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康帥博紅燒牛肉面

房子太舊,灰塵也多。套着黑箱子的塑料袋上早就落了一層灰。陸晃把灰土都抖摟幹淨,小心翼翼地把箱子取出來。

這個不大的箱子裏,裝着他人生目前為止最快樂的所有記憶。

陸晃也不打開,只是溫柔地摩挲着那個光滑的小鎖頭。

炸裂時濃煙滾滾的劣質煙火,滴落在臉上和胸前的濃稠血漿,濺進眼睛裏引發了結膜炎的肮髒泥水,因為固定不穩而砸到自己身上的沉重水管,被刷出金屬質感的塑料鋸刀在手臂上切過時引起的疼痛:身體對于過往的記憶一直有着很清晰的感受。陷入回憶的他伸手在鎖頭上彈了一下。

小鎖頭撞擊木質的箱子,發出沉悶的響聲。

一邊舔着快過期了而賣不出去的棒棒糖,一邊擦拭黑箱子的陸晃,似乎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某種呼喚。

“陸老板!陸老板你在嗎?陸老板開下門行麽?”

陸晃咔吧咔吧地把那顆才吮得小一圈的棒棒糖給咬碎了。

又是他!

對于開門的陸晃,樓小衡表示了衷心的感激。陸晃皺眉把他堵在門口:“這次又是什麽事?”

上次《師兄》的拍攝十分順利,拿到比以往還豐厚酬勞的樓小衡還在副導演的本子上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和姓名,當天晚上立刻就屁颠屁颠跑過來找陸晃了。陸晃不由分說地從他的錢包裏抽了張一百,把樓小衡心疼得想咬人。

那天之後大概也有半個月了。陸晃在心裏默數,盯着樓小衡又問一遍:“說,什麽事。”

“無家可歸。”樓小衡眨眨眼,硬是把眼睛眨出了幾點水光,“我明天還得去找戲拍呢,今晚沒地方休息了。”

陸晃呵地笑了聲:“我這兒是旅館嗎?也行,你把我這兒當旅館我無所謂,一晚上120,均價。”

面前的男人仿若門神,樓小衡見其門而不得入,有些着急,一着急就打了個噴嚏。

“……下雨了?”陸晃看到他猛晃了一下腦袋,頭發上甩出一片薄薄的水珠,這才注意到外面地上都濕了,路燈光線裏果然有密密麻麻的雨絲。猶豫了片刻,他終究還是側身讓樓小衡鑽了進來。都下雨了,夜又那麽深,總不可能讓人在雨裏呆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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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小衡自來熟地到他櫃臺裏拿了毛巾擦頭發擦臉,陸晃既覺得他煩又覺得自己心軟,語氣更加不爽:“怎麽又無家可歸了?你朋友又在家裏約炮?”

“對啊。”

“……在三十平的、住了三個男人的、髒得不得了的地方約炮,真有女的肯?”陸晃簡直不能相信。

“肯啊,都是回頭炮。”樓小衡擦幹了把毛巾甩回原位,“我朋友器大活好,好幾個回頭炮呢。”

“……”

第一次聽說“回頭炮”的陸晃愣在當場,好一會才哼了聲,走回睡覺的地方。

還沒躺下,樓小衡就掀了布簾說:“睡那麽早啊,老板來聊聊天呗。”

“……十二點了,我要早起的,別吵。”

“那我睡哪兒?”

陸晃翻了身:“趴櫃臺。”

“……脖子會疼,睡不着。”

陸晃心煩氣躁:“睡不着別關我什麽事?睡不着……睡不着你喝酒呗,白酒啤酒黃酒米酒都有,醉不死你。”

樓小衡遁了。幾分鐘後他又一次掀開布簾鑽進來個頭:“一個人喝酒多無聊,一起喝呗老板?”

陸晃剛想拒絕,突然聞到空氣中彌散的酒香,猛地坐了起來:“混蛋,你拿的哪兒的酒?”

