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補腎·三
進行任務時向來少夢的蔔辛竟然開始做夢了——夢的內容很真實,真實得蔔辛都能數出這是他做過的第幾個實踐任務。
大概是因為夢和現實相反的原因,他夢到事情總是和現實有着微妙的差距,夢裏的他就像那些命運被記錄在說明書上的被附身者一樣窩囊,似乎總是在竭力追着某人跑,以對方的幸福為自己最高幸福,真真算的上是炮灰中的炮灰精,備胎中的備胎王。
按理來說,這對于蔔辛而言算得上是美夢了,可是夢裏的自己和現實中的自己的微妙差別讓蔔辛感覺不算太好——那些“自己”實在太過真誠太過投入了,而且總是賊心不死地想要成為某人故事裏的主角,只有在确認了自己沒有辦法成為對于某人而言十分重要的人之後,才會死心認命地做個或癡情或愚忠的炮灰。
那些“自己”的情感着實太強烈太極端了,說回來,蔔辛自認是個極端的人,對于自己究竟有多麽執着,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可相比夢中的那些“自己”而言,他算得上是大寫的寧靜致遠了。
這間接導致了蔔辛的睡眠質量急劇下降,這個本來就沒什麽精神的扁趴趴的家夥,現在看起來更蔫了,幸好他還有一條健康的脊柱,不然怕是要在地上流淌了。
“你失眠了嗎?”最先注意到他的異常并發問的是衛知闌,不知為何,衛知闌的臉最近似乎發生了一些說不出的微小變化,越發眼熟并且還有點順眼……
“沒有,不如說要是失眠就好了,我現在可是從晚上八點睡到第二天十點的男人。”蔔辛沖着自己的鼻尖比了比大拇指,想笑卻不知做了什麽不合适的動作,這具不堪用的羸弱身體便開始咳嗽。
衛知闌挑起眉,順了順蔔辛的後背:“你是夢到什麽了嗎?”
蔔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聲,聽到衛知闌這句話就笑了:“行啊,你還是個神算子啊。”
向來輕浮的衛知闌此時倒是對蔔辛此時露出的難得的溫煦笑容有些适應不良,歪過頭清了清嗓子:“你夢到什麽了……大體說說,我這個神算子說不定可以幫你解決呢?”
真的說出來顯然是不行的,不過大體說說也無所謂,思及此,蔔辛咧開了嘴:“夢到了過去的事,不過和現實有點出入。”
聞言,衛知闌站起身來,認真地看向蔔辛,開口卻有些結巴了:“那、那你感覺怎麽樣?”
“影響睡眠啊——”說着蔔辛就打了一個哈欠,“也沒有什麽大問題,難以睡醒罷了,不過我每天都有充足的睡眠時間,所以也沒關系啊——欠……”
衛知闌似乎想說什麽,只不過他并沒有真的開口,而是轉身在他的大桌子上翻找起來,取出某把鑰匙,輕車熟路地打開了一個小小的櫃子,這櫃子看起來很制作得挺精密,通體烤着透亮的漆,嶄新得很,除了最外面的鎖之外,內部似乎還有些機關,衛知闌擺弄了一會,終于取出了某件東西——一個盛着紅色液體的玻璃瓶子。
也不知道衛知闌是從哪裏得到了這個櫃子,蔔辛一邊想着這件事,一邊下意識地接過了衛知闌遞過來的玻璃瓶子,之後蔔辛就不知該幹什麽了:“這是?”
“治療多夢的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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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辛愣了愣:“這麽巧?”
“我前段時間忙着收集各種奇怪的材料就是為了研制這些東西,雖然海妖和非海妖之間的矛盾暫時解決了,但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問題,我想要重拾這個世界的藥理知識。”
“所以就先做個活體實驗?”蔔辛懷疑地看着自己手裏的液體,這顏色看起來很眼熟啊,“你該不會打着什麽壞主意吧?”
