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執手·十四

武珋的感覺沒錯。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另一個他的個體,确實自他身體中慢慢浮現出來了。

而對于并不知情的武珋來說,一切都開始變得莫名其妙,他開始丢失記憶——只是眨了眨眼,時針就飛速地掠過了兩格,不知怎地突然從公司移動到了宿舍,這期間做了什麽與誰搭過話,他全部都想不起來,如果只是偶爾這樣也就罷了,但漸漸地,失憶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也詢問過周圍的人,周圍的人也都能說出他做了什麽。在武珋失憶的時間段中,他的行為沒有什麽異常。

硬要說有什麽奇怪之處,那就是發問的次數有些多,還有,能主動與蔔辛正常地對話。

武珋無法正常地面對蔔辛,已經有段時間了,每次直接面對蔔辛,他就不得不看到蔔辛和衛岚在一起的樣子,這是他不能接受的。所以他肯定不會主動去找刺激,那麽這個主動找蔔辛搭話的“自己”,不可能是他。

以此為唯一的突破口,能想到的可能性——是雙重人格?

一旦有了猜測,武珋便開始行動。

他開始在手臂上寫出“你究竟是誰”這樣的問句,并且在心裏将每天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當當,一旦身體的控制權被奪走,不了解當天任務的“自己”不可能完成任務,這樣一來,那個“自己”就會露出馬腳。

但事情很難像他預想的那樣進展。

武珋仍然在失憶,他每日給自己安排的任務也按計劃完成了,他仍然會正常地和蔔辛搭話,孤零零的問句很突兀地停留在手臂上,他沒有得到任何答複。

這一切都像是真的失憶,甚至連醫生也是這麽告訴他的。

武珋越發困惑,身體不受控的感覺讓他很焦慮,這副身體将要被徹底地奪走的預感讓他夜不能寐,但精神狀态越差,他争奪身體的競争力就越差,僅僅過了兩周後,武珋每天可以自我控制的時間僅剩下兩個小時左右了。

兩個小時,這意味着武珋連繼續就醫都變得不可能。

這個時長是漸漸縮短的,好似溫水煮青蛙,但這樣也有一個優點,因為改變不是一瞬間發生的,所以武珋一直保持着冷靜,他在每日僅剩的兩個小時裏不停地思索着和這個問題有關的事情,哪怕只有一點可能性也好,于是他又想起了蔔辛。

與感情無關,他只是想起了蔔辛同樣查不出緣由的昏迷,以及蔔辛前段時間見到他就惡心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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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有不幹淨的東西上身了?

說起來蔔辛确實一直都挺怕鬼的,怕鬼的人可能真的對阿飄之類的東西有特殊感應。而且這又不是都市肥宅傳說,哪有普通朋友一見面就真的對對方産生生理性惡心的?不管怎麽看,這都不像是可以用常識解釋的事情。

最終,武珋下定決心,要找蔔辛談一談。雖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總比這樣等着自己徹底消失來得要好。

蔔辛沒有發覺到任何異常。

現在光是一個衛岚就已經消耗了他九成的精力了,實在無暇顧及別人。至于武珋,蔔辛不但不再對他感到惡心,還産生了一種很微妙的認識——現在的武珋似乎比原來的武珋變得更像是武珋了。

因為這種認識實在奇怪到可笑,而且衛岚似乎對武珋抱有一點莫名其妙的敵意,所以蔔辛也沒說出來,很快他自己也就忘幹淨了。

當武珋帶着古怪神色來找他的時候,蔔辛還奇怪武珋怎麽突然這個樣子:“你怎麽了?這兩天不是還挺好的嗎,怎麽突然這副表情?”

武珋搖搖頭:“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能正常靠近我的?”

蔔辛思索了一會:“兩周前吧……你怎麽了?”

“我現在一天只有兩個小時……”正說着,武珋突然咬了舌頭,整個人瞬間脫力,忽然向前傾,蔔辛急忙接住他,本以為要使出吃奶的勁才能撐住對方,但沒想武珋沒有徹底倒下,借着蔔辛接住他的勁又很快地站了起來。

“你怎麽了,低血糖啊?”

