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逼問

賈薔冷眼打量這幾人,皆是混混模樣。暮冬天氣,他們只胡亂披了夾棉的褂子,有兩個還衣襟大敞,露出胸前靛青刺身。乍眼一看倒是唬人,但若細究,便能發現虎頭歪了眼,狼首缺了牙。

眼風一掃,賈薔已看出這些人只是不入流的底層小混混,不大像是賈母的手筆。倒是王夫人掌着家,手下的嬷嬷管事們三教九流的人皆認得。

賈薔打量他們,那幾個混混也在瞪視賈薔,扮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試圖一個照面就吓倒這俊秀得像個小丫頭的男孩。結果直瞪得眼珠子快脫眶,賈薔也未有半點受到驚吓的模樣。認真地打量了他們幾眼,又施施然挾了一筷子還沒嘗過的白酥燒條送進口中細細品嘗,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為首那個胸前紋了雙狼首的頭兒馬上沉不住氣了,大手一落,拍得桌上的碗碟都叮叮當當跳了起來:“小子,別是被吓傻了吧?”

見他如此,酒樓人人側目。一些膽小的客人見勢不妙趕緊下樓,升叔找來助拳的那幾人正待起身,卻被賈薔使了個眼色,只得又按捺住坐了回去。

阻止了想要插手的人,将筷子随意一擲,賈薔雙手交疊在腦後,身子往椅背一靠,順勢把腳跷到桌上:“你認識我?”

“不就是個被家裏攆出來的孤種,別在這兒裝模作樣的了。”混混頭兒大聲喝道,“看見那條狗了吧?明天這個時候,要是不把你新得的那套宅子房契交給我,那條狗就是你的榜樣!”

聞言,賈薔嗤笑一聲:“你知道我是誰,還敢給我立榜樣?莫非你比賈家還威風些,還是賈家有人派你來的?”

這群混混擺足了架勢,漫說一個十歲小孩,哪怕是條壯漢也得掂量掂量,低三下四地說話。不想賈薔也不知是年少無畏,還是有所倚恃,竟是毫無懼色。

見狀,那混混頭兒不禁惱羞成怒。想起雇主放話說盡管施為,只別打死了就成,立時掄起拳頭沖賈薔臉上揮去。卻不想,本拟十拿九穩的一拳偏生落了空。

拳勁落空,那混混身子頓時向前一撲,險些摔倒,趕緊伸手撐住桌面。正要直起身子,卻聽到身後的小弟急得聲音都變了調:“大哥不要動!”

那混混一時沒反應過來,依舊起身,尚在奇怪小弟為何會這麽說,忽覺後頸一涼,随即便是陣陣刺痛。他愣愣地還待伸手去摸,只聽賈薔猶帶童稚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沒你高,你若再動一動,這刀就全刺進你後頸了。”

混混頭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着了道,連忙忍痛将身子一矮,本指望避開刀鋒後再捉住賈薔出氣。不想身子只稍稍一晃,一道快得不可思議的刀芒已如影随形,鬼魅般抵在了他的下巴上:“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不想要這條命,只管繼續。”

感受到那猶帶血溫的尖刃刺破了自己的下巴,并沿着下颔一路劃向喉嚨,混混頭兒頓時吓得魂飛魄散。雖未想通一個孩子怎會有如此刀技,但求生的本能已驅使他不假思索地喊出了求饒的話:“薔、薔爺,求您饒了我!我沒有動!別傷我!”

見他這麽快就認了慫,賈薔倒有幾分遺憾:難得找到比麻雀更好的試刀對象,卻沒法再多試幾回。

刀鋒不移,依舊抵在混混喉上,賈薔悠然道:“饒了你也不難,只要你說出來,是誰雇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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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這兒的主人,看上了您手頭那套宅子,就找了小人——”混混一慌,不由将那些本該在私下威脅的謊話,在大庭廣衆之下全部嚷了出來。

“說謊,此間主人何等權勢,會為了那點小錢謀害重臣之後?你該死。”賈薔手上微微一松,一縷鮮血頓時順着刀尖流了下來。那殷紅的血珠像一線火藥引子,瞬間點燃了重生以來被他克制壓抑的某些瘋狂念頭。

那些曾在炮制賈瑞等人時,出現過的瘋狂想法。

當時他只想不顧一切殺了仇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何等淋漓暢快!但理智又提醒他,不能為了報仇把自己也葬送進去,那樣完全不值得。他應該用其他法子收拾了他們,再在餘生品味他們的痛苦,以慰父母在天之靈,與曾經死過一次的自己。

他一度以為理智已消湮了沖動,但現在僅僅只是一個無名小卒,一枚被某人操控的小小棋子的血,就讓他再度想起死亡時那一天一地的血紅,再度生出以血還血的沖動,并且比之前來得更加強烈。

也是,血海深仇,誰能忘卻?

混混頭兒本想再抵賴幾句,但略一低頭對上賈薔的面孔,頓時把謊話全忘了。

賈薔表情還算平靜,但眼瞳裏卻映滿了血色。活像一只對獵物躍躍欲試又苦苦忍耐、等待最好時機的小豹子。對旁觀者而言有種難以言喻的美感,但對獵物本身而言,卻是世間最最恐怖的場景。

只看了這麽一眼,混混頭兒所有的抵抗轟然崩潰。明知頸間鮮血長流,他甚至不敢挪動半步,生恐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激發了賈薔的殺意。甚至也忘了以雇主的性格絕對會秋後算賬,只急急忙忙将一切合盤托出,生怕晚了一刻便被撲殺撕裂:“我說實話!是、是冷子興!是冷子興花了三百兩讓我們丢死鳥死狗吓唬您,再把房契訛到手!”

将眼一閉,賈薔強行壓下翻湧不休的嗜血沖動,重複了一遍那個名字:“冷子興?誰是冷子興?”

他當然知道這人是誰,但那些已經看呆了吓定了的旁觀者不知道。

“他……他是榮府二太太陪房周瑞的女婿。”

“一個下人的女婿,竟敢打正經主子的主意?你栽贓前就不動動腦子?”

被賈薔故意一激,混混頭兒頓時急得白眉赤眼,把不該說的統統說了出來:“他說這其實不是他的主意!還說如果您不給房契,就打到您給為止,出了事自有他兜着!”

斂去殺念,已然冷靜下來的賈薔适時露出震驚:“他竟這麽說?誰借他的狗膽!到底是誰給他出的主意?”

“小人只知他向來靠着老丈人的面子,倒騰古玩過活,所以最聽他老丈人的話,別的再不知道。求薔大爺饒了我!”

有些話其實無需明說,只消點到即止。賈薔繼續“震驚”着,用餘光悄悄掃了一遍四周,見衆人皆是若有所思,一臉驚訝。悄然滿意一笑,他突然猛一收手撤回了刀子,後退幾步大聲說道:“你明知周瑞一家是二太太的心腹,還敢這麽說!等我見了二太太問個明白,再要你好看!”

話音未落,他已疾奔下樓。衆人只道他震驚傷心,卻無人看見他臉上的冷笑:活菩薩王夫人,這回可要變成泥菩薩——自身難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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