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府留客(二)

接連過了三日,紀雲瑤再沒見過淳王爺,也沒見到淳王爺派了傳話的人,确切說,她只是領着兩名随身丫鬟暫時住進了王府別院——秋水閣。她的用度,下人們自然是不敢虧待的,王爺雖然沒有開口吩咐說過什麽,可能夠留在王府裏的人哪個不是腦子心思活絡嘴又緊的?這王府裏多少年來未曾有過留宿的客人了,更何況是這深夜來訪不但沒被怪罪,反倒是一住幾日的貴客。

“小姐,還是用點參湯吧。”碧雲從廚房端來膳食,小姐無心進食,竟是反複熱了三回,最後連時辰都過了。

紀雲瑤在王府裏三日,是度日如年般煎熬,這王府外表樸實無華,內裏卻是極盡奢華,雖不是滿目璀璨,卻處處透着貴氣,不少裝飾都是世間罕有,可見宅子的主人頗為用心。只是她實在是無心欣賞這些,無論是廂房裏做工精巧的挂飾還是那夜在書房裏無意窺見卻令她大開眼界的古籍孤本。

眼前的美味佳肴絲毫激不起她的食欲,在這王府裏待了三日了,沒有絲毫消息,就連只言片語都不曾聽聞。在這寂靜得可怕的王府裏,她竟然生出了一種令她恐懼的錯覺,就像是,自己的一生,都将耗盡在這裏。每當夜深人靜,這種恐懼更加清晰,纏繞她無法安然入睡。

“碧雲,可曾有王爺的消息?”思忖了番,紀雲瑤仍是想探得些淳王爺的消息,這丫頭,自幼便是跟在身邊的,自己的心思,也屬她了解得多些。當初祖母讓她跟着自己前來,想必也是這個用意,在這陌生的環境裏,至少還有人相伴。

“小姐,我和水月連這別院都出不去呢。”碧雲也是無奈,在這裏吃好住好,有任何需求,只要招呼一聲,不多時便有人如數奉上。可唯獨這出入自由,已是不敢再奢望了。

“水月呢?”另一個丫頭,怎麽自從醒來就不見了蹤跡?

“她還在院子裏轉悠呢,找機會。”碧雲将參湯又往前推了推,她和水月私下商量,分了工,她伺候照顧小姐,水月就負責找機會溜出去。

紀雲瑤聽了這話,眉頭更是緊鎖,現下的處境她已是有了幾分明了,說是留客,倒不如說是軟禁更為貼切。當初救人心切,又見王爺眼中一片清明,她也還求着人,自然不敢過多推脫,怎料就這樣落入了對方的陷阱。

頗為惱怒地咬了咬唇,心中頭一回地對淳王爺有了些埋怨。這緊急關頭,她把自己扣在王府,究竟意欲何為?不讓她出去,卻又不肯給她任何回複,讓她在這深院高牆中焦急又無措地等待,身陷牢獄的祖父不知近況,府上的祖母肯定還心焦地等着自己。

“讓水月回來吧,她就是再耗上一整日,也是找不到機會的。”紀雲瑤失笑,這王府雖說寂靜得猶如死宅,可暗地裏的守衛卻比丞相府還要森嚴,若不是那夜她出其不意地從顧盼璃眼前逃離,想必也不會輕易見到淳王爺。

這兩個丫頭自幼随她一同生活,她身懷武功的事,在丞相府裏,除了丞相夫婦,也就是只有這兩個丫鬟知曉。她們一直伺候在她左右,也就一同跟着師父學習,簡單功夫也懂些,可想要跟這王府裏的護衛過招,只能說是不自量力。生怕水月被誤傷,也怕自己的人動靜過大惹了誤會,恐怕更不好收場,如今有求于人,也只好聽之任之,靜觀其變。

上官若淳沒有辜負紀雲瑤的猜想,她的确沒有離開過這座王府,依舊在她的西苑裏待着,一切如常,仿佛紀雲瑤從未出現過在她面前,也從沒開口求過她。只是,她不讓任何人将此透露給秋水閣裏的人,派往秋水閣伺候的人也是她親自指點的,自然也不必擔心他們嘴碎。

“王爺,可還在怪盼璃?”婀娜的身姿閃進前廳,側卧在貴妃榻上看書的人擡眼看了看來人,也不說話,嘴角扯起一抹淺笑,稍縱即逝。

待到顧盼璃身上的香氣已近在鼻間,榻上的人才懶洋洋地起身,側身讓出個空位,示意盼璃坐下。顧盼璃倒也不客氣,剛才的話王爺沒回答,她還有些小小的在意,摸不清王爺的心思,畢竟那晚,的确是她大意了。事後王爺雖然不曾責怪,但她也能猜想到,自己定是給王爺惹了麻煩了。