武珋笑了笑:“沒什麽,好像是血鈣太低。”

“血鈣低?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有這毛病……”蔔辛皺皺眉頭,“你剛才要說什麽?”

武珋沒收回搭在蔔辛身上的手臂:“我是想問問你有沒有鈣片,我缺鈣缺得厲害……”

也說不出為什麽,蔔辛只覺得武珋似乎又變得更像武珋了,愣了會神才做出反應:“啊?哦,這個我倒是帶了一瓶,待會給你,不過你剛才說什麽‘一天兩個小時’?”

“我現在一天打軟腿就能打兩個小時。”武珋無奈。

“那也太厲害了吧?”蔔辛不由得笑起來。

衛岚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不着痕跡地拉過了蔔辛的手臂:“怎麽了?”

“你來的正好,武珋說他一天能打軟腿打兩個小時,你把桌子上那瓶鈣片給他吧,我還得去送一趟文件。”

“好。”衛岚十分乖巧地點了點頭。

目送着哥哥跑遠後,衛岚的眼神又落在了武珋身上:“你是誰?”

武珋一愣,随即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你說什麽?”

“你不是武珋,”衛岚拿出一個帶有圓形屏幕的小機器,它正瘋狂閃着紅光,“我姑且還是能自己制作出這種儀器的,至少可以分辨出你是不是武珋本人。”

“你現在就可以做出這種東西了嗎……天才果然一直都是天才。”衛岚眼前的這個“武珋”似乎放棄了僞裝,表情和語氣都發生了改變,“你要是想知道我的名字,我倒也不介意告訴你。”

頓了頓,他又接着說道:“我是趙一。”

“謝謝你的誇獎和坦誠,但聽你的意思,你來自未來?”衛岚抿起嘴唇,定定地看着這個趙一。

趙一搖了搖頭:“我想你的儀器似乎還不夠完善,不然你很快就會知道我來自何處了。”

衛岚沉默地看着對方。

“別這麽看着我,我沒有惡意,至少對你的哥哥沒有惡意。”趙一擺了擺手,表情依舊很平和,“我附在武珋身上自有我的目的,不會對你們造成傷害的。”

衛岚并不相信:“沒有會承認自己是壞人的壞人。”

趙一點了點頭:“你說得也不錯,而且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恨我。”

如果說之前趙一說的話還算是說得過去的虛與委蛇,那現在這句話即可以算作是挑釁了。

“我不會讓你得逞。”衛岚一字一頓,說得堅決。

趙一只是平靜地笑着,轉身離開了。

就在當天,蔔辛再次昏厥。

發現他的人是旁邊的同事,大家都以為他是睡着了,直到同事看不過去,過來叫他,卻發現怎麽都叫不醒,大家這才意識到蔔辛可能是暈過去了,便馬不停蹄地将蔔辛送往醫院。

一圈檢查下來,結果依舊如故。蔔辛的身體毫無問題,但就是昏迷不醒。

得到消息後,衛岚已經懵了,他才剛剛說過不會讓趙一得逞的話,就眼睜睜地看着哥哥又一次昏過去,如此也顧不得這兩件事是否有聯系了,沖到趕來醫院的武珋面前,給了他一拳。

剛剛清醒過來就得知了蔔辛出事的消息,武珋也趕到了醫院,一進病房就被打了一拳,不由得懵了:“你打我幹什麽?”

一時氣血沖頭的衛岚在揮拳後冷靜了下來,看着傻眼的武珋和手中安靜的儀器才知道自己打錯了人,只能垂下頭來:“抱歉,打錯了。”

這還能打錯?武珋被這一記重拳打得沒脾氣了,他知道蔔辛一昏迷衛岚就徹底喪失理性,上一次蔔辛昏過去後衛岚是什麽樣子他也不是沒見過,伸手揉了揉臉,也就不再計較:“這次有什麽征兆嗎?”

