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北上風波(一)

岳總使氣定神閑,誘沈青旗使出一招游龍探海,劍縧繞腕,立時便動彈不得,可謂是自掘墳墓。

不料,沈青旗忽然展指松了劍!那縧子還在腕上,劍便掉不到地上,只見他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利刃便打着轉在兩人之間蕩起來。僅憑一根繩子連着的利器陰晴難料,傷人傷己——這麽損的招都出來了,可見是真急眼了。岳如峰顧忌沈青旗,唯恐逼得太急,弄傷自家孩子,不由退了一步。可這一退不要緊,冷不防半只腳竟踩出了線。

“爹,我贏啦!”眼前的年輕人撒着嬌,笑嘻嘻地鬧着,好一副頑劣可愛的模樣。

“混小子!”

翌日,百裏城撤回了駐紮在太平莊的兵馬。

又一日,南城城主岳森遇刺身亡,總調度使岳如峰暫代城主職,總領南城軍務。

這個池子,他終于是跳出來了!

事到如今,沐吟和若依不能再回扶離村,而行知尋和沐笙那邊也需要沐吟去勸一勸,是故,北上已成必然。但,狼族深入南疆腹地,居心叵測,亦不可不理。兩頭都是等不得,容不得揪扯不決,是故楚介璋夫婦決定先送沐吟和若依前往郢城和百裏城途中的南陽岳家落腳,待沈青旗派人來接,之後各奔南北。

這一頭,沈青旗早已放出銅雀跟岳家上下打好了招呼,一再強調近日有高朋駕臨暫住,望予盡便。自從岳森暴斃,家族早已看清形勢,少主人親自過問的客人,一個二個自是不敢慢待。岳家亭臺軒敞,吃得好住得好,很是惬意。

所有的事似乎都是妥妥當當。旅途勞頓,沐吟早已疲累不堪,倚在床旁小憩,可不知怎麽心裏總覺得不踏實,見燕雲過來看他,便問道:“伯母,馨兒呢?她的住處可安頓好了?”

“嗯……安頓好了。”

沐吟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便道:“我去看看。”

“哎!”燕雲卻拉住了人,攔道,“女兒家的住處,你一個大小夥子去看什麽?!”

“伯母不知道,她先前在我家住過一年,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屋子擺設叫她舒不舒服,我都再清楚不過。”

“吟兒,她那麽大一個人了,可以照顧好自己,不用你這麽操心。你看看你都累成什麽樣子了!聽話,不急在這一時,啊。”

沐吟卻搖搖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伯母,您一直都最知曉吟兒的心思,也不怕您笑話,我其實就是想去看看她——我得去看看她,看不到,我會心慌,吃不下也睡不着。”

Advertisement

“吟兒,你就這麽離不開她?!”

“是。”沐吟執拗地道。他心思重,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卻又懷着僥幸不願點破,只是要走,搖搖晃晃的步子瞧着直讓人心焦,“我不能再讓她失望了,不敢再讓她失望了!她聲聲泣訴、與我天各一方的那一天,我心都要碎了。這樣的事如果再來一次,會要了我的命的!”

“唉……”燕雲萬般無奈地嘆氣,“我陪你去吧,她和你伯父敘話呢。”

“啊?!他倆敘的哪門子話?!”

即便離開了青崖,她畢竟曾是赤羽首座,這是青崖給她的困局、埋下的隐雷。就她那急脾氣,一言不合可就糟了!

果然,兩人還沒繞到前院便聽到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楚介璋行伍出身,攻守兼備,看似寥寥幾招,卻巋然難撼。

“馨兒!呃——!”沐吟剛要動,卻不防被一只手扣住章門要穴,立時渾身一軟,勉強靠在廊柱旁站定,“伯母,你!”

燕雲看上去随心任性,但畢竟不是尋常女子,看似閑閑一扣,竟令人絲毫提不起力氣。當初楚家和秦楓商量那些攪弄風雲的活計,這年輕的女子便是閑看風景,如今出手拿捏他一個孩子,那還不是小菜一碟!燕雲面無表情地對沐吟道:“你連我都掙不開,還想幹什麽?!等他們過完瘾再說呗。”

沐吟卻抿着唇角,皺了皺眉,咬牙甩開燕雲的控制,直接沖進那對戰的二人間——“別打了!別打了!!”

雖然提不起一絲力氣,但至少還有一副血肉之軀,能攔在他們之間。

“吟兒!”

秋霜劍尖停在頸後寸許,沐吟甚至已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霜寒之氣。好在用的不是十成力道,若依手腕一擡,收還是能收住的。

“吟兒,你瘋了!”燕雲焦急地喊道。

沐吟放下攔人的手臂,也急道:“伯母,馨兒若真下殺手,絕無收招餘地——從一開始,她就沒想與伯父為敵啊!”