衛知闌倒也不生氣,他的臉上立刻換上了蔔辛最熟悉的那副無賴又好看的笑容:“對于你,我整個人就是壞主意的凝結體啊,真的想做什麽的話,我早就動手了。”
蔔辛現在已經适應了衛知闌這副樣子,寒毛不會倒豎,但是他還是猶疑地看了看手裏的瓶子:“但是你坑過我。”記仇是擅長逃跑的家夥們的通病,如果傻了吧唧地等到有了危險信號才開始逃跑,很有可能會晚上一步,對于存在着潛在危險的對象要充滿戒備才行。
“但也我救過你,”衛知闌無奈,“如果你不放心的話,我可以先喝一口給你看看。”
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蔔辛就……把瓶子遞到衛知闌臉前了。
“那就給我看看吧。”他佯裝無辜地笑着說出這話。
還沒有徹底完成實踐任務,他不能總是處于睡不醒的渾渾噩噩狀态中,雖然剩下的任務也不多了,但一睡就睡十多個小時也不是個事兒啊,蔔辛已經嘗試過調試自己的身體的數據,不過這種嘗試帶來的效果很有限,這具身體并不是蔔辛帶過來的合成身體,現有手段還不能完全控制它,原世界的科技不是什麽都能做到的,夢這種東西,本來就很難解釋得清,以蔔辛現在的狀态,一時之間是無法僅憑借自己的力量來解決這個問題的。所以如果這藥真的有用,他就得喝了它——前提是,藥是安全的。
雖說說了這話,但衛知闌沒想到真的要喝,皺了皺鼻子,老老實實地接過玻璃罐,仰頭灌了一口。
“好了,喝吧。”
既然對方誠實地喝了,蔔辛自然放心,問道:“我要喝多少?”
“一口就好。”
蔔辛把鼻尖小心地湊到罐口,嗅了嗅,這秘制液體的氣味似乎還不錯,聞起來沒有奇怪的惡臭,甚至還有些馨香,蔔辛放松地喝了一口,味道很好,就像是某種飲料,蔔辛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喝過這種味道的東西。怎麽回事,這具身體的腦部有病變嗎?最近各種即視感也太多了吧……
“這個真的不是你拿來騙我的果汁嗎?味道還挺好的……”
“你喜歡是最好了,準确的來說,是蘑菇汁。”
蔔辛的眼睛立刻瞪起來:“你、你說什麽?該不會是你讓我帶回來的那個……”
“沒錯。”衛知闌笑起來,帶着幾分狡猾的味道,“就是那種會吐口水的呸呸菇。”說着他拿過身邊的垃圾桶,吐出了剛剛喝進去的藥。
“……”蔔辛傻眼了,不知道該先吐槽“呸呸菇”這個名字還是先摳喉嚨把剛才喝進去的東西吐出來,或者沖上去和衛知闌這個大騙子拼了。
完美表演了假喝藥的衛知闌很是從容地靠近蔔辛,取走了蔔辛手裏的玻璃罐子:“不好意思啊,這個東西我喝了會有不良反應,所以只能浪費這一口了,剩下的我來收好。”
“你!你怎麽……”蔔辛明明是親眼看到他把藥喝下去的,喉頭都應聲滾了一下,怎麽能再吐出來?
“真正走在人生路上的男人都是長着兩個喉嚨的,”衛知闌義正言辭,“一個喝酒,一個飲毒。”
“哪裏來的見鬼直男雞湯道理啊!”蔔辛捂着喉嚨,“果然這藥還是有毒吧!”
衛知闌倒是笑起來:“放心吧,這個藥對你沒有壞處,等到今晚你就知道了。”
“你這麽說我反而更害怕了!”蔔辛一改姿勢,轉而環抱住自己的胸。
見到蔔辛這幅炸毛模樣,衛知闌笑得更開心了,甚至伸過手來試圖拍拍蔔辛的頭頂,蔔辛怒目而視,恨不得咬他一口,根本不會讓他把手放在自己頭頂,一錯身就躲開了,三步并作兩步退到門口,沒想到正好撞上了拉開門準備進來的夏赫。
夏赫很是不滿地用食指抵住了蔔辛的後腦袋:“你收拾收拾,一起出趟遠門。”
“出去幹什麽?”蔔辛覺得環抱胸口的姿勢不太對勁,于是放下手。
夏赫并不介意蔔辛和衛知闌的怪模怪樣,很是平靜:“出去探索周邊地區。”看到對面兩人都傻愣愣的樣子,夏赫嘆了口氣,繼續補充道,“這是下一步的計劃,我們不能只在這裏待着,要想讓整個基地保持正常的運作,必須要探索更廣闊的區域——這次周吾讓我把你也叫上。”
估計這次就是最後一次任務了吧,既然如此……那,就算真的毒發是不是也能勉強撐過去?心中忐忑的蔔辛了然地點點頭:“什麽時候走?”
