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破局(3)

賈薔道:“那丫鬟領了訓,便趕緊将帕子交還珠大爺。但似乎是沒等珠大爺拿穩當她就松了手,恰又有風吹過,帕子便飛到了池心的一片殘荷上挂着。寶二叔說要找小厮來拾掇,珠大爺攔着不讓,親折了一根樹枝去挑那帕子,沒承想身子一歪倒進了湖裏。我和蓉哥兒本是遠遠看着,因之前珠大爺教訓下人,也不好現身。這下唬了一跳,本想喊人過來幫忙,但見珠大爺又不讓寶二叔聲張,說怕遭人恥笑,我們也不好出來,便依舊遠遠瞧着珠大爺自個兒慢慢挪了出來。”

“我的乖孫兒!”不等賈薔說完,賈母眼睛早已濕了:“真是個傻孩子,被人看見嚼說幾句又怎的?難道比命還重要?若不是他面皮薄,叫人早早擡出了池子,也不至于風寒入體一病不起,讓我這老婆子白發人送黑發人!”

擦了把眼淚,賈母又問道:“那這帕子——”

“珠大爺不會水,落進池子難免慌張,好容易爬出來,才發現手絹忙亂之中錯手摁進了假山孔眼兒裏。珠大爺也不好再下水,走前特特囑咐寶二叔,讓他不要把這事兒告訴旁人。他們走後,蓉哥兒本想将帕子取出來私下交還珠大爺,被濺了一身水後又不敢了,因怕叔叔罵他,便與我換了衣裳。沒想到招來這頓無妄之災。”

說到這裏,賈薔微微一頓,目光在與襲人一樣不安的紅桔身上打了個轉,眸光深邃,教人看不透,摸不清。

之前因為更偏着寶玉,賈母原還不信賈薔的話。這會兒見事情與李纨無涉,又有物證,心情大起大落,不覺便改了念頭,追問道:“此事原是那丫鬟行事孟浪在先,失手落帕在後引出的風波!害得珠兒白白葬送了性命!必是她怕連累自己,故竄掇着寶玉說謊!這等刁奴,真真可恨!便是将她打殺了也難抵珠兒的性命!薔兒快說,那賤蹄子是誰?!”

賈母每說一句,襲人的臉色就愈慘白一分,到最後已同新粉的影壁沒甚區別。單看反應,賈母不用等人回答,便已知道了答案。

“竟然是你!好你個襲人,我把你從二等丫頭擡舉成一等丫鬟伺候寶玉,結果你就是這麽伺候的!害死了一位主子爺,還挑唆着另一位主子爺說謊,同我離心!”

賈母氣得渾身顫抖,旁邊聞風趕來的賴嬷嬷聽出了幾分,連忙獻好,不等賈母吩咐就把襲人拎雞仔似的提起,下死手抽了幾個大耳刮子:“不識擡舉的蹄子!當初看你娘老子餓得可憐,大發善心把你買進府來,不承想你不盡心伺候反倒惹事生非,真是個忘恩負義的小娼婦!”

說話間,已是啪啪啪十幾個嘴巴子下去。襲人被抽得皮破肉腫,耳鳴頭痛,好容易賴嬷嬷住手将她甩到地上,還未緩過氣兒來,心口又被人大力踏住:“一個賤婢竟敢害死我兒!家丁把她拖下去,套上麻袋打到斷氣為止!”

生死攸關,襲人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死死抱住了賈政的靴子,破釜沉舟般喊道:“我——我有話說!那天我還看見了珍大爺的衣裳挂在西二屋的窗格上!蓉哥兒和薔哥兒在外頭給他把風!是他陷害我,要滅我的口!珠大爺也是他害死的,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賈珍原本在旁袖手看戲,見火竟然燒到自己身上,賈母、賈政狐疑的目光均掃了過來,不禁着了慌,趕緊跪下指天劃地地發誓:“這都是那賤婢臨死反咬!侄孫再怎麽混賬,也幹不出對親兄弟不敬不利的事兒來!再者,要是侄孫真見着珠兄弟在撈絹子,必定會攔下他——您二老可都知道,兩府裏頭,珠兄弟就拿我這渾人沒辄,每每見了我都是繞着走,免得犯口舌。我若開口,他怕啰嗦拉扯必定是肯依的。”

這話怄得賈母苦笑了一聲:“你同珠兒雖然不大對付,但感情卻是深厚,這我自然知道。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你若未曾行差踏錯,這賤婢又如何會像抱蛋的蒼蠅似的咬着你不放?”

