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老板你好随便

年輕的新晉導演馮越廣憑借一部充滿複古情調的愛情片《驚月之籠》在去年拿下了由諸多主流媒體共同評選的最佳新導演獎。這個獎的含金量不高,但影響力很強。一夜之間各大媒體的官方微博和網站上都出現了《驚月之籠》的諸多評論,電影的截圖遍布各個社交網站,臺詞更是被翻來覆去地po了一遍又一遍。

這一次的新片依舊是古裝電影,不過換成了快意江湖的武俠片。樓小衡确實是一直在影視城外圍晃蕩,也做了好多回群衆演員,但在副導演那裏連個臉熟都混不上。今天他聽了別人的勸,找了件顯眼的紅色衣服穿上再跑去等生意,果然就被人看中了。

找群演的副導演原先只是想找幾個沒有臺詞的人肉背景,但在聽到樓小衡說話之後一拍膝蓋:“哎,你聲音不錯啊,念兩句臺詞看看。”

塞到樓小衡手裏的是幾行看不出前因後果的話,大概就是“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啊鄉巴佬”“滾開別擋着我們師兄的道”之類嚣張跋扈的話。樓小衡當即念了出來,副導演聽上去還挺滿意,給他扔了一頁劇本,告訴他他演的是一個名為“師弟丙”的角色,共有臺詞三句。

劇本樓小衡沒能拿走,他只是匆匆記下了那五句臺詞和這部電影的劇情梗概。陸晃讓他簡單說一下,結果聽到半途又露出了便秘臉。

馮越廣都拿了個那麽有影響力的獎,為撒還要拍這種傑克蘇的電影?!

陸晃理解不能。

電影名稱簡單直白,就叫《師兄》。全劇自然也圍繞着師兄一個人的忍辱負重、恩怨情仇以及和三個女人、數位師弟的糾葛展開。陸晃覺得這個戲聽上去像是令狐沖的同人電影,結果樓小衡一臉驚奇地說:“陸老板你好厲害啊,沒錯,大師兄就叫令狐遠。”

陸晃:“……”

樓小衡:“嗯?老板?你別走啊,不是要以觀衆的身份給我建議麽?”

陸晃說沒戲了,這個戲你拍了跟沒拍是一樣的,絕壁紅不了。

樓小衡搬張塑料凳子坐在櫃臺邊上,看陸晃在貨架前走來走去擦灰塵,良久才說:“可這個是我第一次演有臺詞的角色,我要好好演。”

陸晃繼續擦,沒理他。

貨架上騰起一陣灰,燈光都沒那麽亮了。樓小衡揉揉鼻子,小聲道:“說了你也不懂,第一次說臺詞的感覺很不可思議的。”

不知何時陸晃已經轉過身盯着他了。他問樓小衡:“你要進演藝圈幹什麽?想紅?想成名?方式方法很多,不一定要走這條路。還是說你想當影帝,想在影史留個名?”

陸晃臉上完全是不掩飾的嘲弄。但樓小衡聽這種嘲諷聽得實在太多,反應很平靜:“我不想當影帝,就是覺得演戲挺好玩,所以想試試。影帝?我還是先把目标定在配角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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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

“太多人争着當影帝了,我搶不過,也……也沒那種天分吧。”樓小衡說起來有些羞澀,但神情很快轉為興奮的,“配角也是很吸引人的,不是有句話說男二是用來疼的麽?我能把男二號演好了,也是一條可行的路。”

“……是麽。”陸晃聽他說了這些話,有些五味雜陳。沒有任何後臺、沒有任何倚仗,甚至可能沒有天分的樓小衡,和數年前的自己何其相似。很想捶着他腦袋告訴他“這個圈子沒你想的那麽簡單”,或者用“找你來演還不如找條狗”之類的話打擊他,但陸晃看到樓小衡明顯的向往和憧憬,就默默把話咽進了肚子裏。

他甩了擦貨架的抹布,也搬張塑料凳子坐在樓小衡面前:“你跟我說說那個師弟甲是怎麽回事。”

“師弟丙。”

“……都一樣,不要在意細節。”

“陸老板你好随便。對了你叫陸什麽?”

