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初晴 他這人喜歡冒險

鐘寒煙是真真切切感冒了。

而且很嚴重。

窩在房間, 一連阿嚏阿嚏了一個上午。鼻涕眼淚,一把一把的。

擤鼻涕紙都堆成了小山。

于是她索性請了假,班都沒上, 反正剛好不知道該怎麽去交差。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我這裏有感冒藥, 你趕緊吃一點。”

林會她們兩人上下床,小小的一室一廳,像是學生宿舍一樣。林會住上鋪, 鐘寒煙住下鋪。說着她從自己床頭壁櫃裏翻出來一盒感冒靈,丢給了鐘寒煙。

“我這算是換季标配型感冒, 習慣了。”鐘寒煙吸了一下鼻子,翻身下床,踢他上拖鞋,往廚房走。這種換季的天氣,對于她來說,很容易誘發一場感冒。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聽話的把藥喝了。

林會比她年長幾歲, 當初鐘寒煙剛進威騰的時候, 就是跟着她當助手。所以更多時候, 跟她更近些,當姐姐一樣對待。如今又住進了一個屋, 關系就更不一樣了。

“會姐, 你會接受一個曾狠狠傷害并且拒絕過你的人不會?前提就是你曾經很喜歡他。”鐘寒煙鼻音很重, 把自己位置對調, 比作了那個“他”。剛喝完藥的她重新躺回了床上,将被子在身上裹着,試圖捂些汗出來。

“我是有什麽大病?”林會呵呵呵笑起來,“好馬還不吃回頭草呢姑娘, 拒絕我,傷害我,回頭過來又追我,我可太開心了,我會讓他後悔到肝疼。”

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藥,有了副作用,鐘寒煙隐隐還真覺得,肝疼。

“可如果他的傷害不是有意的呢?”

林會隐隐約約聽出來點門道,“寒煙,我說,你可別被人給騙了。有些男的可壞了,當初都不喜歡你,哪兒來那麽多借口抄你這盆冷飯。除非他暫時情場失意,被別人傷害到了,突然想到你。你就是個他暫時排遣寂寞的工具,用完就可以丢棄的知道不?別傻了。”

鐘寒煙将扯得過高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感覺捂得有點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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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眨眼睛,靜靜聽着上面傳來的一番南轅北轍。

鐘寒煙一場感冒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周方才好。

回到公司,宋之楊就塞進她懷裏一份資料,說要她看看有什麽需要修改或者添加的,整理好後好讓他送過中禾那邊做終審。

“什麽終審?”

在鐘寒煙眼裏,這個項目已經黃了。幾乎毫無回旋的餘地。

畢竟得需虐到肝疼呢,這才哪兒到哪兒。

“就是你那天不是在中禾,有很多科技公司都去做了技術分析的麽,”宋之楊給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他們現在挑選出了十家單位讓整理産品詳細資料,包括技術分析、構圖之類的亂七八糟。對了,他們還要我們過去一個技術員現場做樣品。不過這件事我也已經找人做出來了。也就是他們技術科要審,審什麽産品的實用性啊,功能性啊,參數啊,承載載荷啊,所有的參數要一個一個的校對,看是否有誤差,誤差多少。操,搞了這麽多項目,還真是第一次遇到技術要求這麽精密的。然後就是從這十家公司裏面挑出一家,做為最終合作對象。”

說到這裏宋之楊有點志得意滿起來。

“我他媽也終于知道極光為什麽找中禾來做了,我都忘了中禾是搞精密探測儀器出身,大型的國庫偵查儀、遠紅外跨國反偵察警示器之類的精密東西,都是他們的傑作。反觀現在願意給聞漠北搞這個AI智能,什麽渦輪、真是好大的面子。”

說完宋之楊起身準備走了。

“算了,我不多說浪費時間了,你趕緊去弄吧。”

近多半年來一直弄的就是這個,沒有比鐘寒煙更熟悉資料裏面的東西了。哪個數據有偏差,哪個分析不完整,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添添減減,花費了她兩個工作日。

之後照常工作,去醫院看楊琴,得空了還會四處看一下房子。因為外公說過段時間就來海城定居。他年紀大了,雖然離開平城依舊不是很願意,但是海城比起當年的新加坡來說,對楊直為的意義還是不一樣的。