“你櫃臺下面的,好香啊,是葡萄酒?”樓小衡抽抽鼻子,“你不喝我可喝了啊。”

陸晃一下子挺身就從床上跳了下來:“放下!”

櫃臺下面那瓶酒他放了好幾年了,一直沒舍得開,是當做紀念品那般保存着的。他說的白酒啤酒黃酒米酒都在貨架上,樓小衡這個沒眼色的混蛋怎麽就偏偏翻出了櫃臺下面那一瓶?

“樓小衡!”陸晃沖到小賣部裏,就着節能燈的燈光看到樓小衡拿着塑料杯子正在倒酒。酒已經開封了,再也不是當日保存時候的樣子,陸晃胸中一股怒氣突然就無來由地散了。

反正送自己酒的那個人也不在了。而酒始終是用來喝的。

“……我也要。”

“我知道。”樓小衡笑着指指放在臺面上的另一個塑料杯。杯裏已倒好了半杯醇紅色的酒液。

酒是自家釀的,含酒精量比普通的葡萄酒要高。陸晃收下了這份禮物之後一直沒嘗過,只知道把它送給自己的那個人說好了要過來和自己一起喝的。他再沒來成,陸晃也從未想過要喝掉它。他認為一旦把酒喝光了,那人給自己留下的念想也會随之消失。但今天真的開喝了,好像也沒有太惋惜太懷念的感覺。

樓小衡不知道其中還有那麽多故事,也不可能從陸晃那裏聽到只言片語。他只是不停地說這酒好喝,還從貨架上抓了幾包花生米鹵雞爪什麽的,拆開放進陸晃吃飯的碗裏,倒真有些把酒言歡的氛圍。

只是花生米和鹵雞爪,都有些埋汰了這瓶美酒。

陸晃酒量很好,往日裏喝了太多,漸漸都練了出來。樓小衡一開始只覺得這酒入口味道太醇太好,沒意識到它那麽上頭,喝了兩三杯之後就不行了,眼珠子開始晃。

“陸老板,你叫陸什麽啊?告訴我吧,幹嘛一直不肯說?”

陸晃懶得看他一臉癡笑,別過眼小口唅酒:“陸晃。”

“晃?嗯,我真是有點晃……”樓小衡伸手還想再拿酒,酒瓶被陸晃奪了過去,“啧,小氣!我還要喝。”

“你醉了,明天不是要去找戲拍嗎?渾身酒氣的誰敢要你?”

聽到“找戲拍”,樓小衡方才還迷迷蒙蒙的眼神瞬間帶了點清明。他看看酒瓶,又看看陸晃,深吸幾口氣後似乎清醒了一些:“對,對……謝謝老板。你是個好人。”

因為酒氣上了頭,樓小衡臉上發紅,說話含糊。陸晃看着他,突然說:“你以後出去跟人喝酒,不要喝那麽多。”

樓小衡聽了笑笑,随後又說了些陸晃聽不清的話,很快在酒意和困意中趴在櫃臺上睡了過去。陸晃把未喝完的酒小心地收好,塑料杯也扔了,正要關燈回去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盯着樓小衡。

樓小衡睡得很沉,因為酒後身體發熱和室溫高,額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陸晃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會把唯一的一臺風扇搬回床邊,若是樓小衡睡在這裏,估計要熱一整個晚上。

陸晃猶豫良久,上前把樓小衡扛回了自己床上。

被手機鬧鈴吵醒時,樓小衡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睡在哪兒。

睜眼看到的是不太幹淨的天花板,蓋着的被子被自己壓在身下,沒有窗戶的房間間有些壓抑。樓小衡搖了搖有些不舒服的腦袋坐起,直到看着那塊印着雛菊和康乃馨的布簾,才知道自己睡在陸晃的床上。這張寬一米二的床兩個男人不方便睡,而且看自己四仰八叉的樣子,明顯是獨占了。

