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墊背

賈母動怒之時,王夫人正在房內慢慢吃着提神滋補的藥膳。喝了小半碗湯,便示意撤下:“這冬蟲夏草加在湯裏的味兒我受不了,倒不如單煎參茶來。前兒國公府送來一匣子高麗參,老太太還沒動,金钏兒去取半盒來,每日煎好了給我備着。”

金钏兒連忙應下,又道:“頭七才開始,太太可得保重身子。”

“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府裏哪一刻少得了我?看你周大嫂子,我才眼錯不見稍微松懈了半天,就捅了個大窟窿。”說罷,王夫人橫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服侍王夫人這麽多年,知道她這會兒不是要發火,而是要聽奉承話。

遂連忙親自捧了漱口的香茶來,做出十二分的小意殷勤:“奴婢該死,險些讓太太丢了大臉。實是事情千頭萬緒,再忙不過來。幸而太太比菩薩還神通,竟能想出那麽好的主意,眨眼的功夫就把事情辦妥貼了。我回去同其他人說起來,都道我們府積了幾輩子的福氣才能有這樣的太太,別家可再沒這福份的。”

一席話聽得王夫人眉目舒展。接過茶盅剛抿了一口,外面忽然有個小丫鬟心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周瑞家的剛要喝斥她不懂規矩,便聽丫鬟慌慌張張地說道:“太太不好了,老太太找您過去,據說氣得不得了,拐杖都砸斷了!”

“噗——”王夫人一驚,漱口的茶水一半噴上了門襟,一半全咽了下去,嗆得直咳嗽:“咳咳咳!你——你知不知道老夫人為什麽生氣?”

“老夫人身邊的人讓奴婢傳話時并未說原因,但奴婢悄悄聽了幾句,似乎是因為找人趕工做穿用之物的事。”玉钏兒說道。

王夫人頓時放下心來:“老太太昨兒還誇我呢,怎麽忽喇喇又翻了臉?必是你這丫頭聽錯了,當成件大事胡說八道——金钏兒,把你妹妹帶下去好生教導,讓她多學點子規矩再上來當差。”

既篤定是玉钏兒莽撞,王夫人便不再着急,慢悠悠另換了衣裳,這才扶着心腹的手往賈母處去。

沒承想還未進院子,就聽到裏面有人哭得撕心裂肺。王夫人心裏一抽,不由走快了幾步:“這是怎麽了?”

賈母坐在堂屋裏,正氣得雙手發抖,着人去取天王補心丸。見王夫人露面,更如火上澆油一般:“我這幾年精神不好,把家事交給了你,你就是這麽管的!虧這還是珠兒的頭七,你就鬧出這等醜事來!是存心想讓賈家跟你兒子一塊兒去了嗎?!”

這話說得太重,王夫人驚得連禮都忘了行:“老太太,這話卻是從何說起?媳婦不敢說做得十全十美,但從來都是兢兢戰戰,不敢懈怠。您老人家昨晚還褒獎了我,怎的今日——”

不提昨晚還好,一提這事兒,賈母嚯地一下站起身來,顫巍巍的手指幾乎點到了王夫人鼻尖,咬牙切齒地戳着:“你還有臉提,可不就是那事惹出來的禍!你找的好丫鬟,家裏開的好繡鋪,靠敗壞名門世家小姐夫人的名聲賺錢!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們給他家撐腰!難怪不把衆人放在眼裏,有膽子幹下這等沒王法的事!”

這時,鴛鴦已取了藥回來,見王夫人依舊滿面不解,便将藥與了琥珀,讓她服侍賈母服下,又向王夫人解釋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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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鴛鴦說道:“老太太聽那位嫂子嚷出來後,知道不妥,趕緊讓人去查那家鋪子,查到他家有個女兒叫紅桔,在東府做事,昨兒那宗差使也是紅桔在我們府上攬的,就把她叫過來問話。先兒還抵賴不認,老太太唬吓說要抽鞭子報官,這才招了。原是她偶然拾得一個公府小姐的香囊,拿回家給姐妹照做時,被個客人高價買走,才起念設法兒去弄世家小姐夫人們的針線,又仿着做出來,打着她們的幌子招徕賺錢。”

聞言,王夫人好似一個焦雷劈在頭頂,身子頓時搖搖欲墜起來。見狀,周瑞家的連忙上前扶住:“太太,昨兒那主意本是鳳——”

“住口!”聞聲知意,王夫人連忙厲聲喝止。知道這心腹婆子是想将責任推到鳳姐身上。可她還要留着鳳姐來對付長房,若鳳姐還未過門就惹了亂子,激怒了老太太,将來還如何掌家?所以這步棋決計行不得!

但她又不敢直承老太太的怒火,苦思還能找誰來墊背。驀地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不禁眼前一亮,上前親自揪起那兀自不停啼哭的丫鬟:“你是誰房裏的?”

“薔……薔爺房裏的……奴婢再不敢了,求二太太救我一命。”

紅桔一邊哭訴一邊要抱王夫人的大腿。王夫人哪裏肯理她,幾下掙踢開去,扭頭急急同賈母說道:“老太太,薔哥兒身邊人做的事,他豈有不知道的?他或是念着主仆情份替這丫鬟遮掩,卻給我們榮府招來了天大的麻煩,這也太不懂事了,該好好教訓才是!”

被她一挑撥,賈母果然又遷怒到了賈薔身上,只覺這個玄孫萬般可恨:“剛我還看見他在靈堂外頭,快去把他給我找來,我要好好審他!”

靈堂外,賈薔正同一個比他高半個頭的男孩大眼瞪小眼。

他在府中并無可用人手,為了跟進事情進度,這兩天不免往榮府來得勤了些。好在家塾因府內有白事暫時放假,其他人又當他是小孩子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熱鬧,不去理論,倒沒人在意他的舉動。

這天午後,用過午飯,他照例在靈堂附近東游西蕩,實則留意其他人都說了什麽。見那媳婦一驚一乍地對比手絹,他就知道事情成了。

剛要擠過去就近細看,冷不防卻被個男孩攔住:“你,帶我過去。”

男孩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劍眉入鬓,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有若點漆,眼神卻不似尋常孩子那樣懵懂,而是深邃暗沉,如成年人般讓人看不透澈。他說話時嘴唇微啓,顯得上唇弧度特別漂亮,像一把名家打造的彎弓,優美流暢,卻又不失男兒特有的剛硬。

雖然他的年紀只是個孩子,但賈薔卻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成年男子也未必擁有的獨特氣質。那感覺難以言說,但讓人無法忽視。

是以,原本打算甩手就走當做沒聽見的賈薔,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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