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禍水

“算賬?”

聽出這話裏的戲谑,江望眉關鎖得更緊,心道這小子皮相雖好,卻是個傻的,竟敢消遣到北靜王府來了。

肖東魏卻是品出了些別的味道,不禁臉色一白,滴溜溜轉着眼珠子,想胡亂尋個借口趕緊逃開。

腳步一錯,賈薔有意無意攔在他必經之路上,笑吟吟說道:“說來,這位肖爺正是事主。稍後若是世子詢問,還望肖爺莫要推脫。”

說着,也不等江望開口,他繼續說道:“我開了家小店解悶,承蒙京內諸位大人不棄,店子不只生意還算馬馬虎虎,向來也少生事端。倒是前日這位肖爺到我店內,說因我不孝敬王爺,生了我的氣。我尋思着王爺從不貴足履賤地,我亦未有福氣得見王爺,便未敢信肖爺的話。不承想今日竟在這裏遇見,方知肖爺并未說謊。耽誤了王爺的孝敬銀子,我實在惶恐。還望世子回頭在王爺面前替我遮個圓:原是我人少識淺,不識肖爺金面,險誤了大事,實非有意。”

這話貌似是在請罪,可話裏那濃濃的譏诮味兒,連聾子都能聽懂。堂堂一個王府,哪怕想錢花,也只有等人跪着把銀子奉上來的份,哪兒會去敲一家店子的竹杠?體面何存?

聞音知意,江望面色比适才更加陰沉十分,向肖東魏怒目而視:“果真如此?”

肖東魏汗如雨下,面孔比那頂供墨竹的岫玉白盆還要更白三分,哆嗦着嘴唇,卻抖不出一句囫囵話:“在下……小人……”

江望出身世家,見多了狗仗人勢的奴才,一見他這反應,如何不知究竟。他的脾氣本就陰鸷,當下也懶得再詳詢過程,直接把一腔怒氣全發作到此人身上,重重一腳踹了過去:“好大的膽子,一個依傍投奔的人也敢壞王爺的名聲!——把他拖下去,讓他好好醒醒腦子,長點兒記性!”

“是,世子爺。”

話音方落,立即有兩名侍衛一左一右架起肖東魏的胳膊,不由分說将他拖了下去。肖東魏吓得面色愈白,扭掙着身子剛要求饒,便被堵住了嘴,嗚咽悶哼着消失在長廊盡頭。

看他那反應,江望所謂的醒腦長記性,絕對教人終身難忘。

發作了肖東魏,江望又冷冷看向賈薔。尚未到開宴時間,加上之前被那消息一震,北靜王正忙着調度安排,以備後手,哪裏有閑情來籠絡各位文士。所以江望并不知道賈薔身份,只是覺得這小子有點眼熟,倒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但他也不欲多想,只待向賈薔發難。此事肖東魏固然不對,但賈薔一個小小少年竟敢明褒暗貶地對他說那些話,針砭王府,簡直不知好歹!

再一次的,搶在江望開口之前,賈薔飛快說道:“原來竟是門客仗勢欺上瞞下,行此不堪之事,有勞世子處置。恭喜世子,恭喜王爺。”

江望一愣,斥責的話湧到嘴邊,又統統咽了回去:“喜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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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世子為王爺除一蠹蟲,恭喜王爺身邊少一小人,皆是喜事。還有,”他微微一笑,聲音略大了些,把周圍人的注意力全招了過來:“世子千金之軀,為公道二字,不惜纡尊降貴為在下出頭,實在是胸襟廣大。”

他說得情真意切,周圍的人聽了,只當他攀上了世子,不禁都是羨慕嫉妒。但江望卻越發呆愣:自己好像沒做什麽啊?怎麽被這小子說得恩澤無邊似的?

