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書成安珑
“大哥!”
“尋兒!”再見這孩子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沐吟心裏既欣慰又心疼,“黑了,瘦了!不過也壯實了許多!甘師父把你照顧得很好。”
“大漠風光,好不惬意!——大哥,我都想死你啦!”行知尋早已過了及冠之年,也蹿起了個子,站在沐吟身邊,已經比他還要高了。可一見着沐吟,那張可愛的娃娃臉立刻便顯露出了孩子氣的神情,原本冷峻的灰眼睛瞬間盛滿乖順與懵懂,只管龇着一副小虎牙對着他傻乎乎地笑。
“多大人了,別撒嬌!”沐吟忍不住寵溺地嗔怪道。
“哦,對了!笙兒,來——大哥不知道,笙兒她現在可厲害了!可以自己穿衣、自己吃飯、自己睡覺……自己照顧自己——是不是啊,笙兒?”
“我知道,”沐吟說道,“把她交給你,是我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一個決定。”
行知尋:“大哥,你和大小姐……”
沐吟:“我已經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
“啊?這怎麽行啊?!”
沐吟卻搖搖頭,岔開了話題:“我跟鬼面大哥打了招呼,想法子接書成來一趟——多年不見,你們兄弟也該好好聚一聚。之後,咱們就奮力一戰吧!”
“嗯!”
月落烏啼時,那個清瘦到單薄的少年随着北狄的第二封勸降信一起,叩開了百裏城的東大門。
進了城,遞了信,對旁人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一刻也不肯多待似的,問明了行知尋的住處便腳不沾地地扭頭就走。
沈青旗只道他思親心切,便沒怎麽介意——好歹自家地盤自家人,一個橫沖直撞的毛孩子能翻起多大浪花?
可沒想到,這毛孩子心裏主意大着呢!
行書成:“哥,你跟我走!我已經長大了,有把子力氣,我們去南方找個小鎮子安安穩穩地過活,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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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知尋連忙關上門,叱道:“書成,你說什麽呢?!”
百裏城上下人人都在備戰,個個行色匆匆,唯獨沐吟卻被沈青旗左一句“非驚天大事勿擾”、右一句“不得驚動”,給生生框成了全城最清閑的人。
誰叫人家現如今是百裏城城守呢!雖說是文主內、武守外,還管不到他這個內城主事文官,可結果還不是一樣——管住了他下面所有的人,那他還有什麽人可用、有什麽事可做呢?!
左右無事,沐吟索性跟着遲安珑一道來給咱們這位遠來的小“客人”送茶點。可還沒拐到門口,就聽見屋內他弟兄二人正為自己相争不下。遲安珑從沒應對過這場面,一時進退維谷,尬在當場。沐吟卻不以為意地挑挑眉,擡起手客氣有禮地在門框上輕叩兩下。
遲安珑看到,行家兄弟二人齊齊回頭,一見來人是他,竟立時各自熄了火氣。沐吟走進門,也不問什麽,逮着行知尋就開腔數落道:“尋兒,書成來一趟不容易,什麽事不能好好說?”
他這明顯是啊偏袒行書成。可惜少年郎,年輕氣盛,并不領情,沒大沒小地頂了回去:“我們兩兄弟的事,用不着你假充好人!”
這話實在太不知分寸,行知尋剛矮下去半分的火苗一下子又蹿了上來,吼着罵道:“你小子這是什麽态度?!給我閉嘴!!”聲量大得幾乎都快把這頭頂上的瓦給震下來了——好家夥!臨敵在前,亂我大将,怎麽可能是“兩兄弟”那麽簡單的事?!
“大哥,書成還小……”行知尋萬般慚愧。倘若換成別人,撞見行書成這般無禮頂撞、大放厥詞,即使不被拉去祭旗,也是要直接轟出城的。也就是沐吟,到這份兒上都不計較。
“哥,他是羽将,‘不得善終’的羽将啊!你跟在他身邊,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個混賬!”這無遮無攔的一席話,幾乎是等同于指着鼻子咒沐吟不得好死。行知尋簡直氣懵了,回頭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看着那淩厲十足的一巴掌,行書成驚呆得連躲閃都忘記了——從小到大,哪怕境遇再艱難,兄長都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更別說動手了——就算行知尋已認祖歸宗,可他畢竟叫了他十幾年的“哥哥”啊!十幾年貼心貼肺的親兄弟,今日竟然為一個外人打他?!
