”

華陽緊張地吸一口氣,試探道:“你是容夕?”

“這麽說,你知道的事情還不少。”容夕眉眼彎彎地瞧着他,慢慢地收緊五指,聽他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又道,“本來你也可以明哲保身,但如今你既然把自己送進蕭府,就別想再置身事外了。你聽好,從今日起,你可以選擇乖乖聽話或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你自己的作為決定你是生是死,明白了嗎?”

華陽呼吸不順暢,無法回答,只怒目瞪着他,容夕不以為意,又下了幾分力道,終于見他眉頭蹙緊,艱難得點點頭。

于是收回手,掀開床被起身下床來,笑道:“不要對我陽奉陰違,你大可以試試不聽話的後果。不過你只能試一次,記住你只有一條命。”

華陽擡眸望着他分明還帶笑的眼,身子慢慢地細碎顫抖起來,又點了點頭,輕聲道:“明白了......”

容夕不再看他,取了架上衣物穿好,轉身欲要離開,身後華陽又問:“你把安琅弄到哪裏去了?”

“已經和你無關了,你只要關心什麽時候玉枝會來找你。”

華陽愣了愣:“你什麽都知道了?”

容夕心下暗道一聲“果然”。

“是。”略一停頓又道,“該對玉枝說什麽你心裏清楚,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會聽見。”

“......是。”

容夕走出房門,瞧見廊外候着的青鳶,微微含笑喚她一聲。

青鳶回首施禮,他囑咐道:“辛苦你好好照顧華陽公子。”小姑娘莞爾,再度施禮,回他:“不辛苦,青鳶自當盡責。”

聞話點了點頭,獨自回房去。

待趕回房中,蕭清文早已離去,心下算算時間,估摸着人已經到了岚華軒了。容夕獨自梳洗一番,便也動身趕過去。

街頭已有了不少人流,容夕悄悄潛進岚華軒中,瞧見蕭家幾兄弟中除了蕭清文以外,還到了蕭沨晏與蕭一雨二人。

蕭清文剛同大哥耳語了兩句,蕭沨晏點點頭,轉身又對身側三弟道:“一雨,待會洛筠秋那家夥會過來接你,你這兩天去他們府上‘玩玩’,先不回來了。”

蕭一雨有些驚訝,說道:“我什麽都沒收拾。”

“不必,就是去友人家中‘玩玩’而已,你需要什麽直接找他給你備下。”

“那小漓和雲兮呢?”

“雲兮自己能保護自己,小漓身邊有綠蒲,這幾天青鳶不在你身邊,你跟洛筠秋去我也就能放心了。”

蕭一雨聽罷安心下來,颔首答應。

話落,方才提到那人正巧趕來。

“喲,都到了啊。”洛筠秋走近,眉目帶笑,乍一瞧來依舊是那副不正不經的模樣。

“姓洛的,照顧好我三弟。”

“我知道,”這人聞言好歹正色了幾分,“我自會護他,你且放心好了。”

蕭沨晏點頭。

那人又彎了唇角側身向蕭一雨道:“三少爺,同我走吧?”

蕭一雨不知在想些什麽,好半天才問道:“現在就走?”

“嗯。”

“好。”

語罷兩人一同出了店鋪,蕭清文轉頭目送,也舒出一口氣:“如此我便放心了,多謝大哥考慮得周全。”

蕭沨晏搖頭:“我考慮得再周全,也及不上你真的平安。”

“我會的。”

店鋪裏還有小厮與客人幾位,容夕聽了一陣,覺得若是這麽走出去,實在是不方便,想了想只好刻意弄出些動靜,好讓蕭清文注意到他。

所幸那人與他默契十足,同蕭沨晏道了一句,這便提步往二層樓閣之上行去,容夕抿唇,暗自跟上。

二樓無人,蕭清文特意行至窗邊掩下窗戶,容夕這才現身。但見那人笑着回過身來看着他,問道:“都好了?”

“都好了。”

蕭清文又問:“如何?”

容夕想了想,這麽答道:“似乎是聽話,但也不能保證華陽他真的屈服了。”

“倘若他依舊不配合呢?”

“那就只能殺了他。”這一次答得毫不猶豫,蕭清文依舊是含笑看着他,不多說一言。

容夕忍不住道:“蕭清文,你會不會覺得我生性殘忍?”

這人搖頭,道:“只在乎在乎之人的安危,這才是正常的人性,至于其他,你想要如何決策對待,是你的自由,更何況那不是普通人,而是敵方。”

容夕嘆氣。

明明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這麽回答,無非是安撫自己。

只是不論他給出怎樣的說辭與回答,說到底,自己也是滿身罪孽的。

擺擺頭不作多想,換了話茬問道:“你估計六皇子何時會來?”

“快了吧,再過一會人多起來,他就更不方便了。”

話方說罷,樓下就傳來蕭沨晏的聲音:“二弟,有客人找你。”

蕭清文沒忍住輕輕一笑,道:“容夕你回避一下,六皇子可是說來就來了。”罷了,又提了聲音回話:“大哥,請客人上二樓來罷,我正巧要休息片刻,讓人沏一壺茶上來可好?”