“赤羽首座果然名不虛傳,未盡全力便已上風占盡。即便是秦楓當年,與你也不過伯仲之間。”楚介璋幽幽嘆了口氣,“我老了——後生可畏啊!”

“前輩過獎。”若依平靜地道,并未收劍。楚介璋嚴肅地睨了眼那寒氣逼人的秋霜劍,道:“成為橫掃天下的利劍注定是厄運的象征。姑娘身手,天下能勝你者已不超十人。咱的廟小,便不留了!”

這一席話明顯是送客之意。沐吟心中萬分焦急:“伯父,這兵荒馬亂的,您讓她一個女孩子去哪兒啊?!”。

身手再好,她也只有一個人,難道還能抵青崖十萬兵馬不成?她決計不肯回獵游城給人添麻煩,可是以她這寧折不彎的性情,也斷不肯為了活命便在此作寄人籬下之态!

“前輩謬贊,若依不敢當。”果然,清麗的姑娘一聲冷笑,萬分輕蔑地開口道,“只可惜,時間催老的不止是身手——不過才幾年光景,當年楚家一脈那視門戶成見、派系禁制如無物的英雄意氣已然不複,燕家三小姐終究是看錯了人!”

“放肆!”楚介璋一聲斷喝,神情霎時狠厲,“若依,你以為我當真殺不了你麽!”

沐吟一把拉住那直來直去的女孩子,回身“撲通”便給楚介璋跪下了。“沐吟,你……”見他如此,若依心裏有些震動——自己方才太過随心所欲,獨逞一時口舌,卻令他為難了……便壓下怒氣,肅手向一旁的燕雲躬了躬身:“姨母,對不住,是我失言。”

燕雲嘆了口氣——這丫頭一開口,字字傷人,句句見血,就連道歉也挂一副喪臉的樣子,旁人看來委實是不知悔改。在落梅城誰不知她屢立戰功,就連羽将大陣都由她鎮守一方?可那又怎麽樣?一旦身份揭穿,還不是如喪家之犬一樣被趕了出來麽?

人心如此,記仇不記恩。可她偏偏不懼人心。喜歡上這麽一個傲氣的女孩子,沒人比燕雲更能體會沐吟的難處。

“伯父,您別生氣了,馨兒她沒別的意思……”沐吟急忙幫腔。

“哼!沒別的意思?她這意思還不夠明顯嗎?!”今日,楚介璋是篤定了心意,就算被沐吟徹底恨上,也非要拆散他們不可——那一死一傷的谶語實在太過險惡,沐吟步步沉淪,叫他如何能看着不管?

“是!字面意思,前輩英明。”

沐吟:“馨兒!”

她什麽苦都能吃,就是不能低頭、不願委屈:“沐吟,你是羽将之主,楚家人是來護你的,不是我。只不過好巧不巧我這個殺人如麻的赤羽跟在你身邊而已,他們雖不乘人之危,一并救了,但終究是容不下我的——試問楚前輩,是也不是?”

“正是。”

若依冷眼對着那不怒自威的家主笑了一下,慨然道:“好!痛快!既然你我對立,不得見容,那我又何必在前輩面前費那些心思讨巧賣乖呢?還是說,您念及我是晚輩,竟對我存了尊上禮下的期待麽?”

這話裏話外的不就是拐着彎地罵楚介璋因循守舊、色厲內荏麽?!沐吟真不知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即便楚介璋不是她的對手,可楚家夫婦聯手就不一定了!她這麽大放厥詞,是不想活了還是怎的?!

“伯父、伯母,吟兒保證,我們會小心謹慎,絕不連累岳家上下、不連累百裏城上下、不連累楚家——求伯父!”

楚介璋無動于衷地訓斥道:“你也知道這牽扯了多少人,你也知道羽靈相沖有多大危害。這是你說不連累就能不連累的嗎?!”

沐吟:“……”

“沐吟,別求了。”若依清冷的聲音響起。

“馨兒……”

“沐吟,我知道,我的眼睛又紅了。你我之間,本就注定一正一邪、一生一死。以我現在這副模樣,這邪魔外道不認都不行了——我認了,你不要費心了。”

她站在他的身後,滿目怆然。沐吟心中凄涼,一時無計可施——他也明白,拔過劍、動過手,說明楚介璋已然做出了決定,那楚家認同若依的希望就實在不大了,再怎麽委曲求全也是無濟于事、一場徒勞。若依比他清醒,比他聰明,那些鋒利戳心的話一半是她天性使然,一半卻也是在用她的方式提醒他,楚家不似秦楓,他面對楚介璋不能像對着他的秦叔叔那般撒嬌任性、親近不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