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盞燈
周六上午慕寸心抽空去了一趟永安寺。
從C大到永安寺要轉好幾趟公交車,而且時間又很長,至少要兩/三個小時。慕寸心經常會在公交車上昏昏欲睡。
慕寸心早上五點就從學校出發了,到永安寺也不過才八點多鐘。
那會兒寺裏還沒有幾個游客。她踏着陽光到禪房去找師父,按照慣例師父每天早上的這個時間點都要做早課。
可是那天很奇怪,慕寸心在禪房沒看到師父人影。
她随便逮了一個小和尚問他,被告知師父在後院見貴客。
慕寸心只覺奇怪,誰會在這大早上的就來寺裏,而且還是貴客。
即是見貴客,慕寸心當然不能打擾到師父。這樣想着她就直接跑去找靜恩了。
靜恩是從小就生活在寺裏的小和尚,比慕寸心要小三/四歲。靜恩一出生就被人遺棄在銅蔔山山腳的一所孤兒院門口。因緣際遇,剛好被天一大師碰到,大師發了善心就将他帶回寺裏撫養。
從有記憶以來,慕寸心每年寒暑假都要去永安寺住上一段時間。她和靜恩兩人也算得上是一起長大的朋友。
好久沒來寺裏,靜恩張開了不少,個子也高了很多。十/六/七歲的少年,個子倒是高俊挺拔,只是面容仍顯稚嫩。他遠遠看到慕寸心走來就立即放下手中毛筆迎了上去,咧着嘴叫她:“慕姐姐!”
慕寸心走近了才發現靜恩剛才是伏在石桌上抄寫經書。字跡歪歪扭扭,模糊不清,寫的東西大多難以辨認。一看就知道少年被師父罰了。
慕寸心笑着開口問:“師父又罰你了?”
靜恩皺着一張小臉點頭,“可不是麽!昨晚偷懶沒去打掃禪房,一大早就被罰抄經書。”
慕寸心一聽樂了,“怎麽,師父還是這樣喜歡罰人抄經書?”
“是啊,我天天都在抄,沒有哪天是不抄的。”靜恩忙不疊向慕寸心大倒苦水。
抄經書是一件很枯燥,很乏味,也很煎熬的事情。小的時候慕寸心不聽話,師父沒少罰她。
師父說抄經書可以讓人平心靜氣,讓人真正放下心中的執念。只可惜慕寸心抄了無數本經書也沒能參透一點師父的話。
久別重逢靜恩忍不住向慕寸心抱怨,“慕姐姐你怎麽好久都沒有來寺裏了?要不是我打電話給阿姨讓她叫你來你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呢!”
慕寸心早就猜到這是靜恩的主意,依到師父的性子哪裏可能會打電話給母親讓她來寺裏。
“膽肥了啊你,都敢假傳聖旨了,看師父知道了不削你!”慕寸心不客氣地賞了靜恩幾顆毛栗子,狠狠地說道。
靜恩摸着腦袋呵呵直笑,眼睛眯成一道縫,“我這不是想你了嘛!”
慕寸心在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一本經書翻了幾頁,邊翻還邊向靜恩解釋:“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我抽不開身。”
她說的也是實話,她天天都在為了生計奔波,不是上課就是在兼職,哪裏還有什麽多餘的時間來寺裏。
“靜恩,師父連這種書都讓你抄了?你看得懂麽?”慕寸心看着封面上幾個鎏金的印刷體奇怪地問道。
《金剛經》慕寸心都看不懂多少,更別說靜恩這樣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了。估計這孩子很多字都認不全。她覺得師父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靜恩看着那本經書無奈地搖頭,“這是我随手在藏經閣裏拿的,師父也沒指望我看得懂這些書。”
慕寸心:“——”
她想說孩子你拿什麽經書不好,偏偏要拿這本,這裏面的生字都能讓你抄得夠嗆。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
慕寸心随手翻了幾頁就将經書扔給靜恩,“快抄吧,不然中午又沒有飯吃了。”說完就将披着的長發用橡皮筋随意地綁好,伸手拿了另一只毛筆在毛邊紙上寫起字來。
經她這樣一提醒,靜恩更覺壓力山大,一張臉完全垮下來了。但下一秒又注意到慕寸心的動作頓時喜上眉梢,郁悶之情一掃而空。
有人幫忙一切都好說。
皮筋有些松,風輕輕一吹,沒堅持多久幾縷長發就散開了。
慕寸心将散落的長發理好,音色柔和地問出自己的疑惑:“寺裏今天來了什麽貴客?這一大早的師父就被叫走了。”
靜恩捏着毛筆在攤平的毛邊紙上一筆一劃地抄着經書,墨汁掉落在紙上很快就被吸釋幹淨,留下少年歪歪扭扭的字跡。淡淡的墨香在微風的席卷下撲鼻而來,毛邊紙被風吹得簌簌作響,窸窸窣窣地一直在耳邊響個不停。
少年的話在風中回蕩,“還能有誰,商先生呗!”
