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王府留客(一)
房內燃着香,燭光卻黯淡了些,與剛才的偏廳形成了鮮明對比。紀雲瑤剛才跟着踏入這間屋子時,暗地裏仔細打量了番,與其說是王爺的書房,倒不如說更像是個閑時無事消遣的地方。恐怕世上無幾人會在書房裏布置紗簾,還放置這麽多的絲竹琴月。可若說這不是書房,那滿牆而立的書籍又作何解?
淳王爺帶着玩味的笑盯着桌前站立着的女子,她一直在前面走,雖說心裏有幾分把握,身後的女子會摘下面紗,卻仍是在轉身的一瞬間被她的容貌震了震。紀雲瑤這個名字,在京城裏并不陌生,可說是許多文人雅士都曾惦記過的,也曾被天橋下的說書藝人改編過,只不過不久之後,街頭說書匠便離奇失蹤,更是為她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京城才子欽慕她,是因為她的好才情,京城有四大奇女子,她便是其中之一。而說書故事裏,她則有個命中克夫的命相,只是她克的可不是平凡夫君,而是帝君。簡而言之,她不能入宮,更不能登上後位。
起初不過是個傳說,信的人本就不多,加之礙于丞相府的威嚴,更是不敢四處散播。可就在她六歲那年,先帝有意将其選為太子妃,還未曾下定,太子就一病不起。而更離奇的,就是此後不久,先帝竟然暴斃,而他的兄長上官雲謙匆忙從邊塞趕回,接過玉玺,從此先帝餘脈,陸續病亡。
先帝的後代倒也沒死絕,,只留下淳王爺一人,上官雲謙感念先帝恩德,便封了上官雨純爵位,還按照自己的皇子輩分賜名上官若淳。從此,人們便知有位女王爺,住在京城那頭,有着萬裏之外的封地卻從不親往。
沾了父兄的榮光,也勝在了是個女兒身,上官若淳構不成威脅,理所當然的成了皇上展現仁慈的最好借口。她身上的榮耀光華讓衆多皇子也黯然失色,卻又以她只是女子而一笑了之。
再顯耀,也不過是個女子,不足以成大器。
據說,淳王爺還是前朝公主的時候,就自幼體弱,一直深居宮中養病,連宮內人都很難得見到她。反倒是家破人亡後,成了徹底的孤兒,這身子骨還一天天好轉了起來。是以,如今淳王爺也甚少出府,就算出府,不是游山玩水便是醉心詩詞,從不去參與和操心那些要耗費體力和心力之事。只顧享樂的她深得皇上喜愛,時常召入宮中用膳,噓寒問暖。關于她的傳說很多,沒有幾個人見過真容,就算見過,也沒幾個能活到現在。故而,淳王爺也算得上是京城四大奇女子之一。
如今,這同為京城奇女子的兩個人,互相打量卻不露聲色。上官若淳擡了擡手,示意紀雲瑤別一直站着,坐下說話。
“王爺,府中遭罪,祖父蒙冤,還望王爺能出手相助。”沒想到紀雲瑤非但沒有坐下,反而是上前一步跪了下去,雙手舉過頭頂,奉上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紀姑娘,你先起來,在本王面前,無須行此大禮。”話雖說的客氣,可上官若淳依然悠閑地坐在椅子上,不時還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打着扶手。
“祖父已經半個月沒有回府了,派人前去打探,也是一無所獲。”紀雲瑤并無起身的動作,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手上的信不被王爺接過,自己定然是不肯起身的。
只有王爺接了信,才有了救祖父的希望。而她自幼聰慧,從剛才在偏廳被顧盼璃想着法子拖延再到現在王爺一副悠然的樣子,也能猜到幾分。丞相府的這趟渾水,并非人人想要參與的。
“你這丫頭。。。”上官若淳隔着桌子,皺了皺眉,輕輕一揮,将信握入手中。
既是接過了信,看與不看,差別已是不大,上官若淳也不賣關子,徑自展信看了起來。眉頭越來越緊,完全沒有了剛才的潇灑姿态,紀雲瑤站了起來退到一邊,也不出聲打擾,只不時擡頭看王爺幾眼。