眼看行知尋的巴掌揮到離弟弟近在咫尺都沒有收力道的意思,沐吟連忙撲上去攔,這才險險沒能呼到行書成的臉上去。忙亂中,二人不幸把桌上的杯盤茶盞稀裏咣啷【卒瓦】了個幹幹淨淨,行知尋也被沐吟整個兒給摁進了椅子裏。沐吟病體孱弱,本沒多大力氣,可行知尋實在是被氣得夠嗆,一時手腳都是軟的,身體也隐隐在抖,竟被他給勉強摁住了。
遲安珑見狀,連忙張開手臂将行書成護在了身後。
“唉——!大哥,是我教弟無方,對不起你。”最後,行知尋放棄了掙紮,深深倒了口氣,嘆道。
“哥……”那個孩子剛長出點大人的模樣,眉目間仍有些孩子氣,面對親近之人如此不留情面的喝罵,不禁格外委屈,叫人瞧着好不忍心。沐吟皺着眉撤了手,起身對着行知尋沒好氣地叱道:“尋兒,我看你真是氣糊塗了!書成是你弟弟,難道他還能害你不成?他是擔心你!我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你這做哥哥的怎麽就不明白?!這樣吧,你先消消氣,容我跟他說兩句,行不行?”
“啪”!
此一聲大得出奇,都敲出回響來了……
“啊呀——!你幹什麽啊?!”就聽行書成一聲慘叫。
沐吟和行知尋驚訝至極,雙雙回頭,卻見是遲安珑踮起腳尖、舉起手臂,在那不知輕重的少年人頭上狠狠拍了一下。力道之大,呼得她自己都手疼。這個子小小的姑娘甩甩痛手,便叉起腰、昂起頭,恨鐵不成鋼似地,對着眼前的“小屁孩”立時開訓:“行書成,是吧?姐姐我早就聽說過你了——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吶!你這孩子,瘋了不成,居然敢這樣跟你兄長說話?!你不是希望你哥哥平安嗎?這下反倒是你自己差點把他氣出個好歹!行啊,你接着說啊,一朝把他氣得背過氣去,看你怎麽辦!”
遲安珑比蹿了個子的行書成矮了至少大半個頭,說實話,在場的人一時誰都理不清他倆年歲到底誰大誰小,便只好她說什麽便是什麽。行書成初來乍到,冷不防被這第一眼就如此不見外的女孩子敲得腦子直嗡嗡,立馬也懵了。
“你一個丫鬟,竟敢……”
小時候,一直待在青崖那種地方,行書成做夢也想不到這世上還有如此敢怒敢言、還敢直接上手打他的小丫鬟。這種事,即便在獵游城也不可能啊!
只這一下,就亂了心神。
“書成,安珑不是丫鬟。她是虎豹營代統領遲大人的掌珠。”沐吟見狀,不輕不重地喝止道。
“呵!文阡陌都死了,虎豹營早就名存實亡了!”行書成垂着頭不服氣地嘟囔道,不敢看那眉目灼灼、正氣逼人的小女孩。
行知尋不由又罵了起來:“混賬!”
行書成卻對沐吟道:“沐大哥,哥哥從小就教誨我說,我們兩兄弟欠你的是救命的恩情,一定得好好地還。可事到如今,我想問一問您,先前,他放棄青崖的大好前程,風裏來雨裏去跟了你那麽多年;如今,又因你輕飄飄的一紙書信,他便想也不想地抛卻故土家園,要來陪你做這出生入死的事。如此任勞任怨,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當還清了吧?”
沐吟轉過身,正色肅然道:“是,還清了。還有,書成,你記着,在我心裏,你和尋兒從來就不欠我什麽,也不必還什麽。這麽多年,尋兒跟着我,是苦了他;你們因此手足分離這麽多年,也苦了你。”
行書成:“那好,既然不欠你的,那倘若我哥要離開百裏城,你也不會攔吧?”
“不會——非但我不會,我還可以保證,只要我在,百裏城上下不會有一人阻攔。沐某會備好路費,奉上盤纏,送君千裏。”說到這處,沐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一生碌碌,囊中羞澀,竟沒攢下什麽銀子,沒法子管你們後半生衣食無憂、大富大貴。但是,做個小本生意、自給自足,應當還足夠。我跟你哥哥說過,這樣也好,平平淡淡就能平平安安……只是,如果可以,別走得無聲無息的。至少,讓我為你們送個行。”
“大哥……”
沐吟的身體狀況行知尋還不清楚,但見蟬語大夫時不時露出的憂色、沈青旗整日的不樂,已經遲安珑東躲西藏中被他套出的些許細節都向他證實了一個事實——大哥他這一次真的病得很重很重……行知尋嘴裏一陣又一陣地發苦——大哥他一定心裏有數,這次放他走了,怕是此生此世都沒機會再見。
都這樣了,還要在他面前強顏歡笑做什麽呢?還要若無其事地講這些話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