咋一聽這句話慕寸心只覺心裏一沉,還來不及細問靜恩,師父渾厚暗啞,久經滄桑的嗓音就從身後突兀地響起,“心兒。”
她驀地轉頭就看到男人和師父并肩走來,眉目清冷沉寂,就像那方雪域高原上的終年積雪,經久不化。
他明明不是這般清冷的男人,卻因生了這樣一雙眉眼而讓人下意識地就覺得冷冽,本能地選擇退避三舍。
盡管這樣的不期而遇已有多次,但慕寸心依然還是難以習慣,第一反應就欲拔腿開跑。但是一想到男人那日的話,這種沖動愣是被她硬生生給壓下了。
他說:“我希望下一次看到我你不會再跑了。”
她沒想到那人口中的“下一次”竟然來得這麽快。她還來不及有所準備就被他殺了個措手不及。
慕寸心僵硬地站起來叫人:“師父。”
一雙手在身後鼓搗着。
天一大師捋了捋斑白胡須問:“什麽時候到的?”
慕寸心:“剛到沒一會兒。”
原本還在埋頭抄書的靜恩見此情形也不得不放下手中毛筆一股腦直起身,腰板故作挺得筆直。可是眼神卻一直在躲閃,叫人都明顯是底氣不足,“師父。”
天一大師看了兩個徒弟一眼,将他們的小動作完全看在眼裏,犀利的眼神一掃而過,沉聲問道:“心兒,難道你經書還沒有抄夠?”
慕寸心:“——”
噗嗤一聲,靜恩很不厚道地笑了。整個永安寺的人都知道慕寸心是從小抄經書長大的,偌大的藏經閣有将近一半的經書都被她拿來抄過。
慕寸心狠狠地瞪了靜恩一眼,警告的意味明顯。
靜恩承接到她警告味十足的眼神,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地不敢再笑了。
商離衡站地離慕寸心較近,天一大師尚且都将兩人剛才的小動作看了個通透,何況是他了。只要一想到這個慕寸心就有些頭皮發麻。
在她的印象裏每一次和這個男人不期而遇都是她最狼狽的時候,不是被罰就是被抓現行。
靜恩笑歸笑,倒是很仗義地替慕寸心澄清,“師父你別怪慕姐姐,都是我的錯。”
做人吶還是不能不厚道。
天一大師聞言犀利地剜了靜恩一眼,說:“今天中午你不用吃飯了,你手頭的這本經書再加抄五十遍。”
靜恩的雙腿當時就軟了下去,就差跪了,“別啊,師父!”
“至于你心兒,我晚點再找你。”天一大師冷冷地扔下話。
商離衡注目着這一幕,嘴角不自覺溢出笑意,整張臉都柔和了。那雙清冷的眉眼也緊跟着少了幾分冷冽,多了幾分柔和。
年邁的老者轉身抱歉地對身旁的局外人說:“劣徒頑劣讓商先生見笑了。”
“大師您言重了。”男人微垂着眼簾,語氣謙和。
慕寸心始終保持着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有些欲哭無淚。不用猜也知道慕姑娘此刻的內心是崩潰的。
這會兒古寺裏漸漸熱鬧起來,有小和尚匆匆跑來後院叫天一大師前去大殿。慕寸心知道師父又該開始忙碌了。
天一大師對着年輕的男人微微颔首,“老衲先走一步,商先生您自便!”