“好。”

說完回首,容夕已匿去行蹤。

于是行去窗前,重新打開一扇窗戶。

然而客人上樓,卻是有意選了未開窗的那一邊坐下,蕭清文假意不覺,作出迷糊之态,笑斟了兩杯熱茶,問道:“客人瞧來眼生,是新客吧?不知特地尋到在下是為何事?”

桌對之人着一身華服,卻并非是皇家服飾,身後跟着的兩人戒備頗高,分明是侍衛之屬,卻也作尋常家仆的裝束。

六皇子刻意笑了一聲,也不回答,長袖中的手現了出來,往桌上置一塊金牌。

蕭清文看了一眼,故作驚訝地站起身,畢恭畢敬施了一禮,輕聲道:“原來是六皇子駕到。”

“坐下說話。”這人終于開口,執起茶杯輕抿一口,分明是笑着,卻帶了幾分戾氣又道,“聽說蕭家近來周轉不靈?這豈不是你們商界的一件大事。”

蕭清文有些尴尬地笑一笑,回道:“六皇子開口,蕭家必定會竭慮而為,只是突然之間要拿出六萬兩銀子,也着實讓在下為難,蕭家雖是商賈之首,可大部分都是這店裏的珠寶,因此才拖了一日。”

“六萬兩?”

蕭清文有意忽視他話中驚詫,點點頭又道:“昨日一時之間只拿出了三萬兩白銀,說好今日将餘下三萬兩送去南王府的,不曾想動作慢了些,竟勞駕六皇子尊駕親臨,還請六皇子恕罪。”

桌對這人沉默不語,手中瓷杯攥緊,半晌從牙縫中擠出兩字:“無妨。”

蕭清文站起身來,再施一禮:“既然六皇子來了,我這便去樓下取來銀票,還請稍待片刻。”說完轉身下樓,身後六皇子靜了一陣,将瓷杯重重擱回桌上。

“無影。”

身後一名仆從往前一步。

六皇子道:“你平素怎麽替我暗查南王府的?”

那名仆從單膝跪地,垂首道:“六皇子恕罪,屬下辦事不力,險釀大禍。只是......”

“說。”

“只是南王平日裏确是揮霍無度,平素不覺有異,今日聽這蕭家少爺如此說,倒不得不讓人多出一分疑心。”

六皇子雙眸微斂,思忖片刻。

“我給你一個晚上時間,今夜幫我探查清楚此事的真僞。”

“屬下領旨。”

樓梯上傳來足音,六皇子擺手道:“起來吧。”這人起身回到他身後,與先前無異。

蕭清文回到樓上,手中拿一木盒,掀開置于桌上推到六皇子跟前,笑道:“這是餘下的三萬兩銀票,請六皇子過目。”

六皇子看了一眼,輕輕“嗯”一聲,身後人上前将木盒收起。

“罷了,蕭少爺有心,本王甚是欣慰。”語罷起身,興許礙于身份,不欲再多留片刻。

蕭清文随他站起身來,送他下樓,聽他又道:“往後有什麽事,本王會親自派人同你聯絡,南王那邊,你可以暫緩回應了。”

蕭清文應下來。

“不用送,不必引人矚目。”說完同身後人下樓離開,蕭清文瞧着他遠去,微微笑起來。

身後有人倚到他肩背上。

“主動上門來要錢,皇家的人也這麽厚顏無恥。”

聽得蕭清文笑出聲來。

轉身攬住他問道:“方才我下樓的時候,他們可有說了什麽?”

“有,”容夕點頭,“六皇子将信将疑,讓他手下的人今夜去南王府找證據。”

“那就讓他找到證據。”

容夕蹙眉:“你要把證據送上去?”

蕭清文知他為自己心疼,笑着安撫道:“無礙,這世上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你想想世興銀莊,拱手送給太子的豈止六萬多兩銀子而已。”

容夕挑眉。

“那是世興,又不是你,與我何幹?”

這人聽得忍俊不禁,往他額上輕輕一吻。

“容夕,你覺得這麽一出戲六皇子會不會順着我們鋪的路走到底?”

“多半會。”

“為何?”

“嗯......因為他別無選擇吧,現在時間緊迫,最着急的可是他。不管怎樣皇帝再過個幾日可就......”話落一半突然頓住。

蕭清文也愣在那處,慢慢斂了笑容,轉身再度合了窗戶,又凝神察覺四周無人窺視,這才低聲問道:“容夕,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沒告訴我?”

少頃,容夕緩緩點頭。

“是,蕭清文,我說不出口......太子他...對皇上用了醉生。”

蕭清文暗自凝眉。

——醉生。

沉默良久,又問:“容夕,還剩下幾日?”

“昨日的事情,還剩下九日。”

“我知道了。”這人輕輕嘆氣,撫了撫他的發尾,安撫道,“沒事,興許根本等不足這九日。”

“恩。”

容夕颔首。

不管還需幾日,終究不會超過那一天,其實都無所區別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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