再者說上了年紀,身邊沒個親人,總歸不是一回事兒。

房子要寬敞,帶院子。夠我們一家住一起的。

外公還說,風水要好。

老爺子說宅子是他準備用盡餘生幾乎所有積蓄來置辦的,一定要買個滿意,他這一輩子就沒有将就過。

雖然沒有明說,但鐘寒煙知道他的計劃裏有楊琴,有自己。

想給她們留下來點什麽。

鐘寒煙看了幾處,覺得不好。

所以決定再看看。

就這樣,一晃半個多月過去,房子又看了七八處,其中一處鐘寒煙覺得不錯,帶院子,環境好。準備外公來了就帶他去看。

事情多,工作忙,直到一天宋之楊通知她帶上筆記本,包括産品的電子版文檔、設計圖稿一并拷貝進電腦讓帶過去中禾的時候,她方才突然記起還有那麽一件事。

一件......稍顯徒勞的事。

所以會忙到忘。

但聽到消息的時候,難免心裏還是會泛起波瀾。

因為,是真的不甘心。

以這樣的方式收場不甘心。

努力了這麽些年,産品精準專業匹配極限賽車類需求。方案她提的,設計自己全權主導的。如果合作不了,被淘汰下來的技術很難再次在同領域贏得其他同類合作項目的青睐。出于競争,出于偏見。總之很難。即使有機會,也是微乎其微。而讓常規用車來用的話,成本造價過高,用途過剩,根本沒有市場。再說,原本就是專項針對研發,不适用則廢。也就是說,如果不成,這麽長時間的努力就是白費,所有數據和圖紙只會成為以後的一個參考。科技更新進度一步跟着一步,時間再長,所有一切,都将成為一張廢紙。

一個沒機會呈現在人眼前的東西,毫無剩餘價值可言。

雖然對于公司來說失去的只是一個項目。

失去一個,還有下一個。

頂多算是白忙活,沒掙到錢。

但對于鐘寒煙來說不一樣。

所以,不看那些資料還好。

每看一次,都會有着不甘心。

畢竟這也是鐘寒煙第一次獨立完整出的設計稿,公司也承諾了一些她曾一直想要,卻沒争取來的東西。

“是威騰科技的鐘小姐是嗎?”

鐘寒煙坐着電梯,從中禾大廈的五樓剛停下走出來,就碰到一個帶着工作牌的員工過來詢問。

鐘寒煙沖人點了點頭,“我是。”

“行,請先過來這邊休息室稍等一下,”工作人員一邊引路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類似牌照的東西,遞到了她的手上,“這是接下來的安排,上面都有寫,鐘小姐看一下,按照規定時間到地方做闡述就行。”

鐘寒煙沖人禮貌的點了點頭,目送工作人員出門。

牌子上寫的十號,入場時間是兩個小時後。

兩個小時後......

來的未免也太早了點。

或者也可以說是來的遲了,排在了最後,需要等前面其他公司過來的技術員一一輪完後才會排到自己。

鐘寒煙無聊的将這間休息室看了一圈。

一面圓桌子,一張沙發椅,牆壁上是一幅超大的時鐘彩繪,挨着牆角的是一臺飲水機。別的什麽都沒有。

簡潔卻不失大氣。

門是單透的玻璃磨砂門,鐘寒煙坐在裏面,可以清楚的看見外邊的人來人走。

将手中資料又翻了一遍,鐘寒煙出門的時候還沒到時間。因為她不知道房間具體位置,所以提前了點。

房間太多,中途打聽了一下方才找到。她擡手看了眼時間,還剩餘幾分鐘,沒敢貿然進。

果然過了一會兒門開了,出來一個同樣拿着手提電腦的工作人員,別家科技公司的。雖然叫不上名字,但是鐘寒煙稍有印象,因為上次演示廳的時候,這人就坐在自己前面。

兩人彼此禮貌的相□□了點頭。

鐘寒煙原本以為只是一間會議室,卻沒想到竟類似一個車間。裏面赫然放着一臺可以随時加工産品的精密機床。

中禾的加工技術鮮少有企業能夠比得上,誤差幾乎可以做到忽略不計。而現在鐘寒煙可以親眼看着自己設計的産品成形了。

裏面有幾個穿着工作服的技術人員對正在進行加工的産品指點讨論着什麽,沒看到立在後面的鐘寒煙。

“程老師今天要是在就好了,我可是有好多問題要問他呢。”

“聽說他家有點事。”

“你問隊長啊,他也懂的。”

“去你的,我不問,要問你問。”

“哎,他人呢,剛不是還在的麽?”

其中一人轉身剛好看到了鐘寒煙。立在他對面的人也剛好接了句隊長可能衛生間去了的話,但是他沒來得及搭理人沖鐘寒煙招呼了起來,“小姐你是哪個公司的?是過來技術審核是嗎?”