他哪裏知道,賈薔以前受過他的閑氣,雖然有心報複,但此次衆目睽睽之下不便行事。索性先拿話堵住他的嘴,省得他把私生子的氣洩來自己頭上。

趁江望還沒醒過神來,賈薔以尿遁為借口,淺淺一揖,便飛快離開了院子。

薛蟠早在旁邊眼巴巴看着,只是不敢近前,見賈薔突然離開,連忙追了上去。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月洞門口拉住了他:“薔兒,薔哥兒,薔爺,你不是正同世子說得好好的,怎麽抽冷子跑了?我的事兒你可有對世子說了?”

賈薔擺了擺手,說道:“有真佛在,何必舍近求遠?回頭直接對王爺說了便是。但今天王爺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去招他。”

“你怎知王爺心情不好?”薛蟠頓時急了。

賈薔翻了個白眼,心道剛才北靜王冷臉甩袖走人,合着你都沒看在眼裏?但看着那堆謝禮的份上,他還是耐着性子解釋了一下:“王爺素有禮賢下士的賢名,但今日卻将一幹舉人文士晾在這兒,遲遲不來招呼,反而還神色匆忙地走出去,顯見必是有事。遇事難免心煩,你又不是他的門客故舊,貿貿然往前湊,指不定就白填了限。所以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若你一定要去,我也不攔你。”

一席話說得薛蟠沒了主意。他本年輕,慣常只愛與纨绔們厮混,于世路機變不甚通達。進了王府原就畏頭畏腦,膽氣先自怯了。這會兒聽賈薔說得頭頭是道,躊躇片刻便打消了主意:“那、那我還是等下次吧。”

“我與王爺雖無交情,但沖着我新得的這個解元名頭,若是擇日登門拜訪,想來王爺不至于将我拒之門外。此次不成,下次我與你再來便是。”

也許是因為同樣被賈府坑過,加上薛蟠人雖傻了點,卻并無壞心,賈薔難得起了相助的念頭,準備幫人幫到底,為他引薦。

得到賈薔的保證,薛蟠這才愁色消減。又聽前面說開宴,滿心想要見識王府筵席,連忙催賈薔快去。

北靜王雖擔了心事,但還是強打精神過來招呼客人。今日赴宴的大多是新科舉人,能挨進王府院子就已經開心得想去給先祖燒高香,哪裏看得出北靜王是在強顏歡笑。這頓席面倒是賓客盡歡,至于主人,就只有先把氣苦自個兒悶着了。

傍晚宴散,薛蟠醉醺醺地回了家裏。薛姨媽并寶釵聽說他回來,連忙來迎。想要問一問事情是否談成,薛蟠卻總是道三不着兩地說些醉話。忽兒說王府侍婢可人,忽兒誇席面精致,忽兒又拉了薛姨媽的手,求她也似王府一般,在家裏搭個花塔。

薛姨媽雖是焦急,卻更心疼兒子醉了,便示意寶釵先走,等兒子喝了湯睡下,覺醒後再來問個明白。

素來孝順的寶釵這番卻不肯依。自打知道被賈府算計以來,她日思夜想,就是如何脫了這火坑。女兒家最大的倚仗不過是找個好人家,但選秀這條路是走不通了,薛家在京內往來的又多是商賈,縱有幾個高門,誰又肯聘她這商女做正房夫人來?

倒是王夫人鳳姐時常露出要将她許與寶玉的口風,但一則她深恨賈府算計他們孤兒寡母;二則知道賈府內囊将盡,自己若是嫁過來,便是拿着娘家的錢來貼仇人;三來寶玉又不能承爵,且那性子實在是個扶不起的,綿軟粘膩,專在內帏下功夫,全無半分男兒該有的志氣,還不如自己有主意。若是一往情深,倒也罷了,偏偏又是個貪多嚼不爛的。做了他的娘子,必得一邊操心裏外事務,一邊容忍他與丫鬟們勾勾搭搭。何苦來哉。

事幹前程,寶釵也顧不得哥哥還醉着,命廚房燒了濃濃的醒酒湯來,撬開薛蟠的嘴灌了一海碗,又拿醒酒石給他含上,并命丫鬟用冷帕子給他擦臉。

好一番折騰,薛蟠終于清醒了幾分,遂迷迷糊糊地将今日情狀、并賈薔之語說了一遍。

聽罷,寶釵不由生氣:“這個薔哥兒,敢是嫌禮輕了,竟如此不上心,當面吱唔着把事揭過去了。說是等下次引薦,誰知道那又是什麽時候?”