清醒過來之後他繼續打量着這個被簡陋的三合板隔開的小空間。在床頭床尾都堆滿了紙箱,上面寫着各種貨物的名稱,高高低低壘了好幾層,把原本就不夠寬敞的空間擠占得更加逼仄。樓小衡還從被子上撿起來幾只燒焦的蚊子。想到陸晃把自己擡回來,還得僵着張便秘臉給自己燒蚊子,他就覺得特別好笑。

樓小衡揉揉臉,把有氣無力的風扇關了才走出去。

六點半了,說着要早起的陸晃根本沒醒。他趴在樓小衡先前趴着的位置上,眉頭微皺,睡得并不舒服。電蚊拍放在他手邊上,網上還沾着只發硬的死蚊子。樓小衡小心翼翼地低頭看他。

陸老板好像很容易生氣的樣子,但生起氣來其實不太兇,反正他不怕。現在睡得正沉的陸老板看着也還是挺順眼的,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皮膚比那些在片場裏晃來晃去的小鮮肉還好,如果好好收拾打扮起來,應該也是個挺不錯的男人。

樓小衡突然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

長得順眼又怎麽樣呢,看他昨晚對約炮那麽敏感的樣子,估計根本沒女人。

這個男人不過是個極其平凡的小賣部老板而已,無權無勢,無財無物,這一生也不過是娶平凡的妻生更平凡的孩子,然後吵吵鬧鬧,在拮據中老死而已。

他絕對不走這樣的路。

陸晃在樓小衡吃東西的聲響裏醒了。樓小衡坐在他面前,跐溜跐溜大口地吞着方便面。

“喲,早啊老板。”樓小衡喝了口湯說,“你這康師傅怎麽味道那麽淡,不會又是過期的吧?”

陸晃不想告訴他他吃的其實是康帥博紅燒牛肉面,伸了個懶腰去洗漱。一會兒他拿着放着兩只牙刷的口杯走了回來:“樓小衡,這是怎麽回事?”

“哦,我拿了塊毛巾,還有個牙刷。下次給你錢。”

“我是問,你的牙刷為什麽放在我的口杯裏。”

“沒地方放啊。”樓小衡把方便面叉子扔進吃完了的紙碗裏,“先放你那裏,下次我來了也不用再拆個新牙刷了,給你省錢。”

陸晃被這個蹭吃蹭住的厚臉皮男人震驚了。

他半張着口呆了半晌,堅決把樓小衡的牙刷拿出來扔進了垃圾桶,毛巾往肩上一甩就開門走了出去,很快傳來水龍頭的聲響。

樓小衡不在意:反正陸晃扔了這個他以後還可以再拆一個。他現在吃準了陸晃是個口硬心軟的人,哪怕嘴上說着各種嫌棄的話,但對自己這個落魄人還是不錯的。

等陸晃洗漱完畢,黑着張臉走進來沖他吼“你怎麽還沒走那麽遲才去哪個劇組看得上你”的時候,樓小衡已經在心裏确定了陸晃這個冤大頭以後的作用:吃,住,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聊天解悶,而且他似乎懂得些演戲和揣摩角色的門道。

樓小衡又想,看他那副樣子,估計除了自己之外,根本就沒人會跟他說話吧。

“我走了,多謝招待。”樓小衡擦了擦嘴站起來,“話說老板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的全名麽?”

“不想說。要走快走,煩死了。”陸晃沒好氣地說。

樓小衡走了幾步又折回來:“陸老板,我就多說一句啊:你那張床周圍的環境太糟糕了。別說回頭炮,要是真有哪個約炮的願意和你在這種地方上床,不用說,肯定是真愛。”

“滾!”

樓小衡一溜煙地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平時有見過啥山寨的東西麽!康帥博方便面倍陵榨菜啥的~

歡迎提供,然後統統放到陸老板小賣部裏去。XDDD

陸老板:……我的人生願望已經修正為“開一家不賣山寨貨的小賣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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