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 凱萊是在采購好補給物品回到家時在門口發現那個人的。
準确來說那不是人,對方有着和人類截然不同的黑皮膚,而且從兜帽裏漏出了幾縷雪白的頭發,身材纖細甚至顯得有些矮小——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是一個卓爾。
可是卓爾不都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底下嗎,為什麽一個渾身是傷的卓爾會倒在他家門口?他的血都把門口的雪地染紅了!現在是雪季,在雪融化前這很難清理的!
凱萊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小心地繞過那個裹在黑鬥篷裏的卓爾,想要悄悄地打開門回到屋子裏。但他抱着一大袋食物,腳步原本就有點淩亂,又看不見腳下的東西,所以當他突然被一只手抓住腳踝時差點吓得尖叫起來。
被大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年輕亡靈法師戰戰兢兢地低頭看去,一只沾滿血跡的黑色的手從那鬥篷下伸出來,抓住了他穿着鹿皮短靴的腳。而手的主人睜開了一雙石榴色的眼睛,正好對上他驚疑不定的視線。
***
最後凱萊還是把這個大麻煩帶回了家,又指揮着亡靈使役用水把門前被血染紅的雪地洗了一遍,但洗過以後那塊地變成了一片面積更大的暗紅色,反而比原來更加顯眼——法師頭疼地決定随它去了,反正下個沒完的大雪早晚會把它蓋住的。
接下來是怎麽安置這家夥的問題了。
他可不願意讓這家夥睡在他的床上養傷,地下室裏有很多重要的東西,也不行……最後他在屋子裏打了個地鋪,然後指揮着亡靈使役把卓爾丢在了上面,他可搬不動這看起來不高但沉得像石頭的黑家夥。
卓爾在這期間又昏睡了過去,凱萊沒辦法控制亡靈使役做清洗傷口和上藥這麽精細的活,只好自己端着熱水開始動手。
邪惡的亡靈法師救了一個邪惡的黑暗精靈,也不知道是誰更邪惡一點……他覺得有些諷刺,又覺得這種事實在太麻煩了,于是用水把對方的傷口随意洗了洗,包上藥用繃帶就草草了事。卓爾渾身是傷,有猙獰的新傷,也有還沒完全愈合的舊傷。凱萊單是洗傷口已經用了一整盆熱水,忍不住感慨這家夥真是生命力頑強。
……早知道就讓他死了,把他做成亡靈武士,說不定會很厲害……他還沒有過用卓爾做的亡靈武士呢。
這個想法只在他腦子裏存在了一瞬間,沒能更深入地思考下去,因為卓爾又醒了。
“謝謝。”他居然會說地表的通用語,而且聽起來非常标準。
凱萊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對方作為男性有些過分漂亮的面孔,胡亂應了一聲,然後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倒在我家門口,但是你能走動以後就盡快離開吧……我不喜歡和別人一起住。”
卓爾笑了笑沒說話,他的眼睛微微發亮,在屋子裏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像一對上好的石榴石。
凱萊只當他默認了,指揮着亡靈使役看着他,自己轉身下了地下室。
他要是知道這家夥是什麽身份,一定恨不得把自己這時收留對方的決定吃進肚子裏去。
***
凱萊一直是自己到附近的村莊去換生活用品,用他自己做的一些小玩意——除了亡靈法術以外,他還會一些煉金術,平時就依靠這些來生活。附近的村莊裏聚集的大多是些逃犯,為了躲避追捕才躲到這荒涼的冰原邊界,起初凱萊還遇到過企圖搶劫的家夥,但知道他是個法師以後所有逃犯都不敢再靠近他了。
至于施法道具,他一般每兩個月用臨時傳送陣到大城市去一趟,在黑市上買。
這次他從村莊裏換的食物能供他一個人吃一個月,但是因為撿了個傷患,所以現在只能吃不到半個月了。
傷患的食量比他這個正常人還大,凱萊再次深深地覺得自己把他撿回來是個錯誤的決定。
事實上卓爾受的傷确實很嚴重,而且看起來是被許多人追殺才受了重傷——他身上不僅有利器砍傷的痕跡,還有不少法術造成的傷口,看得出都是實力不錯的人造成的。但或許也正是因為傷得嚴重,所以才需要更多的食物來加快恢複速度。
……不過,也許凱萊懶得給他按時換藥才是他遲遲不能康複的主要原因。
凱萊早就習慣了屋裏只有他一個活人,上一次這裏住了別的活人還是差不多一年前,某個大魔法師來找他複活自己的……的時候。每次想起那段時間他都覺得自己像經歷了一場噩夢,大貴族簡直太難伺候了,不僅他的亡靈使役忙得團團轉,連他都被支使來支使去的,忙得不行。
每一個亡靈法師都習慣了和死物打交道,相比之下,和活人在一起反而沒那麽自然。所以凱萊常常會忘記這個屋子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另一個活人在,卓爾不常出聲打擾他,亡靈使役又沒有那麽高的智能自己去給他換藥,這件事就常常被忙着研究法術的凱萊忘記了。
