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事發

鳳姐與賈琏的婚事是年前定下的。當初王家還不大看得上賈琏,只覺他雖是榮府長房長子,但賈母卻是偏心二房,明裏暗裏打壓長房,将來必還有一番争鬥。且府內鬼蜮伎倆甚多,将來鹿死誰手,爵位屬誰,尚未可知。若為這麽一家子把女兒賠進去,不甚合算。

但肚內另有一番計較的王夫人卻設法說服了娘家人,借口鳳姐性情潑辣,嫁到其他家去哪怕不吃虧,也難免受氣。要是入了賈府,自己可以馬上替她謀到管家之權。屆時大權在手,又有自己撐腰,還怕誰來?一番話說得鳳姐父母連連點頭,轉口同意了親事,并對王夫人感激不盡。

他們卻不知,王夫人這個做姑姑的實是口甜心歹,準備拿鳳姐的婚事做一番文章。

王夫人雖為賈家生了三個好兒女,要麽大有出息,要麽得賈母疼愛,固是榮寵已極,可千好萬好,皆不如一個爵位來得實在。

雖現兒是長房襲了爵,但之前亦有世家因長房不肖、禀明皇帝将爵位另擇賢而傳的先例。是以王夫人也存了一份心思,一直在暗中謀劃。

采買美婢暗中送到賈赦身邊,勾得他越發流連花叢,惹得賈母不喜,尚是小事;更又買通賈琏的身邊人,引逗他行止浪蕩,不務正業,指望将這長房長子養成個驕奢淫逸的纨绔,将來要尋錯處必然方便。

不承想,賈琏雖是貪花浮浪,卻還有幾分才幹,大事上也不糊塗。見此計不成,王夫人又另想一計:自家侄女王熙鳳,打小就被她娘養得刁鑽潑辣,臉酸心硬,喜好攬事弄權,凡事總要占個上風。若将她說與賈琏,天長日久,這兩人必要從夫妻變成仇人。再者鳳姐喜歡設法摳錢,待下人又嚴苛,只消借口自己身子不好,求了賈母答應鳳姐幫忙掌家,不出幾年,阖府必是怨聲載道,人人都将長房恨進了骨子裏。屆時再略施手腕,還怕國公之位不手到擒來?

王夫人如意算盤打得精刮,甚至還盤算着要越過賈政,直接讓賈珠襲了爵位。不承想賈珠福薄,還未等到賈琏鳳姐成親便意外夭折。寶玉又是個不上進的,若沒有爵位傍身,将來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越想越是憂心,原本打算好的長久之計也有些等不及,直急得眼迸金星,恨不得馬上把鳳姐娶過門,過個三年五載就把長房統統踩到泥裏,永世不得翻身。

心裏一着急,她說話便有些忘形,也不顧是在兒子的靈堂上,當着鳳姐的面兒就說了盡快成親的話。

鳳姐雖是膽大,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聽了這話頓時飛紅了臉,将頭一扭,打岔道:“姑母,你瞧那個放紙錢的丫頭,腳上的鞋都綻線了,這不是丢府上的臉麽。”

王夫人定睛一看果然如此,連忙叫人換了那丫頭下來,小聲罵道:“今兒是珠兒停靈的第一日,各府之人皆來吊唁。你穿得同叫花子似的站在人前,是有意要敗我賈家的臉面麽?”

丫頭脹紅了臉将腳使勁往裙子下藏:“太太恕罪,只因府內守喪需穿黑白,奴婢平時沒有這兩個顏色的鞋子。往管事媽媽那裏讨了幾回,皆說府內正忙,一時備不齊全,讓奴婢自個兒想辦法。但奴婢的腳素來比別人大,好容易才借到這雙能穿下,雖有些不妥,也……也只能将就。”

耐着性子聽她說完,王夫人又斥道:“管事媽媽不得力,難道你就不會找別的媽媽要麽?真是個沒腦子的!那個媽媽也是無能,任憑事情再多,這些打眼的事總該先辦。你把她的名兒告訴我,我現兒就發落了她!”