“明天早上。”
“好。”蔔辛二話不說,轉身去自己的房間收拾行李,一旁的衛知闌已經趁着這時候收好了那瓶藥,繼而轉身看向夏赫:“那我呢?”本以為交代完畢已經打算要出門的夏赫腳步一頓,微皺着眉頭看向眼前這個笑容滿面的男子:“你的異能不适合這次探索活動。”
“有人禁止我跟随嗎?”
夏赫靜靜地觀察着眼前這個來歷成謎的人,搖了搖頭,說:“你已經讓周吾開始不信任他了,這對他而言不……”
“那你呢?”衛知闌打斷了夏赫的聲音,“你還相信他嗎?”這話雖然是對着夏赫說的,眼神卻落在了蔔辛的房間裏,在那收拾得熱火朝天的蔔辛完全沒有注意這邊的兩人在說什麽。
因為這件事被兩次打斷的夏赫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在離開之前輕聲留了一句“我知道了”。
這是夏赫的弱點,對于身邊極為親近的人,他的感受性總是沒有那麽好,他心思缜密,把什麽都考慮到了,但卻從來沒考慮過這件事——連多疑的他都願意相信的人,為什麽周吾反而不相信呢?他和周吾一樣,知道外來者衛知闌和蔔辛關系近些,也知道這次混亂是由于外面的人引起的,但是他沒有懷疑過蔔辛什麽,雖說他本來也沒有給蔔辛多少信任,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他顯然比周吾更相信蔔辛。
為什麽?
原因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不是因為衛知闌,也不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一切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釋都不過是在旁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得出的理由而已,就算沒有衛知闌,周吾還是會丢掉他對蔔辛的信任,衛知闌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在夏赫眼裏尚且如此,在蔔辛看來就更不必說了。因為安琪的緣故,最初引發周吾不信任的原因早就換了,但周吾并沒有因此停止懷疑他,這其實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即使蔔辛現在就沖到周吾面前澄清一切也不會有什麽改變,更何況他似乎也沒什麽可以澄清的,衛知闌住在這裏也是被大夥默認了的事,迄今為止蔔辛沒有做過什麽對基地有害的事,而且在周吾被更改的記憶裏,蔔辛甚至沒有瞞過他什麽。
說白了,不過是因為蔔辛和周吾的關系太近了而已。人總是這樣,對于敵人的惡意攻擊不屑一顧,但卻無法容忍身邊的人的一絲一毫的差錯,哪怕明明是同等程度的傷害,親朋好友的背叛也總是比對手的中傷更具殺傷力。
周吾變得膽怯,是因為他看到了蔔辛背叛的可能性,因而自掩耳目,以名為“不信任”的外殼包裹着實為“膽怯”的柔軟內髒。
蔔辛猜測,這是他留在周吾身邊的最後一個理由。
不知是呸呸菇汁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終于安下心來,蔔辛連續多天的多夢睡眠終于結束,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一覺到天明。
而距離他不遠處的周吾卻是一夜無眠,睜着眼睛到天明。
周吾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同意夏赫“帶上瞬移異能者”的建議,他明明之前想過這件事,而且已經下定決心不讓這個人參與進來的,可真正開始會議的時候,周吾卻希望着有誰能提出來和這個人有關的提議,仿佛在驗證着什麽似的,哪怕只有一句話也可以,他想要和這個人産生某種聯系。
理智确實還在線,周吾知道這次行動的最優方案裏應該有這個人,可又發自內心地希望對這個人建立起防備,想到最後,周五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才想要阻止這個人參加探索活動。