這些人鐘寒煙一個都不認識,全是生面孔。而且看着也不像是中禾的員工。

“對,我是威騰科技的鐘寒煙。”

“哦,行,把你圖紙給我一份看看,咱們一起先現場打個樣出來。”

鐘寒煙聞言一愣,接着哦了一聲,從裝筆記本電腦的袋子裏掏出了一份圖紙。宋之楊沒說讓帶這個,只說了讓帶電子版,她慶幸自己有所準備。

“你後面還有人沒?”另外一個技術從機床上顯示器的旁邊偏過頭看過鐘寒煙,“今天時間差不多了,要是你後面還有人告訴他就不要再進來了。”

他話音剛落就聽旁邊人插嘴:“挑了十家呢,你說不讓進來就不讓進來啊?”

“不是,關鍵隊長都沒影兒了。”

“我應該就是最後一個,後面沒人了。”

鐘寒煙聽出來點意思,開始補充。

話剛落音,房間裏的一面側門就被推開,發出一聲輕微的響動。

大家包括鐘寒煙齊齊的往側邊看。

“那不是出來了麽,我都說隊長去衛生間了。”

“那不是衛生間。”

“過去那道門,再往前走就是衛生間。”

“行了行了,你剛剛不是有問題要問麽,問吧?”

......

鐘寒煙盯着來人一瞬怔忡,根本沒聽旁邊幾位叽裏呱啦的鬥嘴。

她突然就意識到,這段時間裏,她其實是那麽的想見他。

不因為合作,不因為別的其它。

就是想見他。

聞漠北反手關上了門,他今天同這幾名技術一樣,穿着工作服。只不過他可能覺得有點熱,将外套脫了。從上面的藍色襯衫和下面的灰色褲子可以看出,他同幾個技術穿的是一樣的衣服。

算上幾年前,鐘寒煙是第一次見他這麽穿,竟是覺得格外好看。

上乘的骨相,外加比上次見面時略顯稍短的發梢,褪去了他不少的散漫意氣勁兒,多了點幹練。總覺得哪裏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上來。

可對上他目光後,鐘寒煙的判斷再次出現偏移,他那散去的漫不經心又回來了點,幾乎持平。

鐘寒煙同他對視了一會兒,禮貌沖人點了點頭敗下陣來,将目光移開。

聞漠北一邊向這邊走,一邊慣有的動作将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都愣着幹什麽?銳工手裏拿的是圖紙嗎?是圖紙就開始吧。”

“好嘞。”立在機床操作臺旁邊的技術名叫李銳,大家包括聞漠北,都喊他銳工。說着開始啓動了上面的顯示屏,手下鍵盤摁下調出一體自帶的識圖器探頭,将剛剛鐘寒煙遞過去的圖紙放到了下面,讓機器智能辨識。

一邊操作一邊沖鐘寒煙解說:“這臺機床帶Ai智能自動識別的,省去了很多步驟,我們只需要調好數據,就可以自動加工的,是不是很先進?”

“的确。”鐘寒煙點了點頭。

聞漠北從鐘寒煙身邊走過,衣袖刮蹭到了她半提着筆記本包帶的手背,軟軟的輕拂過去,然後投給李銳一個沒有見識的目光。

“三年前就有的技術,也值得你拿出來炫耀?”

聲音松松散散,帶着少有的調侃。

李銳兀自笑了笑,沖聞漠北身後的鐘寒煙俏皮的眨了下眼。

聞漠北就立在鐘寒煙的前面,擡眼就是他寬廣的後背,甚至用在襯衣上洗衣液淡淡香香的味道都近在鼻尖。

鐘寒煙記得。

他們最後一次見面很不愉快。

不對,是每次見面,都不怎麽愉快。

“鐘姑娘,是這樣的,之前可能說是讓你們自己做好帶樣品過來的,不過現在是換了現場直接再來一遍,影響不大。我們主要是想通過精密加工儀器看一下産品加工過程中實時的參數變化。”李銳邊操作邊解釋。

鐘寒煙微笑着說:“我還得謝謝銳工,這麽一來,我也好對我計算過程中出現的偏差心裏有了點數。”

“行,那鐘小姐你先看着,等下咱們過幾個簡單的問題。”李銳旁邊的另一個技術開了口。

鐘寒煙沖人笑着點了點頭。

而她前面立着的聞漠北盯着屏幕,看的認真,一直沒再出聲。

一個小時後,幾人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會議桌。

鐘寒煙同另外幾位對面坐着,已經打開了筆記本,做着三維演示。

“剛剛産品各項參數,包括承壓,包括厚度,包括表面摩擦熱度測試等等我們都核實校對了一下。結果就是,”李銳頓了頓,方才接着又說:“産品符合我們的要求。”