“……不要廢話。”

……

《師兄》的片場裏有些混亂,但還算有條不紊。樓小衡第一次沒跟群演們混在一起,還能進入化妝室,這令他十分緊張。

化妝室自然也是一片忙亂,旁邊一個自己化好妝的人給樓小衡手裏塞了工具讓他自己來。樓小衡速度極快地搞完了。雖然不清楚自己的這個角色的衣着打扮,但把臉塗得白一些、眉毛畫得濃一些,總是沒有錯的。他知道自己長了副好皮相,需要修飾的部分不多,于是幾分鐘就完成了任務,化妝師表示OK之後他轉身去服裝棚。大牌們有特定的換裝地點和化妝間,他們這些小喽啰就在一個毫無遮蔽的棚子裏完成變身工序。

樓小衡一邊穿上帶着些許怪味道的長袍,一邊回憶着前幾日陸晃指導他的內容。

說實話,一個穿着破洞襯衫的小賣部老板的所謂“指導”,能有幾分有用的?樓小衡當然不會全盤接受,但在他看來,陸晃的建議是很貼切的。

他現在并不是可以把別人的中肯建議随便甩到腦後的那種身份。

樓小衡很注重觀察,平時做群演時總是偷偷地看別人怎麽拍戲怎麽站位,副導演給他們幾個有臺詞的群演說戲的時候他也聽得相當認真,所以今日開拍他有份說臺詞的那一段時,他很快就找準了自己的位置。

飾演師兄令狐遠的是這幾年非常紅的偶像演員舒傑,他一身天青色長衣,倜傥風流地立在林中,身後跟着七八位門中師弟。樓小衡托了那三句臺詞的福,得以站在他身後不遠處。說不定能上鏡,意識到這一點的樓小衡興奮起來。

場記板一聲脆響:“《師兄》七幕十八場,第一次拍攝,開始!”

令狐遠率着衆位師弟正在青雲山竹林中與青雲觀的道人們對峙。

他和師弟們在青雲山下與師父失去聯絡,在山中尋找師父之際,遇到了青雲山上青雲觀的道人。道人阻攔令狐遠一行人,表示此路再往上去便是青雲觀後山,外人不可入內。令狐遠循着師父留下的信息一路過來,怎可能就這樣停步,再念及師父與青雲觀清素道人向來不和,想到年老又落單的師父可能會遇到的刁難,自然更不肯罷休。

三言兩句說不攏,道人們噌地亮出了兵器。

令狐遠還未出聲,他身後的一個師弟邊立刻往前一步,指着道人呵斥道:“幹什麽,說不過便打麽!”

那道人中為首的一個也不甘示弱,手中長劍一立,有禮且堅決地說:“令狐少俠請留步,否則勿怪青雲觀不客氣了。”

樓小衡捏着腰間武器,手心出了點汗。在道人們亮出兵器的同時他已立刻将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此時在等着令狐遠和道人們把臺詞說完。

——這臺詞……好吧,算了,呵呵。總之,你演的是一個年紀很輕、仗勢欺人、完全聽從師兄之命的小喽啰,對吧?

令狐遠晃蕩着腰間玉佩,在道人面前走了幾步,拱手笑道:“道長稍安勿躁,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

——你只記得仗勢欺人,剛剛的确也表現出了仗勢欺人的樣子,但你忘記了令狐遠這個門派是個怎樣的地方。你也說令狐遠雖然桀骜,甚至有些離經叛道,但他總是個得體、有禮、規矩分明的人。這樣的師兄帶出來的師弟,除了仗勢欺人之外還有什麽,你想過嗎?

