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而複得
第二日,沐吟蘇醒,知曉了蟬語與林荇的賭。
蟬語:“沐大哥,醫者父母心,不論男女,不分老幼,不論是你還是芷霜,蟬語總得盡力。”
沐吟:“輸了怎麽辦?青旗會怨我一輩子!”
“學醫學毒,都是治病救人,難道不包括救你嗎?此處條件太差,即便有孫嘉烈幫忙,能得禦風大夫親自配藥煎送,還是不行的——必須得給你換個将養的地方。”蟬語沉默片刻,又道,“林荇故意将将士們放在前線當炮灰,大家氣不過,去百裏城找你,他便又借你的名頭解散了虎豹營。現在,你為了保住落梅城的名聲回來了,他還反過來如此折辱你——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毒醫師不出手,他真當知味堂的手段是擺設嗎?!”
沐吟不知她要做什麽,生怕她一時沖動,急忙勸道:“蟬兒,我不算什麽的,可那些都是人命。”
“放心,蟬兒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蟬語道,“但是,我要讓他們知道,你是不可以被這樣冒犯的!”
蟬語走了三天,一去無蹤。三日來,行書成一直寸步不離地守着沐吟。
“書成,嘉烈是個可靠的人,等天黑了,叫他放你離開吧!”
“不,蟬大夫會回來的。”行書成卻固執道。
“你是獵游城的人——是她的人,林荇恨透了我和她,又豈會放過你?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難不成連累你一起死麽!”
行書成卻少有地露出了悵然若失的神情:“反正兄長不在了。一起死,也挺好……”
“你這孩子……咳!咳咳咳咳咳!”沐吟盡力忍着,可嘴角溢出的血沫卻染紅了頸下的草席。
這般情狀,還叫人怎麽走?!
“大黑,背我去地牢看一看。”
一日,芷霜坐在小椅子上,對身旁頭戴面具、黑衣黑氅的啞仆道。啞仆點點頭,将垂着素白錦紗的帷帽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連人帶椅背到背上。
三年不見,竟有些認不出這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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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大夫,你可算回來了!除了你的藥,這三天裏他粒米未進,這樣下去遲早會活活餓死的!”
“為什麽?怎會這樣?!”蟬語立刻上前把脈。她也未曾想到,不過短短三日,沐吟竟枯瘦成了這般模樣。
“蟬姐姐莫要焦急,沐大哥一直都是個意志很堅強的人。”那通身被素錦裹得看不見模樣的小姑娘靜靜地、甚至有些冷漠地道。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行書成縮着肩膀,竟忍不住低聲飲泣,“他的膳食一直由孫大哥管,這幾天見他沒什麽胃口,便頓頓變着花樣做給他吃。他不忍拂人心意,總會勉強吃些,可吃進去就會吐。他擔心蟬大夫你會兩頭着急,還不許我們聲張,只拜托禦風大夫用參湯和烈性丸藥撐着……”
縱是再鐵石心腸者,聞此又如何不動容?
身後無人得見處,那啞仆兩手死死攥起了拳。
“蟬大夫,你快想想辦法吧!”行書成聲聲央求道。
“此事棘手。”蟬語卻嘆道,“要知道,吃不進東西的病患一直都是大夫們最怵的。禦風大夫怎麽說?”
行書成:“他曾說,興許是地牢陰濕,胃裏受了寒,便想着用白菜心幫他載藥性,熬一碗花椒姜湯調理一下,可我好歹剛給他灌下去半碗,他就又全吐了出來……”
蟬語沉重地點點頭,道:“這就是了——脾胃屬土,主中焦運化,并不是受意志支配的東西。所以,不是他逼着自己吃便能吃得下的。否則又何至于這般麻煩?”
“不受意志支配?那受什麽支配?”孫嘉烈問道。
蟬語:“心情。”
“心情?!”
“對。你想想自己,是不是心情好的時候就會胃口大開,而心情郁悶的時候便什麽都不想吃,會嚷嚷着說,氣都氣飽了?這就是你的心緒在支配你的胃口。”
這下可怎麽辦?難不成,叫他們幾個大男人載歌載舞地逗沐吟開心嗎?!
他又真的能開心嗎?