就連師父這樣德高望重的大師竟也對商離衡用了尊稱“您”,男人的身份自是不言而喻。
商離衡雙手合十朝天一大師鄭重行禮,“大師您慢走。”
同樣是“您”,這個的意義就大不一樣了。
這個動作出人意料,天一大師不由微眯着雙眼細細打量了男人數秒方轉身離去。
外界都說橫桑商家的獨子眼高于天,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傳言似乎也不盡是事實。
天一大師離開後,慕寸心的壓迫感并沒有因此而有所緩解,相反的,她愈發覺得站立不安,雙腿都有些打顫。
男人施施然般在一張石凳上坐下,伸出右手拿起一張寫滿字的毛邊紙打量起來。
商離衡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輕輕捏着毛邊紙的邊沿,弧線頓時被無限拉長。粗糙而又有些許泛黃的毛邊紙更加稱得男人的手指白皙圓潤。
修長,白皙,圓潤,好看得沒天理。
不像慕寸心的那雙手經過洗潔精和涼水的長久浸泡而變得粗糙,幹癟,就得像老媽子的手。她手上的皮膚又偏黑,這越發使得她的一雙手沒法見人。一點不像雙十年華的少女該有的手,完完全全失去了它原有的樣子。
粗糙,幹癟,黝黑,醜陋得不像話。
商離衡手裏捏着的就是剛才慕寸心還來不及藏好的那張,上面是她替靜恩抄的經書。
慕寸心的字相較于前年來講好看了許多,雖然不像過去那樣龍飛鳳舞,字跡潦草。但是依舊算不上好看。
都說字如其人,商離衡覺得其實也并非全是這樣。就好比慕寸心,她的長相分明偏柔美,可是字倒是像男孩子一樣霸氣側漏,清一色的“慕式狂草”。
後院有幾棵存活了百餘年的參天古樹,枝繁葉茂,樹下是一大片濃陰。陽光透過縫隙細碎地灑在男人頭頂,襯得他那頭烏黑濃密的短發愈加漆黑,隐約泛着醉人的光澤,俨然像被打了一層蠟一般。
日光照亮他一筆一劃勾勒完美的側臉,同樣将他的臉部線條映照得纖毫畢現。
男人的一雙眼睛藏在細碎的發梢下面,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商離衡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終于打破沉默,“錯了。”
“額?”慕寸心不明所以,擡起頭看他。
男人修長的食指點着毛邊紙上的錯字說:“這裏。”
慕寸心探過身子去看才發現自己寫錯了一個字。
“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她竟然将‘信受奉行’寫成‘信愛奉行’了。
慕寸心悻悻然回答:“筆誤。”
商離衡點頭,一副“我懂的”的表情,“這像是你的風格。”
慕寸心:“——”
還能好好說話麽?
兩人離的很近,男人身上好聞的藏香刺激着慕寸心的嗅覺神經,她本能地吸了吸鼻子,好像鼻尖都有些發癢。
商離衡緩緩地将那張毛邊紙重新攤在石桌面上,提起那只剛剛被慕寸心擱置在桌角的毛筆,微微俯身,小心地寫了一個“受”字。
動作不急不緩,依舊是男人一貫老派的做法,畫面就像定格了一般。
筆力蒼勁,字跡隽秀,一手好看的楷體,簡直分分鐘秒殺慕寸心。
“哼,心機老男人!”慕姑娘暗自腹議,表示很不爽。
男人做完這些後氣定神閑地起身,擡眸看了一眼正在心裏打鼓的慕寸心,語氣波瀾不驚,“陪我走走吧!”
不是上次在學校的詢問語氣,而是簡單直白的感嘆句。
慕姑娘再次淩亂,商先生你這麽自來熟真的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還好全文存稿不然像我這種懶癌症晚期的人簡直分分鐘把自己逼瘋。不過這幾天修文也修得我夠嗆,腦細胞都死了一大片。放假幾天每天都跟着喻先生浪來浪去,吃來吃去。後遺症就是嘴裏起了三個水泡,那酸爽簡直虐得我不要不要的。
說兩個近日趣事。
(1)昨天晚上和喻先生一起吃燒烤,飽餐回去我狗腿道:“找個愛吃美食的男票還是很不錯的,每天都有各種美食吃。”
喻先生:“現在才發現我的好啊!”委屈狀。
我:“早就發現了,就是每次吃完好吃的認識得更深刻而已!”
喻先生:“……”
(2)今天早上我專心修文,喻先生騷擾了我幾次找我陪他玩游戲,我都無動于衷。等我修完文,看到喻先生默默地抱着手機玩游戲,表情不要太委屈。
我:“哎,生氣了?”
喻先生不鳥我。
我:“給我個機會贖罪呗!我現在就陪你一起打游戲怎麽樣?”
喻先生依然無動于衷。
我再戳他,“別這麽小氣啦!”
然後我看到喻先生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一元的紙幣遞到我面前傲嬌地說:“給你一塊錢,你快誇我帥!”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