幸好卓爾本身體質好,才慢慢恢複過來。凱萊的小屋只有一個門和一個窗,平時都關得嚴嚴實實以阻擋冰原上的寒風,屋裏全靠煉金爐發出的光亮來照明,而且光線幾乎都集中在凱萊堆滿東西的桌子上。卓爾躺的那一小塊地方基本上不會被任何光線照到,漆黑一片。
就像他的家鄉。
幾乎不聞不問的後果是,凱萊發現卓爾的傷口有化膿現象時,已經距離上一次換藥好幾天了。看着化膿後更加猙獰的傷口,他簡直要哭出來。
“化膿了你就不能開個口嗎?這下我又得繼續收留你了!”他氣呼呼地指揮亡靈使役搬來裝滿熱水的大盆,挽起袖子給躺着的卓爾重新清理傷口。後者沒吭聲,眼睛卻動也不動地盯着他,在昏暗的燈光下像兩顆漂亮的石榴石。
由于長期生活在冰原上,凱萊極少曬太陽,加上亡靈法術本來就會損耗施法者的生命力,所以他的皮膚顯現出一種病态的白色,整個人看起來瘦弱又蒼白。他的手放到卓爾身上形成的對比也比一般人明顯得多,顯得尤其白皙,手背隐約可見幾根淡青色的血管,孱弱又病态。
卓爾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吐出一個單詞來:“……奧莫斯。”
凱萊正在專心致志地跟他的傷口奮鬥,沒聽清楚他說什麽,擡頭看了他一眼,恰好對上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明白他沒聽清,卓爾又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奧莫斯,我的名字。”
他沒有說姓氏,因為那個姓氏不僅不會為他和凱萊帶來任何好處,還會帶來不少麻煩。
凱萊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自報家門,又看了他一眼,哦了一聲,繼續給他處理傷口,“我叫凱萊,你就這麽叫我吧。”
卓爾不再說話,安靜地任他洗幹淨自己身上化膿的傷口,然後撒上藥粉,重新用繃帶纏住。做完這些後凱萊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他把繃帶打了個結,站起來的時候還差點一頭栽倒——蹲的時間太長了。
及時扶了他一把的卓爾說:“你的身體太弱了,需要鍛煉。”
“別管閑事,”凱萊撇了撇嘴,“早點把傷養好離開這裏,別打擾我的實驗了。我可沒有那麽多時間照顧你。”
他把藥罐子放在一邊的矮幾上,轉身去做晚餐。很快,野菜肉幹湯在火爐上咕嚕咕嚕地冒起泡,飄出一股食物特有的香味。他用勺子攪了攪濃稠的湯汁,然後舀出一勺澆在大盤子裏的白面餅上,端給卓爾吃。
這道菜他們已經吃了好幾天,白面餅還是凱萊指使亡靈使役做的,味道實在很不怎麽樣。但是凱萊早就習慣了,奧莫斯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所以這麽吃了好幾天,今天終于把最後一塊面餅吃完了。
冰原上氣候寒冷,吃不完的東西凱萊都放到屋外凍上保存,所以食物也沒有腐壞。但是這樣保存過的食物口感當然也好不到哪裏去,硬邦邦的面餅即使澆上了熱湯也非常粗糙幹硬,像石頭一樣難以下咽。
奧莫斯吃了幾口,然後擡頭看正在努力用刀子切割面餅的凱萊,後者力氣不大,即使拿着鋒利的小刀也切不動凍過的面餅。直到一只粗糙的手從他手裏拿過那柄小刀,他才用袖子擦了把汗,張着嘴看着剛換過藥的傷患替他把石頭一樣的面餅切成小塊。切成均勻小塊的面餅很快被熱騰騰的湯汁浸透,散發出比原來濃郁得多的香味,凱萊端着自己的盤子,看奧莫斯又把屬于他的那塊面餅切碎,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種粗糙的食物吃多了沒有好處。”确認沒有要切的東西了,卓爾把小刀擦幹淨放在一邊,語氣平淡地說,“像你這種孱弱的魔法師,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最好還是小心一點。”
“……”
凱萊想說自己也不是經常這麽吃,都是因為這家夥造成食物短缺才會這樣,但想想還是閉了嘴。這麽說感覺挺丢人的,比起窮得沒有別的食物只能吃冷面餅,他還是覺得做個專注于研究,不在乎吃喝的優秀法師比較好。
他們安靜地吃完了這頓晚餐,然後凱萊指揮亡靈使役去洗了鍋和盤子(說是洗,其實只是把它們埋到雪裏搓一搓),把奧莫斯一個人留在屋子裏,自己下了地下室。
他的實驗遇到了瓶頸,需要仔細研究一下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才造成無法得出想要的數據的後果。先前成功幫助某位大魔法師施展複活術以後,他施法的精确度提高了一個層次,但是理論知識卻有些跟不上,所以遲遲沒能完全掌握一些本應掌握的法術。這次的實驗一旦成功,他就能開始嘗試一直沒敢學習的幾個高階詛咒類法術了,所以凱萊在實驗前鎖上了地下室的門,決定有了成果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