丫頭登時結巴起來:“是……是周媽媽。”

“哪個周媽媽——”說到這裏,王夫人一頭想起,府內雖很有幾個姓周的婆子,但被指派去準備停靈需用之物一事的,只有她的陪房周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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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鳳姐見王夫人突然啞了聲,又一臉尴尬。眼珠一轉便猜着了由頭,連忙說道:“姑母,依我來看,貴府的媽媽也非存心怠慢,只是府上人實在太多,一時顧不過來。我倒有個法子:不如還是依咱們王家的老例,遇上需要大批物件又備不齊的時候,便讓下人的親眷們幫着準備起來。一來幫家裏人的東家做事,他們必然盡心;二來也比一總交給外頭做省錢省心。”

話音未落,王夫人已一疊聲地叫好:“還是鳳丫頭聰明,我怎的竟沒想到這層。”

鳳姐笑道:“姑母又是傷心又是操心,一時精神不濟罷了。我也不過是胡亂說幾句,具體操持,還是要姑母來擔待勞累。”

一番話說得王夫人尴尬盡去,當即便叫了幾個得力的管事婆子來,如此這般吩咐下去。不到半個時辰,阖府下人都知道主子要給好差使,家裏姐妹多的、有門路的,都一股腦湧到管事那兒去自薦。

這邊廂,正同幾個族兄弟一道用午飯的賈薔見換值的下人俱都喜笑顏開地往外趕,便故作好奇地問一個小厮:“他們去做什麽?你們府這就發賞錢了?”

小厮咂了咂嘴,羨慕道:“因大夥兒的東西備不齊全,太太怕在客人前丢臉,出錢請奴才們家裏幫忙做針線活計呢。說是如果今晚能備齊,賞錢就再翻一倍,他們可不樂得跟母雞啄食似的,颠颠兒地就去了。”

“原來如此。”賈薔作恍然大悟狀:“随我來的丫鬟有一會兒沒見了,想來也是為家裏的繡鋪攬事去了。”

“可不是呢,紅桔姐姐走了有一會兒了。她雖不是這邊的人,但如今太太着急,想來也能分潤到的。”

聞言,賈薔意味深長地一笑,低頭繼續就着青菜豆腐扒白飯。

俗語雲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王夫人的話兒傳下不過半日,待到掌燈時分,榮府上下幾百個下人所缺的素色衣服鞋襪俱已準備齊全。

消息傳到賈母耳中,少不得又将王夫人誇贊一通。縱是逝子之痛尚未平複,王夫人也不免略有得意,當即下命發與衆人,嚴令明日務必換上,免得再丢人現眼。

隔天是停靈的第二日。與賈府親厚,或位高權重的人家在頭天便已來送過禮。今日過來的基本是虛應人情,既有平民遠親,亦有品級較低的官宦人家。

這些人難得來趟賈府,自是覺得事事新鮮,不住地品頭論足。見賈家的下人不單麻衣素帶俱是一式,甚至小到所用的帕子荷包等物俱是一模一樣,不禁大為嘆羨。

這時,忽然有個婦人“咦”了一聲:“你這帕子鎖邊的針腳竟同我新買的一樣,這可奇了。”

被她叫住的小丫頭子不大懂得針線,聞言傻傻說道:“這位夫人,奴婢的手帕是東府一位姐姐的家人幫做的。她家裏開着繡鋪,大約您就是在那兒買的吧。”

“我确是在繡鋪買的不假,但那家掌櫃的說,帕子是鎮國公府小姐所繡。”

婦人是賈府的遠親,平時總愛拿這層關系來說道,不肯放過任何顯擺自己與衆不同的機會,當下立即拿出了新買的帕子炫耀:“掌櫃的說,那小姐因與繼母不睦,想自個兒攢嫁妝,這才做了東西托人來賣。你們瞧瞧,這丫頭的雖是素帕,針腳處卻與我的分毫不差。”

衆人圍上來一看果然不假,不禁都啧啧稱奇,卻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便好奇地議論了半天。

恰逢賈母因怕族人說她拿大,特地過來招呼一幹窮親戚。聽見後呆呆立了半晌,猛地臉色一變:“把老二媳婦叫來!這事若處理不好,只怕連府裏也有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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