聽到這句話,鐘寒煙內心其實比較激動,下意識的看了眼立在窗前桌子旁邊的聞漠北。他一手抄兜,微微垂眸,沒做聲,也沒往這邊看,手下無聊的将桌上零件當積木一樣一點一點摞起來,然後再推倒。推倒,再摞起來。

“我看圖紙上寫的産品主設計人就只有鐘小姐一個人,所以,這些數據,這些圖紙等等,都是鐘小姐一個人完成的是嗎?”問這個可能還怕鐘寒煙誤會,随即問話技術又加了一句:“是這樣的,問這些是因為之後産品的應用,包括應用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可能會出一些問題,所以我們要針對到具體的設計人員,好方便以後的工作。”

“沒關系的,”鐘寒煙職業化微笑,“我都理解,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就行。産品的确是我自己設計的,後續有什麽問題,只管找我就行。我,包括我公司,也都會配合。”

“這麽複雜的設計,實驗,測試,校對,畫圖,工程量很大啊。都是鐘小姐自己來,那得費不少心思了。”

“看的出來,上學時候應該是學霸了。”

李銳笑着調侃。

鐘寒煙聞言淡扯了下嘴角,幹巴巴的,半開玩笑的回:“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的确是學渣。”

對面幾人一笑而過,都以為她是在認真說笑。

聞漠北指尖微觸,再一次将手下立着的零件推倒。

“那鐘小姐是基于什麽樣的初衷來花費時間做的這個設計?”

鐘寒煙頓了頓,話說的很慢:“......因為......”一個人......

一個小時後。

聞漠北胳膊支在窗前吸煙,像是有什麽心事一樣。

煙霧缭繞的将他整個人籠着,整個氣氛都泛着他的心事。

問答結束。

跟着他一起的那幾個技術員,也都沒人敢上前問。結果如何,定哪一個?雖然心中有譜,卻也不敢冒然言說。

鐘寒煙一份資料掉在了這裏,再回來拿,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聞漠北背對着大家在窗前吸煙,其他幾人時不時的眼神交彙,竊竊私語。看到鐘寒煙進來齊齊的往那邊看,點頭問好。看到人是來拿東西,就又開始各自忙。

她剛剛出去在走廊裏,聽到背後一同跟着自己出去辦事的兩個技術說什麽他們隊長家裏出了點事,她想着可能是因為這個。

所以他在不開心。

鐘寒煙拿過資料,并沒有立馬走,看了眼那個背對着自己,趴在窗前吸煙的男人,腳下不由的向前靠近。

鐘寒煙停在那裏,看着他一口一口不停的将煙吸進去,再吐出來。

噴雲吐霧,看了足足有一分鐘。終于忍不住将煙從他手中截了過去。

聞漠北像是早就察覺到人似的,沒看誰掐走的煙,也沒生氣,空着的手往回蜷了蜷。

鐘寒煙盯着那截煙愣了一會兒,她已經很久沒碰這個了,但是倒也并不能說完全陌生。接着鬼使神差的,将那截煙一點一點送到了自己嘴邊,吸了一口,有點刺喉,倒也沒有不能忍受的讓她去咳嗽。

“我不是跟你說過的麽,吸煙不好。”

聞漠北餘光掃着人,将剛剛噙在自己嘴邊,此刻在鐘寒煙那裏的那根煙,重新掐了過去,撚滅在了旁邊的花盆裏。目光垂垂,盯着花盆,聲音沉鈍:“的确,準備戒了。”

鐘寒煙聞言略顯驚詫的看了看人,忽覺有點失态,像是沒話找話似的問:“剛剛......我聽你們的工程師說,這次符合你們要求的公司有三四家?”

聞漠北收回目光斜斜的看過人,“是,他們幾個人都說,威騰太新,智科和朗瑞産品雖然基本符合要求,但是特色不夠突出。而宏威屬于老牌的科技公司,口碑很好,服務也好。”

答案昭然若揭,鐘寒煙不想再往下問,指尖下意識的蜷縮刮蹭了下窗臺,轉身準備走。

明明都清楚的呀——

不是嗎?

“不過,我這人......喜歡冒險。”

但她剛擡過腳,淡淡低沉,慢條斯理的嗓音便響在了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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