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結怨

《微表情解讀》這本書很厚,賈薔一口氣看了兩個多時辰,也只是匆匆浏覽過一遍,想要細看,還得花更多的時間。不過,就只是這麽粗看下來,他已有極大收獲。

察顏觀色一度是他賴以生存的技巧,但縱使他能看出某些人言不由衷,說話不盡不實,也不知所以。而書中歸納的例子,讓他有醍醐灌頂之感。

回味片刻,他決定找個淺薄易懂的人實踐一下。

将書往床頭的小抽屜裏一收,他略略提高了聲音:“紅桔,進來倒茶。”

“是,薔爺——啊——啊嚏!”紅桔早被吹得臉色發白,比周身那圈白光更加黯淡,卻不敢怠慢,一邊打抖一邊小跑進來,殷勤地斟茶。

茶盅捧到面前,賈薔卻像沒看見似的,接也不接,只閑閑地問話:“紅桔,我記得你不是家生子,外頭除了雙親,還有幾個弟弟妹妹。他們過得如何?”

紅桔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家常來,只得老實回答:“他們近來的光景,倒比以前好些。”

“你本姓肖,是麽?”

“是。”

回想起前世,在若幹年後鬧出一場大風波、以致被查抄的某家肖姓繡鋪,賈薔忽然放下跷起的二郎腿,雙手撐在膝上,微微彎腰,與紅桔平視:“你家以名門侯府的太太小姐繡活兒為噱頭,很賺了不少銀子吧?”

紅桔一驚,手上的茶碗頓時滾落在地,當啷一聲跌得粉碎。

時下世風崇尚奢豪,讓許多早已外強中幹的世家愈發入不敷出。而某些人家雖然外面瞧着還光鮮,內裏早在鑽頭覓縫想方設法地填補虧空。有實權的巧立名目大肆斂財,沒實權的則多半讓自家女眷做針線活計幫補家用。

但這麽做的人家大多深覺丢臉,對外只托辭說是下人做的,與主子們無涉。就連一套繡品價逾千金的慧娘,也是在死後才聲名大噪,還被一幹附庸風雅的文士擅自改名為慧紋。

肖家利用紅桔在大戶人家做事的便利,想方設法,或伺機偷竊,或找小姐妹求借,弄了賈府并往來親眷不少夫人小姐的繡品出來,又仿照趕制,打着人家的名號發賣。這種做法,無疑是在打貴人們的臉。

紅桔知曉個中利害,為此深感不安,否則也不會在襲人來找她串供時,毫不猶豫地答應陷害賈薔。當初為了說動襲人向李纨借那塊帕子,她不得已露了些口風,許諾往後會給襲人銀子做為謝禮。一旦襲人臨死反撲,她也脫不了幹系。

她們本來計劃得很好:賈薔是個不中用的,早被賈珍打怕了,而且那日他只是在附近,并未看到真相。到時只消襲人在老太太跟前一說,幾個長輩一起動怒,賈薔絕對不敢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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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麽快,賈薔竟然知道一切,而且向來溫馴得近乎懦弱的他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話雖不多,卻句句都在點子上,一下子便扭轉了大局。

紅桔知道府裏絕對容不下自己的所作所為,但又無法拒絕親人的要求。每次設法取得帕子時,她都自我安慰,那些買繡品的都是平頭百姓,與高門大戶沾不上關系,這點子小事也不會傳到貴人們耳中。

她時不時也會做噩夢,夢見事發後被家主三堂會審的情形。卻從未想過,真相竟從自己的主子,一個年僅十歲的俊秀男孩口中這般輕描淡寫地說出。

見賈薔只是詢問,并未動怒,本以為必死無疑的紅桔不禁又開始心思活絡:敢情薔哥兒今日一反常态,并非因為知道自己打算陷害他,而是因為此事。多半因為沒有母親的緣故,所以他并不知道繡品流出造成的後果,只是覺得自己家人會做生意随口一問而已。或許可以順着這個話頭,把事情含糊過去。

紅桔正自盤算說辭,賈薔早将她的種種變化看了個飽。人害怕時眉毛上揚,鼻翼變大;若是心有羞愧,還會不自覺地用手碰觸眉心;還有……

賈薔正将紅桔的表情與書中所寫一一對照,忽見紅桔擡頭與自己對視,眼珠子還往右邊不斷地瞟,頓時嗤笑:直視是想看自己的反應,眼珠右瞟是在準備說謊,全中了。

紅桔不知賈薔內心的想法,見他微笑,還以為自己猜對了,剛剛編好的謊話頓時更加順溜了:“薔爺說笑了,我家裏人一點小本生意,賣的都是普通的繡品,和太太夫人們沒有半點關系。而且不過賺點一日三餐的饅頭錢罷了,也就幾個銅板,沒什麽銀子的。”