衛岚搖了搖頭,忽而又看向武珋:“你是從什麽時候清醒過來的?”

武珋一怔:“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你現在了解到什麽程度,但我可以告訴你,你身上有另外一個人,他對我們有敵意。”衛岚進一步靠近武珋。

這些話武珋沒有聽到,因為他在一瞬間失去力氣癱倒在地,再次站起身的時候,已經是趙一了。

“這次摔到臉了嗎?”趙一有些困惑地起身,擡手揉了揉臉,接着又擡起頭來,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關于我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訴武珋,讓他知道得太多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衛岚已經不關心這些瑣碎的小事了,他幾乎是咬着牙對趙一說:“你對我哥做了什麽?”

趙一神色有些複雜:“這是個秘密,時間到了你就會知道的。”

“所以……這一切是你幹的?!”衛岚沖上去,想要再給他一拳。

但趙一輕而易舉地躲過了這一拳,衛岚只覺得自己這一拳似乎打到一面看不見的屏障上,無論如何用力,他的手都不能再靠近趙一分毫。

“冷靜一點,衛岚。”趙一并不因為衛岚的行為而有所動,“你哥哥三天後會醒的,我附身到武珋身上不是為了讓你們焦頭爛額,如果我想,我現在就可以殺死你們了。”

說着,病房外的樹木枝幹突然整齊地斷裂,衛岚看着那些仿佛被什麽利刃突然削切開的斷面,心裏漸漸浮現出了熟悉的無力感,他無法對眼前這個人做什麽,就像他無法讓哥哥醒來一樣。

這種感覺太可怕了。

但還有更加可怕的事情

所有人都不知道,蔔辛其實是有意識的,而且他的意識游離于身體之外,十分混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現在這個武珋是誰?附身在武珋身上的鬼嗎?武珋莫名其妙就被揍了一拳感覺還有點可憐。不過,岚岚那副表情才是真的……讓人難受。

自己這出竅的靈魂無法被別人看到,也不能觸摸任何東西,既然什麽都做不了,那蔔辛也只好看着一切。

衛岚沉默了一會,收回懸空的手,繼續發問:“……你出現在我們身邊,究竟有什麽目的?”

“因為這裏有需要我來做的事。”

說完這句話,趙一像是自己也想通了什麽一般,垂眸笑了笑,向衛岚伸出手:“你扶我一下,再這麽摔下去武珋要散架了。”

沒想到對方會向自己求助,衛岚心情有些複雜,但還是扶了趙一一把,趙一倒是很大方,順勢借勁,說暈就暈。

蔔辛在一旁看得有些別扭,這個鬼是趁機吃豆腐嗎?!

不過話說回來,對方給了他一個可以醒來的時間……真的可信嗎?

再次恢複意識的武珋見自己正抓着衛岚,也是一頭霧水:“我又失去意識了嗎?”

考慮到來歷不明能力又過分強大的趙一的要求,衛岚選擇了不輕舉妄動:“沒有。”

因為趙一出現的時間過短,沒有什麽可以證明他确實斷篇了,所以武珋也沒太懷疑發生過什麽,看着眼前表情過于嚴肅的衛岚,他也沒有了面對敵手的那種心思:“你……我知道你很擔心,但也注意一下休息吧,上次你哥醒過來之後一直埋怨我沒逼着你去休息。”

武珋說出來的話,像是蔔辛和他已經很親近了一般,不過武珋其實沒有考慮那麽多,連日來的疲憊讓他什麽想法都沒了,就算還有那麽一絲絲心思,也只是在心底孱弱地動一動而已。

衛岚點點頭,再沒說什麽。

其實他們都明白,即使真的想要争奪,前提也得是蔔辛得健健康康的,而不是現在這樣。蔔辛不會醒來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兩三年後是否可以再見面都難以确定,他們的對手是共同的,是看不見的、可怖的、飄忽不定的未來。

作者有話要說:

趙一在第一個故事裏出現過

基本上把伏筆圓完了也就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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