見王爺的神情凝重,紀雲瑤心下咯噔一下,怕是此事有難處,不然堂堂王爺怎會有此表情。紀雲瑤自幼就被當做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般培養,自然是懂得這些規矩,尤其是在這皇親的府上,更是要事事謹慎。若不是府裏出了這般大事,她定是不相信自己會有如今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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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恐怕本王也愛莫能助。”上官若淳一番沉思,将信暫且擱下,淡淡說了句。
“王爺,此乃祖父特意交待的,定是将您視作了最後的希望,還望王爺您能。。。”後面的話,紀雲瑤沒有說全,這話要是說完了,就成了她變相相逼,先不說大不敬之罪,就是把王爺惹不開心了,恐怕只會适得其反。
可她無法接受王爺這般清淡地就要将她回絕,祖父事先定是有所預感,才會在入宮前就留下此信。如果不是已無路可走,祖母也不會深夜要自己親自前來送信,平日裏自己出門祖父母都是緊張萬分,加派許多人手才肯應允的。早在出府的那一刻,紀雲瑤就知道,這個忙,王爺不幫,恐怕天下就無人能幫了。雖然她并不清楚為何祖父會執意相求王爺,過往他們似乎是完全沒有交集的。
說到故交,定遠大将軍洛鎮科與爹生前往來密切,又曾是祖父的得意門生,自然是求助的不二人選。只可惜洛将軍此時正攜子在邊疆征戰,一時也無暇顧及京城之事。想到洛子山臨別前的話,紀雲瑤心頭也是一陣煩亂,眼下這局面,也早已沒有讓她感懷傷春的餘地了。
上官若淳不再說話,只淡淡看着紀雲瑤。眼前女子的神情幾番變化,越變越是凄楚,爾後更是不知神游去了何處。這番被人忽視,上官若淳竟然一反常态,非但沒有慣常的不悅,反倒是饒有興致地觀察起來。右手托腮,仔細端詳着那女子的眉目,沒想到,這紀雲瑤比傳聞中的還要耐看啊。
“王爺。。。”擡眼就與王爺四目相對,紀雲瑤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臉頰緋紅,面上一緊,有些亂了分寸。待得恢複清醒,又想起剛才所求,心下更是一片澀然。
“你想說的話,本王明白。只是,這朝中之事,本王也是有心無力。”擡手示意她不用再說,自己已是明了她的意思。
她雖然貴為王爺,有爵位有封地,卻從不得入朝參與政事,人人都道她徒有虛名,事實上她從不曾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兵一卒。現在身為兩朝元老的丞相落難,更是人人自危。雖然大理寺還未判定,可自從入宮後就再未回府,隔日又聽聞龍顏大怒,懂得看風向的人也早已心中有數:丞相此役,怕是難以善了了。
冷眼旁觀是絕大部分朝臣的默契選擇,偶有幾個落井下石的,官階也不高,掀不起什麽風浪。唯一能相助的定遠大将軍又遠在天邊,誰也不敢冒着被牽連的罪名前去通風報信。
眼睜睜地等死,是衆人替丞相紀淮封下的定論。
王爺雖然說得隐晦,可紀雲瑤懂的,她也明白要求一個毫無實權的王爺替祖父求情,恐怕也不過是個奢望。但來時的路上,她那漸漸積累起來的信心就這樣被一下擊碎,難免痛上心頭。冷不防地心口一揪,淚水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黯淡的燭光裏,上官若淳無意中見到她一副泫然若泣的神色,竟不自覺地被吸引了目光,見她強忍住淚光的堅強,更是不由得心頭一動。心動,說的也不過是這輕輕一瞥便被奪去了心思的時刻。
上官若淳的眼底漸漸浮起些許暖意,在紀雲瑤看不見的地方,露出個不明所以的笑容,随即又隐了下去。迅速擡手将那封信毀于燭火,頃刻間,只餘灰燼。
“若紀姑娘不嫌棄,就暫且留在王府,待明日我進宮探一探。”
被上官若淳忽然轉變的态度吓到,又看到她把信毀得徹底,一時間也失了言語。而耳裏卻清晰傳來,王爺願意進宮,嘴上說的是探一探,可在這特殊的時期,敢向皇上提起此事,恐怕也與求情無異了。
臉上終于有了點輕松的表情,也沒再探究王爺要留下她的目的,只乖乖點頭應下。畢竟她一介女流,頻繁往來于王府和丞相府,也容易遭人非議。最主要的,還是想第一時間知道祖父的情況,留在王府,便占了這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