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對質
王夫人正在室內細細品茶,順便看着心腹清點賈珠出喪時收到的禮物。按說這些東西該入到公中,但王夫人仗着管家之便,像以前那樣靠塗改禮單悄悄截了不少下來,擡進自己的小庫。
清點着這批進項,她不免又想到了賈薔那頭,遂問周瑞家的:“你女婿可曾将事辦妥了?”
周瑞家的放下手裏包了金箔的普洱貢茶,笑着回道:“太太放心,最遲明日東西就能拿到手。奴婢早吩咐了女婿,照着太太的主意把這事兒推在南安郡王頭上。就算事後賈薔告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也只會反罵他不懂事,決計不敢聲張追查的。”
王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去信托妹夫那邊打聽買家。昨兒得了回信,說他要随朋友進京一趟,可巧那人想在京裏久住,正想買幢這樣的宅子。妹夫說此人出手闊綽,這宅子若賣與他,至少能得一萬三千兩銀子。”
周瑞家的歡喜道:“這麽一來,此次捎給娘娘的錢就有了。太太好歹能緩一緩,手頭不會再像之前那般緊湊。”
提起宮裏的女兒,王夫人雖有得意,亦有心煩:“當初送她進宮,只道立時必能榮華富貴。沒承想幾年過去,單享了個清貴名兒,卻是無甚進益。倒反教我白填進去許多銀子。”
見主子不快,周瑞家的連忙勸道:“太太,當初算命的不是說了麽,大姑娘必有一番大出息。送點銀子又算什麽?其他人打破了頭來争,想送還送不進去呢!”
主仆倆正絮叨個沒完,忽聽前院隐隐傳來異樣喧嘩,連忙差了金钏兒去打聽。不過片刻,又麻溜地跑了回來,一臉興奮:“太太,是薔哥兒,急眉赤眼地正往老太太屋裏去呢。”
聞言,王夫人等自以為妙計已成,均是一臉喜色。周瑞家的興沖沖地說道:“事情必是成了,這小子跑得倒快,反搶在了我女婿的前頭。太太,我家去管他要房契,您且等着,馬上就給您送來!”說罷匆匆去了。
想着馬上就到手的上萬兩雪花銀,王夫人只覺骨頭都輕了幾兩。又兼馬上就要過年,便興興頭頭地盤算:以前陪嫁來的十幾套好頭面,都陸陸續續地給了元春,如今已不剩幾多。何如趁着手頭便當再打兩套,也不枉自己辛苦籌算了這一年。
主意一定,她立即讓金钏兒去找相熟的手藝人。不承想,前腳丫鬟剛出去,老太太面前的琥珀後腳就找了過來:“問二太太安,老太太讓您去一趟。”
王夫人正自歡喜,聽罷也未多想,便跟了琥珀往榮禧堂去。未料進屋剛喊了一聲老太太,便聽賈母厲聲說道:“你幹的好事!”
王夫人被吼得心虛,睃了垂首站在旁邊的賈薔一眼,硬着頭皮陪笑道:“老太太何故動怒?媳婦近來都忙着年節之事,不知何事不妥當?”
“你還問我緣故?是誰勾結了南安郡王,又支使了陪房去謀奪自家小輩的東西?你既敢做,就該有膽子認!南安郡王從前如何勒啃咱們家,你怕是都忘了!一昧地有奶便是娘,只管撿着高枝往上攀,我已去叫了你們老爺,待他曉得此事,瞧你還飛不飛得上去!”
自以為隐密的事忽然毫無預兆地被掀揭開來,王夫人頓時三魂轟去七魄,吓得兩眼發直。再聽到後來,不禁開始喊冤:“老太太說這話可是折殺媳婦了!媳婦雖然愚笨,也知道個親疏恩仇,怎會去讨好那仇人似的南安郡王?老太太恐是聽了誰的教唆,一時氣惱冤枉了媳婦。”
賈母冷笑道:“我豈敢冤枉你——那南安郡王一根指頭比我們賈家大腿還粗,你既巴上了他家,我可不敢開罪你。薔兒,将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Advertisement
被賈母點到,賈薔往前小小跨了一步,看也不看驚怒交加的王夫人,徑自将鋪子裏的事說了一遍,又道:“因那夥混混在酒樓裏攀扯不清,先說南安郡王,又咬上二太太。我怕是有人存心要挑撥咱們府裏不得安生,便留了個心眼,先裝做發怒要回府找二太太對質,實則走出酒樓後悄悄藏起,讓我的掌櫃帶了人跟蹤那夥混混。結果發現他們确是找上了冷子興。姓冷的同他們嘀咕半晌,又跑去了城西那王校書家,被我抓個正着,略略一審,已是全招了,現兒還跪在二門外。”
“胡說!胡說!!”王夫人渾身打顫,一半氣的,一半急的。急切間她也顧不上細思為何賈薔說的話半真半假,只紫脹着臉為自個兒辯解:“我同南安郡王不過面子情而已,私下從無往來!你這小畜牲休得胡言亂語!這都是你買通了姓冷的殺才在挑撥離間!你空口白牙說了這半日,可有一絲半點證據沒有?”
賈薔嘆道:“若無鐵證,我豈敢驚擾老太太?再者,難道冷子興的供詞不是證據?”
王夫人一聽,心頓時灰了一半。卻還抱着萬一的指望,垂死掙紮:“我娘家何等豪闊,我又管着偌大的賈府,我豈會看得上你那點子蒼蠅腿螞蚱肉?不就是幢帶了鋪子的宅子麽,我陪嫁裏多得是!都比你那好!”
話音未落,賈母原本因王夫人自辯之語有些動搖的眼神,再度變得淩厲。死死瞪住這個近來總不教人省心的兒媳,她幾乎恨不得一拐杖招呼上去:“老二媳婦,适才薔兒只說那起人威逼着要房契,可沒說是哪幢宅子。我新給薔兒那套宅子,因怕有人多嘴閑話,暫且還未聲張。若非是你做下的好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王夫人再想不到竟是在這細節上不打自招,臉色變了幾變,吭吭哧哧地擠出句話兒:“媳婦也是偶然聽說……媳婦……”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見她再三抵賴,賈母失望之餘,覺得這媳婦必是與南安郡王府勾結甚深,所以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不免又添了幾分嫌惡:“你當我聽風就是雨?薔兒說了原委後,我已找涉事之人盤問明白,所以才将你叫來。你若清白無辜,那天被我攆走的丫鬟,怎會成了南安郡王爪牙的通房?你若不知就裏,當初我賞給你的一對鎏金掐絲蝴蝶簪,又怎會落在那通房手上?你倒是能耐啊,連我身邊的老嬷嬷都被你買通了!背着我悄悄搜羅美婢,巴巴地給我賈家的仇人送去!你這種吃裏扒外的媳婦,我賈家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