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七納妾
被謝公公一語道破心裏的小九九,賈敬幹笑兩聲,索性大方承認道:“老謝,我不瞞你。從你拿毒藥給我那日起,我就開始疑惑。這些年冷眼看你行事,心裏漸漸咂摸出味道來。你那位主子何等性情手段,我當年就是領教過的。他癡颠多年,一朝清醒,定是雷霆萬鈞!”
說到這裏,他敲了敲手中被煙灰堆垛堵起的煙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今上不如先皇遠矣。且又因子嗣之事,導致朝中黨派林立,各懷心思。表面看呼聲最高的是北靜王,可實際上,除了南安郡王是異姓封王,其他兩位王爺看似平平,心底卻頗有想法,小動作也不斷。否則北靜王也不會奔走多年仍未被立為儲君。況且現在又殺出來一個私生子,這潭水更混了。如你所言,風起青萍,起初或許連水蟲子都拂不動,但有朝一日終成飓風,卻是撼天動地。”
“你果然看得通透。”謝公公笑了一笑,“你隐退多年,三年前才重返京城。我一直摸不透你的想法,就瞞了下來。只是如今我仍有不解:你雖然手裏頗蓄了些力量,卻并不看重富貴。為何如今竟願不避嫌、來趟這渾水?”
賈敬佯怒道:“你将毒藥交給我那天,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謝公公只是笑,并不接話。溫和的表情像要化在袅袅煙霧裏,教人捉摸不透。
賈敬幹瞪着眼,片刻之後撐不住也笑了:“說來也簡單,兒孫債罷了。我不重那些,卻不得不為孫兒着想一二。我寧府入不了今上的法眼,說不得,只有另辟蹊徑。”
“如此說來,我倒要感謝一下你那位孫子。若不是為了他,你也不會入京,更不會來找我。實不相瞞,我雖暗中籌謀已久,但直到你确認了我交給你驗看的确是毒藥,我才痛下決心。”
說着,謝公公向皇宮的方向微一拱手:“攪亂時局,乃大罪過。但不為主子讨回個公道,又對不住這煌煌天日。”
賈敬瞪着一臉誠懇的謝公公,半晌,憋出一句:“少來,我還不知道你那一肚子壞水。別在老子面前假惺惺地裝腔作勢,這戲本子留着等太上皇安好那天再唱。”
被他喝破,謝公公也不氣惱,依然笑容滿面:“別動氣,喝茶喝茶。要看戲,先往北靜王府裏去看。等他那兒的戲讓宮裏那位滿意了,就該那位接着唱下一折了。”
“看來那私生子的事真是你搗鼓的。老謝,你究竟籌謀幾年了?”
“天機不可洩露。”
兩個加起來将近一百五十歲的老頭,在靜室的一番密語再未傳第三人之耳。否則,若是落入江望耳中,也許能止一止他心中的怒火。
北靜王竟然要娶一名皇商之女,縱然并非正妃,只是個妾,也足夠教他怒氣盈胸。他性子陰鸷,卻非能忍得住脾氣的,甫一得到這消息,馬上便沖到北靜王府。
彼時,水溶正在書房畫一幅九九消寒梅。連日陰雲籠罩,難得有樁喜事,遂起了丹青之興。想到護官符裏對薛家的品評,他笑意更甚,下筆也更為得心應手。
驀地,房門突然被粗暴推開。水溶手腕一顫,一滴墨汁頓時沁進了新畫的梅蕊裏,這幅已然完成大半、留待冬日再描填朱砂為樂的消寒圖,頓時成了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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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溶頓時斂去笑意,将筆丢擲于桌:“何事匆忙?”
“聽說你要娶個商戶之女?絕對不行!你怎麽能做這種自降身份的事?我絕不會同意!”