“蟬姐姐,你要我來看一眼他,我看過了,現在可以走了吧?”芷霜目視前方,一眼不再看那躺在面前的面容憔悴的可憐人,漠然道。
啞仆未動。
“大黑?怎麽,連你都不聽我的話了麽?!”
兩人對峙片刻,啞仆終于還是妥協了。
出了地牢,背上的姑娘竟忽然對着月光自顧自喃喃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因為人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便連心也跟着變成了一副鬼樣子?”
啞仆:“……”
“我恨他,不是因為他把我變成了這副鬼樣子——戰場上刀劍無眼,那不是他的錯。可是,林大哥已經死了!林大哥的死,他是有責任的!”
啞仆将芷霜輕輕放回地面,折了根柳枝,在沙地上寫道:“若林落回來,可能原諒?”
芷霜:“當然能!只要林大哥回來,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啞仆以柳枝撫平細沙,又寫道:“若林落面目全非,形容可怖呢?”
“可怖?”芷霜輕笑,“就算再可怖,又能比我可怖到哪兒去呢?”
啞仆:“毒膿陳瘡,遍身密布;爛腮坑眼,面露白骨。”
芷霜身上一抖,不禁打了一個激靈。啞仆見狀,立時将那字句拂去,默默地重新背起女孩。
可不知是否因着月色之故,這一次背起人來,為什麽總覺得那副脊梁上除了小小的姑娘,還平添了幾分悲傷呢?
翌日晨。
“大黑,我們再去一次地牢。”
啞仆卻搖搖頭,寫道:“去地牢沒用,需要林荇放人。”
“好。那就去找林荇。”
面具下可怖臉無聲裂開,是他的笑。
“荇兒,夠了!”當芷霜沒能說服那個偏執癫狂的人時,面具之下突然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如沙砺刃,聽得人耳朵又痛又癢。
“你……你會說話?!你是誰!”林荇心生觳觫,厲聲喝問。
“荇兒,你稱主多年,竟連大哥都不認識了嗎?!”那啞仆上前一步,背對芷霜将面具揭開一角,露出一只眼睛來。
林荇的眼瞳瞬間大張,震驚得瞠目結舌。
“你是誰?你說你是誰?!轉過來,給我看看,給我看看!!”芷霜在椅子上掙紮着,焦急地嚷道。見那人充耳不聞,竟撐着要站起來,卻一下撲到在地上,磕得極痛。
“霜兒!”啞仆回身去救。
芷霜卻顧不得痛,伸手就去扒那面具,卻被立時躲了。小小的姑娘趴在地上,嘶聲哭喊起來:“你不要逃!你讓我看看,讓我看看你——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林落背身而立,默然淚落。
“你是不是怕會吓着我?”芷霜抽泣道,“我不怕!我不怕——我已然是這副模樣,還有什麽好怕?!”
說着,這小小的女孩撤掉帷帽,那半張無比猙獰的臉和盲了的一只眼珠赫然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霜兒!不要,不要……戴上,快戴上……”林荇看在眼裏,極不忍心,連忙要幫她戴回去。
“林荇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這些年,你為了我,遭了很多罪——霜兒都知道……”
“霜兒……”
“可是,沒有他,霜兒活不長……你幫幫我,幫我把他帶過來,好不好?”
“好!”林荇一咬牙,轉過身去,單膝跪地——“大哥!”
林落回身,慨然而道:“荇兒,既然叫我一聲大哥,可否再聽我一言?”
“大哥,荇兒雖貪財,但從未想觊觎大哥的位置!”林荇忙道。
林落:“我不要你還城主之位,也不必将我的身份公之于衆。我這副身體,已無力擔一城重任。這位子你既坐了,那就好好坐便是。你亦是林家子孫,以你的才幹,遠小人,親賢德,來日定當有所作為。至于沐吟……”
“大哥恕罪!我……我……”
“荇兒,我知道因為我和霜兒的事,你心裏難過。”林落将林荇扶了起來,“事已至此,我不想再把時間花在責怪你上,望你知過能改,往後好好待你沐大哥——若不是為此,我也不會亮明身份,令你徒添困擾——抱歉了!”
“大哥莫要這樣說!”
“荇兒,你和沐吟都是我的弟弟,大哥真心希望你能懸崖勒馬。至于其餘人、事,我保證,今後再不過問。”
“大哥現身,就只為他?”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