看那紀雲瑤,一副出塵的冰冷模樣,要不是事出有因,定不可能夜深前來拜訪,更不會在聽到自己的婉拒後徑自闖入。且不說這官家小姐懂功夫是件出閣的事,再如何,也不該在這樣的場合施展身手。而在她見到王爺後,王府竟破天荒地出現了留客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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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打聽的消息如何了?”上官若淳視若無睹身邊之人的小心思,她那嘟起的小嘴,對自己可沒殺傷力。

“宮裏的情況,不明。”假意撒嬌讨饒,顧盼璃搭上了王爺的右肩,趁機湊到她的耳邊輕聲回話。

上官若淳的神色不變,休閑起身,跨出兩步又停下,回眸對榻上的人說了句繼續,便出了房門。

“紀小姐,聽下人說,你今日進食甚少,可是王府的東西不合你口味?”紀雲瑤以為自己有了幻覺,耳邊響起的聲音,是她不熟悉的,卻又是她這幾日最想要聽到的。

略有失神,卻因看到上官若淳背着手站在屋門口而恢複了清明。那人這一站,便将屋外的光線遮去了大半,卻絲毫擋不住她身上的光芒。夜裏初見,那人的閑适曾讓她驚嘆,如今再見,又是不同的感覺。

也顧不得計較這些變化,紀雲瑤慌忙起身,施禮迎了王爺進來,踟蹰着開口詢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王爺該知道的,知道她的心思在想些什麽,也知道她在這王府裏等的是什麽,誰知王爺卻總是不開口,只是悠閑地吃着擺在桌上,那些她動也不動過一口的糕點。

“王爺,不知祖父。。。”猶豫再三,還是主動開了口,紀雲瑤實在無法忍受着磨人的寧靜。

“唔,等等,本王還沒吃完呢,食不言。”擡手示意她別問了。

紀雲瑤噎住,難道她祖父的命,竟比不過這小小的糕點嗎?內心的不快漸漸集聚,卻又發不出,這王爺悠閑自得的樣子不像是作假,興許她已有了把握,才會這般輕松吧。紀雲瑤自我安慰了一番,也就跟着安靜了下來,看着王爺的吃相。

“瞧着本王幹嘛?來,你也嘗一口,這可是本王特意交待送過來給你的,卻被你冷落如斯。”紀雲瑤的目光徑直落在她臉側,這是上官若淳始料不及的,她自小養在深宮,從沒人敢用這樣的目光看她,變故後她是王爺,更沒人敢如此看她。

現在,竟被紀雲瑤這樣看着,難免有些不适。可她,似乎并不怎麽生氣。

“來,嘗嘗,你吃了,本王就告訴你。”見紀雲瑤并無動手的*,上官若淳又把糕點往她面前挪了一步。

這下紀雲瑤真的聽話了,不僅吃了,還吃得很快,差點連儀态都失了,不時有些碎屑落下,粘在了她的前襟上,說不出的狼狽。手中的帕子只在最後一口被吞咽下後才着急地去抹唇,手邊的茶盞遠比不過眼前的淳王爺吸引她。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王爺的答案,到底她的祖父,她的家族,命運如何?

王爺臉上的笑意越來越複雜,她看不透,她料想自己也看不透,對方是王爺,這樣的人物,豈是讓她輕易看透的?可她仍努力想要讀懂些什麽?至少,她笑了,是不是意味着,丞相府,還有救?而不是像此前傳聞的那樣,将要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結局。

然後,王爺的确說了一些話,可是那些話,讓紀雲瑤聽不明白,也聽不出其中的意思。

“咣當!”茶盞落地,紀雲瑤恍惚地有些分不清虛實,她不知道自己如何還能支撐着坐着,耳邊不停萦繞的是淳王爺剛才的話。

她說,本王還未曾進宮,只因皇上不肯給這個機會,而近日來,但凡提起丞相的人,不論親疏,都被降罪了。她還說,讓她做好心理準備,有些事,注定了就一定會發生,只能接受。

王爺的背影在光暈中變得模糊,紀雲瑤覺得自己的眼睛很酸很澀,幾乎酸痛到張不開的地步,她不敢也看不清眼前的光亮,只覺得自從王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當那道光亮再次毫無遮掩地刺進眼裏,就讓她不停地落淚,怎麽也止不住。

既然救不了,既然注定了,那麽又為什麽要留下她?為什麽不讓她跟家族同命運?

紀雲瑤恍惚間,有些不願相信,她的逗留,竟是這般原因。王爺說,要她留在王府,是因為本王太悶,所以留你幾日,消遣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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