江望比水溶高了足有一個頭,且是将門出身,自幼習武,身形也較他更為魁梧。眼見他一步步迫近,水溶頓有壓迫之感,心生不悅,不禁冷笑道:“家父家母均已過世,本王又非聘娶正妃,納個妾室罷了。皇室尚且管不到,你又有什麽資格不同意?”
“我當然有資格!”江望脫口而出,卻突然又卡了殼:“我是你的——我對你——”
怕他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難以收場,水溶連忙肅容打斷:“那女子身份是有些低,但她家卻是財力雄厚,正可解本王燃眉之急。現下那消息尚未傳出,趁薛家有投靠之意,速速将此事敲定。一旦聖旨宣達,多半要生變故。若不以姻親為系,将來亦難保不生變。”
水溶振振有辭,覺得這番說辭足以說服江望。不想,怒急攻心的江望聽了更是口不擇言,語出刻薄:“為了點銀子你就把自己賣了?你究竟是王爺,還是晚香樓的姑娘?”
“放肆!”
水溶勃然大怒。他小時也練過點拳腳強身健體,依稀還記得點花架子,當即一拳向江望打去,卻被對方劈手攔下,死死握住手腕。
那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了他的腕骨。水溶痛得臉色煞白,卻愈顯得眉目宛然,如工筆精描,無可增減。
江望癡癡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孔,着迷一般緩緩伸出了手。
堪堪正要觸及,卻聽水溶嘶聲喝道:“江望!”
他聲音走了調,破了音,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痛的。像一柄鈍刀劃過江望耳廓,忽地一下将他震醒。
慢慢收回雙手,江望陰沉着臉,再度強調:“總之,我絕不同意!”
水溶只覺手腕桎梏松脫,也顧不得擦拭冷汗,忍痛反唇相擊:“你竟敢對本王口出狂言,你以為自己是誰?別人不知道,本王還不知道你家這異姓親王是怎麽得到的?你老子當年洩露了舊主汝南王的行蹤,害他遇刺,背主求榮才得了這賞賜。可惜陛下也看不起你們,否則天下封號何其多,為何要仍要賜個‘南’字?正是要時時提醒你們合家上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條任人驅使的狗罷了!”
聞言,江望面色更加難看,怒極反笑:“原來你是這麽想的!當年你招攬我時可不是這麽說的!你說這是陛下要我們取汝南王而代之,讓我莫堕了父親名聲,做出一番事業……從那天起,我才開始死心塌地扶持你。結果那只是你在說謊!你把我們一家看做狗?!很好,很好!”
江望狀似瘋颠地仰頭大笑幾聲,突然狠狠在地上唾了一口:“我真沒說錯,你就是個窯姐兒!先是甜言蜜語地哄我,現在又要委身給那薛小姐。但願她給得起你想要的纏頭,老子今後可不伺候你了!哈哈哈!”
撕破面皮罵了個痛快,江望甩門而去。
“竟敢如此辱罵本王?真是反了天了!”
水溶氣得滿面通紅,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待要追上去,又怕失了風度有污自己清明,只得自我安慰,犯不着跟條瘋狗計較。
他過了許久才平複下來,目中掠過幾分惱意。思忖片刻,忽然揚聲喚道:“叫肖東魏過來!”
不過片刻功夫,肖東魏便一溜小跑進了書房,打恭做揖地問道:“不知王爺召小人何事?”
因引薦薛家有功,他一夜之間連升數級,從一個不入流的門客,搖身一變,被擢為王爺身邊的幕僚。他深知自己斤兩,所以每逢王爺召見,必定小心應對。生怕一個不妥當,到手的榮華又飛走。
“你去和薛蟠說,撿個最近的吉日,把他妹妹送過來。”水溶餘怒未消,心道難道沒了你江望,我就失了臂膀?不知有多少人上趕着巴結本王,供本王驅策。待我先收服了薛家,再同你這懷了龌龊心思的狗奴算賬!