在一片混亂中,他萌生出了些許幼稚可笑的想法:如果他早些遇見這個人就好了,沒有基地和突然出現的外來者,只有他和這個人,如此一來,兩個人之間也就不會有任何阻隔,就像過去那樣,三個人簡單地……果然是糊塗了,是兩個人,兩個人就這麽簡單地活着也不錯。當然,這也只不過是個虛幻的假設,這個基地對于周吾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他有很多需要守護的東西,過去的無力感,現在得以償還,周吾不會不負責任地抛下一切。
對的,不是因為他個人的原因,這次行動确實需要蔔辛,無關他的個人感情,所以應該同意夏赫的建議,周吾和自己暫時達成一致,但在通知蔔辛時,周吾猶豫了。
周吾其實和夏赫一起到了蔔辛居住的房間門前,他想了太多細枝末節無關緊要的東西,甚至忘記了那個外來者也暫住在這裏,在準備推門進去的前一刻,周吾聽見了外來者和蔔辛的聲音,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的腳步已經走向了反方向。
直到通知完的夏赫走回到他身邊,他也還是沒能回過神來。很快周吾又投身到接下來的任務布置當中,就像是逃跑一樣,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工作裏,絕不分散一絲絲注意力——哪怕只有一點餘裕,他也會被拉扯進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緒裏。
再多的任務,在這種情況也會被快速地完成。随即周吾需要面對的,是獨處。
周吾曾經有過一段極為艱難的時期,在這段時間裏周吾極端地懼怕獨處,只要還有意識,過去殘留下來的痛苦就會不停地襲擊他,周吾能看見曾經的同伴們最後的眼神,自己手的鮮血,還能聽見回蕩的悲鳴和肉體撕裂的悶響,不言而喻的怨恨和後悔是剔骨刀,他只能咬着牙,安靜地挨着,每一天的夜晚都像是一場漫長的刑罰,睡眠和陪伴也只不過是飲鸩止渴,噩夢和自我厭惡比獨處時的絕望要輕柔一些,但并不意味着它們不會帶來痛苦,這些東西帶來的是更加無法控制的後果,周吾不想成為淪陷于幻想之中的瘋子,所以他一直選擇和獨處互相厮打。
那段時期已經過去了,他清楚地記得那些日子是如何畫上句號的,瘠薄的他終于開始休養生息,那個人幫他找到了新的生長點,一切都變好了,他好像再也不會害怕獨處,身邊重要的人越來越多,而且都是活着的,他終于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來守護這些人,比起仍然繼續産生的後悔之情,更多的是新的希冀和滿足感,原來人是可以如此幸福的。
可是,為什麽還不滿足呢?周吾不明白究竟還有什麽理由讓自己再次厭惡獨處。
他所期望的事情都已經成為現實了,不應該有缺失的感覺……他不應該再感到不滿了,周吾一遍又一遍地質問诘責自己,他認為自己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狂妄地對現狀有所不滿,他之所以如此焦躁難安,一定是……
一定是因為……因為什麽?
周吾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突然開始加速跳動起來,就像是最初使用異能時控制不住地暴走那樣的感受,這種感受反而讓他找回了一點安穩的感覺。
片刻間的思維火花讓他忽然找到了問題的答案,之所以這麽難以平靜,一定是因為太過擔心基地會從內部崩壞,畢竟那個人和外來者走得太近了,這對于管理者而言不是合适的行為,而且如果他們真的有所圖謀,那麽基地裏的其他人就會面對危險的境況,所以不能再輕信這個人了,就算他曾經被這個人救過,不,還不如說,正是因為他太容易相信這個人,所以才必須要警惕。
一旦這個人背叛了他,那麽一切都将無法挽回。
但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胸口的這種郁懑的感覺究竟是什麽?
周吾單手按着胸口,愣愣地坐在遠處的屋頂上,蔔辛的窗口上貼着塑料紙,映着遠處的霓虹燈閃閃爍爍,周吾靜靜望着這些光點,整宿未眠。
作者有話要說:
道系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