道人們見令狐遠越走越近,同時将長劍略略壓低,指着令狐遠腳下:“少俠留步。”

樓小衡腦中一醒:到了,到自己的臺詞了!

他按着劍柄,照着地上不顯眼的标記踏了一步。

——你崇拜你師兄,所以以你師兄為榜樣,那他的得體和規矩,你難道不會跟着學得有模有樣麽?但同時,你又覺得天塌下來有師兄頂着,性子裏總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既然師兄都不把那些牛鼻子放在眼裏,你會對他們客氣?可是就算你想對他們不客氣,你的教養、修為也絕對不會允許你像市井裏的無賴那樣表現。好了,接下來你自己想。

“這位道長。”樓小衡站在令狐遠身邊,朝前方的說話的道人拱手行禮,但禮數不太周到,臉上還帶着些許不耐煩的表情,“我們師兄弟不是來找茬的,只是師父久出未歸,心裏着急,你通融一下讓我們過去又怎麽了?”

道人哼了一聲:“後山是青雲觀人清修之地,不容無禮之人打擾!”

“無禮?!你們……敬酒不吃!沒見識的鄉巴佬!”樓小衡氣得跳腳,手抓在劍身上以劍柄指着那道人大聲說,“識相的就快滾開,別擋了我們師兄的道!”

劍柄上紅穗亂晃,面前道人怒氣沖沖地叱了一聲。樓小衡恍惚覺得自己心裏也被怒氣漲滿,劍已拉出了幾分,身邊的人紛紛開始動作……

“卡!”

沒察覺到出了什麽錯的衆人面面相觑,但拍攝确實是中斷了。是導演喊的停。

戴着墨鏡坐在監視器前的馮越廣轉頭問副導演:“舒傑身邊那個是誰?”

“我前幾天找來的一個群演,看他長得不錯,聲音也挺好,所以……”

“嗯。”馮越廣站起身朝樓小衡走過去。

樓小衡此時正緊張得大汗淋漓。舒傑擰眉沖他吼:“你亂做的那些什麽動作,說完臺詞不就可以了嗎?懂不懂拍戲啊你?是在學我嗎?你什麽身份……”

他尴尬地笑着,心想陸老板說得不太對啊。

這時馮越廣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他打量了樓小衡一番,開口問:“你為什麽要行那個拱手禮?”

樓小衡左右看看,才确定馮導問的是自己,頓時打起精神回答:“因為師兄跟道人說話的時候也行了這個禮,師弟事事都效仿師兄,在這個地方應該也……”

“那為什麽不像令狐遠行的禮那麽标準?”馮越廣摘了墨鏡問。

樓小衡抹了把汗:“師弟心裏認為道人是故意阻攔師兄,所以心裏不服氣,就算行禮也不願意給他們行個完整的。”

馮越廣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哦。那最後那個動作呢?一般來說都是用手指着對方的吧?你為什麽用劍,而且用劍柄?”

這個動作是樓小衡自己想着加的,他低頭看了看手裏那把道具,認真回道:“師弟首先是一個受過嚴格禮儀教育的遼山派弟子,用手指人是相當粗魯的行為,在他的舉止裏是不允許出現的,所以我沒有用手指。用劍柄是示威的意思,而且始終是給道人留了點餘地,不像用劍尖,挑釁意味太濃了。”

“嗯……”馮越廣笑笑,“有道理。”

“馮導,你真要這樣拍?”舒傑瞪大了眼睛。

馮越廣點點頭:“挺有趣的,先這樣演吧,再來一次。”

樓小衡又驚又奇地睜大了眼睛。

“不合适就删掉,沒關系。”

樓小衡聽到可能會被删掉也沒什麽洩氣的表情,整顆心都雀躍起來了。他的想法居然被導演肯定了?

馮越廣走了兩步又回頭問:“你不像科班出身。叫什麽?這些都是自己想出來的?”

“我叫樓小衡,大學讀的是新聞學。”樓小衡頓了頓,“是我自己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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