肖東魏不知王爺此時心中何等惱恨,只當自己又得了一個賣弄邀功的機會,連忙說道:“王爺,小人剛剛特地查過,後日就是個吉日,宜婚嫁、立契、買賣……”
聽到買賣二字,水溶不覺想起适才江望的窯姐兒之語,心裏頓時一刺,伸手重重往桌上一拍,濺起硯臺墨汁飛了滿袖也不管不顧:“夠了!那就後日,吩咐下去,統統給本王準備好,迎如夫人進門!”
“是是,王爺,小人一定辦得妥當。”肖東魏不知王爺怎麽突然竟發怒了,本來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也不敢再賣弄。趕緊連聲應着退了出來,先轉告了管家,又去找薛蟠商議。
薛蟠得到這消息,七分歡喜裏,倒是有三分擔憂。他根本沒想到這事兒會來得這麽快,畢竟王爺那日只是見了他一面,聽他結結巴巴說了一堆話,并未答應什麽。他本以為還要下些力氣、表表衷心,才能入得王爺法眼。不想這一轉眼的功夫,好事就到了,偏他還沒來得及跟妹妹商量。想到妹妹那綿裏藏針的性子,他不禁縮了縮脖子。
見他發愣,肖東魏還以為是歡喜得呆了,大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哈哈一笑,把在王爺面前沒邀到的功,說到了這薛大傻面前:“從今往後你可就是王爺的小舅子了,這可是件大喜事!我在王爺面前再三再四地舉薦了你,王爺才動的心。說來我也算是令妹與王爺的媒人,這謝媒禮你可不能少了。”
“但……王爺那天不是沒答應嗎?怎麽連官媒也沒來相看,就……”
“我的好薛爺,王爺那天剛見你,什麽也不知。豈有貿然答應的道理?等回了王府,我把你素日的為人一說,王爺這才肯了。至于官媒,我這不是帶來了嗎?走走走,別幹站着,快預備操辦起來,免得誤了日子。”
被肖東魏一催,薛蟠只有硬着頭皮去找母親,讓她轉告寶釵親事已定。
薛姨媽與兒子也是一般心腸,固然歡喜,又生怕女兒不願。不想,寶釵知道消息後,又聽母親問她是否遂意,正色答道:“歷來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女兒哪兒有置喙餘地。”
薛姨媽這才放心,喜氣洋洋自去張羅不提。她卻不知,寶釵心裏自有計較:當年即便能選秀入宮,至多也不過封到嫔妃,說穿了仍舊是皇帝的小老婆。北靜王據說是呼聲最高的立儲人選,将來必登極位無疑。自己過了門,立些功勞,有道是患難夫妻恩愛深。有了這分功績,也許自己還能指望更高的位子。
她向來習慣将利益剖析分明,覺得嫁與北靜王有利無弊,自然是千肯萬肯。
因事情倉促,一應東西只能買現成的,無法精心準備。好在薛姨媽只她一個女兒,早年就備下了許多物件,再加上薛蟠借着嫁妝暗中送去的孝敬,非但不顯寒碜,倒比賈母最寵愛的女兒賈敏當年出嫁時,還要顯赫些。
梨香院此時上上下下喜氣洋洋,仆從們走路都是腳下生風,腰杆挺得筆直。
只是這消息傳到榮府,卻教賈母賈政等人氣得發昏。打發了王夫人來問話,丫鬟去了半晌卻未将人帶來,只捎回一句口信:王夫人正病着動不了,別的事情一概不知。
賈母便知道,這是王夫人見妹子攀上了好親,自覺也有了靠山,頓時更加生氣。但到底姜是老的辣,馬上又有了主意:“橫豎府裏都說寶釵将來必定要嫁與寶玉,我就說往日已由王夫人的嘴,與薛家口頭定了親。哪怕北靜王是個王爺呢,也不敢強搶人妻吧!”
打定主意,取了一片老山參含住,馬上就讓人找薛姨媽過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