“這……我……”

賈珍扭捏一陣,心知若不實說,難以盡消這兩人的疑心,便腆着臉膝行至賈母面前,低聲咕哝起來。

他聲音壓得比蚊子還低,旁人自然聽不見什麽,但五感敏銳的賈薔卻聽得一清二楚:“侄孫同那孫府的公子,素來相契……那日也是一時糊塗,聽他說娶親後要斷了來往,一時情急,撕扯吵鬧着,不知怎的就……西二院就在荷花池旁邊,必是那賤婢回去時看見了,起了毒心想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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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啐道:“你也是當爹的人了,還這麽不知輕重!蓉兒薔兒還在外頭哪,自己就為老不尊起來!”

賈珍賠笑道:“老祖宗教訓得是。但那日蓉兒他們也是臨時過來,我事後才知道。否則,任我再怎麽混帳糊塗,也斷不會如此孟浪。”

賈母素知他為人,知道他雖然嘴裏答應得痛快,轉過頭定是照舊我行我素。但畢竟是侄孫不是親孫,她也懶待管教,免得反而落個罵名:“這倒還像句人話——政兒,此事确與珍兒不相幹,全是襲人這賤蹄子鬧的,就依你的意思,帶下去處置了!”

襲人是賣倒的死契,要打要殺全由得主人家,官府也無權幹涉。賈家向來對奴仆多有縱容優待,今日這般狠辣倒是少有,但見兩位主子已将賈珠之死完全記在了她頭上,恨她恨進了骨子裏,又有誰敢去勸阻。

得到準話兒,賈政腳尖用力一碾,仿佛在踩踏一只臭蟲。只聽喀嚓數聲,襲人胸前頓時陷下一片,未喊完的求饒之語驟然一停,就此昏厥過去,倒省得拖人的婆子們再捂她的嘴。

看着曾一度被主子們當成賢良典範、最終因自作自受如死狗一般被人拖走的襲人,賈薔微微眯起眼睛,不期然想到了前世她搬進自己家後,假寶玉之名要東要西,說話含針帶刺的情形。

他不知前世襲人是怎麽将這事遮掩過去的,但今生既然她敢算計自己頂缸,那就得做好反被揭穿一切的準備!

——不過,系統又會怎麽判定這件事?莫不會還要自己去救她吧?對了,說起來他還沒來得及看看,襲人是哪一等。

微一挑眉,賈薔開啓了玉瞳,結果讓他大吃一驚:只見襲人身上的藍色光芒正層層褪去,最後變成一道純粹而不刺眼的白光,虛虛籠罩在身上,像提前裹好了裝裹布。

——為什麽顏色會自行改變?

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意,系統的聲音适時響起:“因襲人行為嚴重危害到寶玉,故由藍□□級為白色,宿主可自行決定是否幫助她。”

原來系統還能根據行為給人降等級!如此一來,自己今後行事大有回旋餘地!

想到這規則背後的種種便利,賈薔長睫微垂,掩去眸中過于明銳的神彩。

不過,他忽然又想到了某個疑問:“襲人是寶玉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怎麽竟只是藍色?”

開啓玉瞳之前,他本以為襲人至少該是橙色,說不定還是紅色。

系統答道:“因為創造者認為襲人貌忠實僞,把不該做的事都做了一遍,又反咬晴雯如此這般,又當又立,不值得幫助,給她藍色都是擡舉了她。”

“又當又立?”賈薔剛想問這是什麽意思,突然反應過來,情不自禁笑出了聲:“雖然系統的創造者某些觀點一言難盡,但這個說法我認同!”

他笑聲稍大了些,旁人未曾注意,剛剛臊眉搭眼向賈母賠完不是的賈珍卻馬上回頭瞪了他一眼:“真不懂事!你珠大爺沒了竟還敢笑,還不快回去換了素衣,過來盡禮!”

“……好的,叔叔。”

目光從賈珍臉上掠過,再依次掃向賈母、賈政等人,賈薔慢慢斂去了笑意。

剛剛不過解決了一只小蝦米而已,賈府這處深潭,尚伏有無數暗湧漩渦,暗中更不知有多少兇險。接下來的路,依舊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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