薛姨媽不知女兒心事,只道是着急家産,也是唉聲嘆氣,少不得又勸女兒不要心急,寶釵卻也聽不進去,只嗔怪賈薔诓了自家。

母女二人正悶悶坐着,忽聽人報說鴛鴦送了點心過來。知道她是賈母的心腹,雖然心裏暗罵,然人在屋檐下,少不得陪笑相迎,滿口子地道謝。

鴛鴦卻是因賈母聽了些風聲,特特差過來一探究竟的。當下站在正房前,悄悄看見薛蟠的院子裏有人往來,端湯倒水,便假裝關切:“晚飯還沒上呢,瞧薛大爺竟躺下了,可是身子不快?恰好今天張太醫來替老太太請平安脈,不如一并看看?”

薛姨媽連忙掩飾道:“沒什麽,他不過又同那起狐朋狗友吃酒去了。挺一會兒屍消了酒就好了,不必理他。”

鴛鴦一聽便猜出來了,心道通風報信那人說得不錯,薛蟠果然是往北靜王府另尋山去了,這麽一來,府裏少不得再生風浪。

念頭一起,雖極力掩飾,眼角眉梢到底帶出了幾分。

寶釵較之乃母精明百倍,一看鴛鴦神色,心下暗道不好。念頭一轉,笑道:“娘可別這麽說,是親戚開口,哥哥實在推脫不了才去的。原是東府薔哥兒因北靜王邀了他,怕年少失儀,想找個伴兒。也不知怎的,放着別人不理,竟找到了哥哥頭上。再三說了幾回,哥哥才應下來。”

她深知做賊心虛之理,當下便裝得一無所知,神色坦蕩,故意點出北靜王與賈薔之名。用的是聲東擊西,禍水東引之計。況且賈薔素來與榮府不對盤,提起他的名字,賈母定會以為他又生事,便不會再疑心到薛蟠身上。免得打草驚蛇,壞了自家的好事。

鴛鴦聽罷,果然肚內又另是一番計較。待回去禀明了賈母,聽罷果然也想到了一處,恨聲說道:“我還疑惑着他家怎麽敢背着我如此行事,敢情是那小崽子又弄鬼,教我虛驚一場,當真可惡!你找人再留心着那邊的動靜,若他家不再同王府來往,那就真是賈薔作祟,白教我錯怪了薛家一場。”

鴛鴦連忙應下,自去安排不提。但她雖自認吩咐得隐秘,并未告訴小厮們盯梢的目的,卻還是教早有防備的寶釵看出了端倪。連忙叮囑哥哥近來不要再找賈薔,更不能與任何人提北靜王之事。

而賈母與梨香院之間的暗流湧動,又落在了青雲眼中。她不知因由,便細細打聽了一番,又報與賈薔。

賈薔聽罷那日鴛鴦與寶釵的對答,馬上便猜出了寶釵的用意,不禁挑眉冷笑:“敢算計到我頭上,也不怕吃不了兜着走。”

他雖然只差沒與榮府在明面上撕破臉,不在乎賈母的錯怪,但卻容不得有人借着他的名頭背後弄鬼。尤其是這次他難得好心想拉人一把,卻得了這麽個回報,更是生氣。

“系統,以前你說過,我的任務之一是阻止薛寶釵嫁給賈寶玉,對麽?”

“是的,宿主。”

“很好。”

确認之後,賈薔特地将薛蟠邀到逢源坊。不待人坐定,便開門見山地說道:“老薛,我知道榮府如何搜刮你家,也知道你的心事。我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不知你願不願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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