理論加實踐,賈薔已大體悟出了觀察的竅門:眼力要快。書中說人是無法克制表情變化的,擅長說謊的人不過是縮短了變化的時間,用別的表情将它掩飾過去。而紅桔明顯不善掩飾,不是好的觀察對象。再加上她意圖陷害自己,賈薔已決定把她從自己身邊給摘掉。

“你幫我把飯拿來。”冷眼看着神情陡然變得松快的紅桔,賈薔找了個借口把她打發走。

手指在床沿輕點數下,他忽然問道:“系統,幫助白色的人有功德值麽?”

“有,但是極少。”

“再少也是個數。”賈薔眼睛一眯,笑容裏透出幾分商人特有的奸詐。

賈珠雖無功名在身,卻是二房長子,故而喪禮辦得較為隆重。停靈這日,與賈府交好的世家皆前來吊唁。

靈堂上,新寡的李纨哭得氣噎喉幹,任誰也勸不住。往來女眷見了,也都淌眼抹淚,贊一聲賢婦。但同樣一臉戚容的王夫人在聽到這個評價時,卻悄悄揪緊了手裏拭淚的素絹。

旁邊的人瞧她臉色不好,還以為她是心痛愛子早逝,悲傷過度,紛紛勸她去歇一歇。

見這會子來的都是親眷,走開一會兒也不算失禮,王夫人便道了得罪,扶着周瑞家的手進了後面的廂房。

關上房門,見左右沒有外人,王夫人終于爆發出來:“哭哭哭!有裝佯的功夫,早幹嘛去了!不是她借出的那帕子,我的珠兒也不會死!”

周瑞家的連忙勸道:“太太莫要生氣,仔細傷着身子。這事純是意外,世人再想不到的。”

聞言,王夫人立時唾了她一口:“若她自己仔細些,哪裏有這意外!聽說她姐姐也是個寡婦,這麽看來,竟是合家子命裏帶煞克夫的!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聘了她來,克死了我兒!”

周瑞家的好心勸解反而遭了唾,頓時不敢再說什麽,卻又不好不說。搜腸刮肚想了半天,說道:“太太保重身子要緊,您還有二爺呢。”

“寶玉瞧着機靈,實際卻是個實心眼兒憨厚的。又不愛讀書。不像珠兒,四歲上便書不離手。我雖疼他,卻不敢指望!”王夫人說着又哭了起來,周瑞家的倒茶端水,苦勸許久,才略略止住。

王夫人在廂房裏罵得痛快,卻不知早觸怒了一個人。李夫人在外站了半晌,氣得身子直打抖。

她本是一片好意前來安慰親家母,沒承想還未敲門,倒先聽見王夫人大罵自己的女兒都是克夫命。本想沖進去找她理論,卻因李家家風嚴謹,不敢造次。胸膛起伏半日,終是忍下這口惡氣,轉頭就走。

“娘,你怎麽就走了,沒找到我們太太嗎?”

走不幾步,李纨便親捧着茶盤迎了過來,見狀不禁奇怪。這會兒客人都入席去了,靈堂無人,她見婆婆與母親一前一後往廂房這邊來,料想必是有話要說,便趕緊洗手奉茶。不想還沒走到房前,就看見李夫人去而複還。

李夫人見女兒仍是一慣的孝順婆母,再想到王夫人剛才的話,不覺心裏翻江倒海地難受起來。待要告訴她真相,卻又怕女兒傷心,只得強裝笑容,說道:“你們太太正休息着,我不好打擾,便回來了。”

因了這事,李夫人再無心待在賈府,推說頭痛,連飯也不曾留便家去了。将此事與丈夫李守中一說,亦是氣個半死。因恰逢年終官員績考,當場寫信給自己任國子監祭酒時的門生,讓他将賈政的優等抹去,改為用人不明,辦事不力等語。

這些後果,王夫人自是一概不知。這一會兒,她正拉了侄女的手抱怨:“府裏事多,我沒一天不頭痛。你哥哥偏又去了,這些天我睡覺的更次統共加起來,還不滿一只手。鳳丫頭,我現兒就盼着你快入府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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