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病榻纏綿
“霜兒,我身上全是毒膿爛瘡,你不要碰。”晚上,林落正為芷霜白日裏磕破的傷口塗藥,芷霜突然伸手摘下了他面具一角,林落閃避不及,心想便算了。她卻竟還要碰他的臉,便只好警告道,“若你不聽話,我便不來了。”
“林大哥,你的身體為何會變成這樣?”小小的姑娘有些委屈,但還是乖乖聽話。
“我那日催動捭阖道,被血塗陣吸入陣中,周身為滾燙的血箭灼蝕,失去了對捭阖道的控制,不小心掉落到了南疆瘴林之中,後來吃了許多毒蟲惡植,便這樣了。南疆地場詭異,待我攢出力氣想再催動捭阖道時,竟不得要領,所幸被一位獵戶所救,便流落到一個小村落裏,又将養了一年多。再待我輾轉回來,落梅城已是面目全非,就跟我自己一樣……”
芷霜:“可你還是回來了,沒有走。”
林落的眼眸中有柔光缱绻:“是——因為你還在這裏。”
“歷盡千辛萬苦地回來,卻看到一個這樣的我,你會不會很失望?”
“不會。”
“林大哥,霜兒好想抱抱你——我要怎樣才能抱抱你呢?”
林落垂首,半晌,道:“等我一下。”
他将芷霜背到床上放好,拉嚴床帳,而後,坐到帳外摘下了面具,将身體微微靠向那小小的女孩。
芷霜轉過頭,纖纖的手隔着簾帳柔柔地勾勒着他映出的影,而後慢慢将身體靠過去,小心翼翼地撫摸起這個千瘡百孔的身體和臉龐,屏住了呼吸,虔誠地感受着他的回歸,淚落如雨。
這一晚,兩顆心都碎了……
因着連日雪化雨落,氣溫驟降,暖閣厚厚的簾帳卻被人毫無顧忌地一把掀開,頓時将寒涼之氣帶了進來。蟬語心道,這又是哪個毛手毛腳的冒失鬼,剛待數落,轉身卻瞧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林落和芷霜一進屋便看到那蜷縮顫抖的人——沐吟緊閉着雙眼,一聲不吭,指關節攥得寸寸青白——才一炷香不到的時間,胃痛已然又回來折磨他了。
“這是第四天了。我已經捎信給姐姐,可我真怕他撐不到她來……”
芷霜伸出手,溫柔地撫着那張蒼白而消瘦的面龐,替他拭去滿臉的汗水,動作很慢、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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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吟雙眼微微張開,隔着帷帽,認不得來人。
“沐大哥,我是霜兒。”
“!”
“我是霜兒,你聽得出我的聲音嗎?”小小的女孩輕聲地道。
“霜兒?霜兒!嘶——!”
沐吟心頭一跳,撐着身體亂七八糟地就想坐起來,驚慌之下甚至不小心壓住了自己的發,痛得直抽氣。
“沐大哥,蟬姐姐說,你因為心情不好,好多天都吃不下飯。大家都很擔心……霜兒也擔心。”
“霜兒你……擔心我嗎?”沐吟手足無措地應道,“你……身體如何?過得好不好?”
“很好,我現在過得很開心。”芷霜望着身後的“大黑”,笑言,“唯一不開心的,就是你吃不下飯。”
“我吃不下,竟會讓霜兒不開心嗎?”沐吟直愣愣地望着她,失魂落魄地重複着。
“是,不開心,很擔心!”
“好,好!我吃,我吃……”沐吟蒼白的唇竟還能生生地扯出一個笑來,“我一定會讓咱們的小霜兒開心起來!”
芷霜歪歪腦袋,将米粥端到他的面前,擎起一勺來喂。隔着素紗,沐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不論他咽得有多慢,芷霜都穩穩拿着勺子,一下是一下地悉心照料着,很是耐心體貼。
竟是一點也不像當年那個上蹿下跳、嘻嘻哈哈的小女孩兒了。
“霜兒,你長大了……”
曾經那麽多人都期待着她長大的女孩子如今終于是長大了,可是卻……看着層層紗裙之下那明顯細瘦萎縮了的雙腿,沐吟不由眉頭輕皺,忍不住悲從中來,霎時心如刀絞。
“呃——!”
嘔出的這一口,竟帶了大量的血。
“沐大哥!”
“霜兒,不要緊,別怕……別怕!嗯……”沐吟捂着腹部低低地□□着,直痛得色白如紙。他擡起被冷汗浸眯了的眼,對她身後高高大大的身影喝道,“帶她走!照顧好她……呃——!”
那身影無聲地點點頭,背起還在妄圖掙紮的女孩子,消失在沐吟逐漸模糊的視野中。
就在這個令人憂心的傍晚,若依收到了蟬語的消息,于是連夜啓程往落梅城趕。在太陽再次出山前,那個秀麗的身影終于出現在了秋暝暖閣。
“姐姐!”蟬語朦朦胧胧看到身邊的人,一把拉起若依的手,緊緊攥着,驚喜地悄聲喚道。若依寵愛地撫撫她的頭,含笑望來。她的發絲有些亂,布袍底邊沾染了一圈星星點點的雪漬,肩上背上盡是雨痕,可謂是一身狼狽,顯然是夜行百裏,一路都沒停過。
見了若依,蟬語本是欣喜的,可不知怎麽,拉起她的一剎那,那雙娟秀的眼睛卻一下子噙滿了淚,哽咽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若依的心弦被這突如其來的無措猛地撥動了一下,腦海中湧上許多不好的念頭:“他怎麽樣了?”
“悲痛欲絕,心如死灰。”
“什麽?!”
這八個字,如同一道炸雷。
蟬語一出地牢便托虎豹營舊部給若依送了信,那時沐吟狀況還算穩定,她怕若依着急,便說得輕緩了些。哪成想,不過四、五日光景,病勢竟急轉直下,一潰千裏……
“連着四日,粒米不進。我們用了各種法子,幾乎都要被沐大哥恨上了,可漸漸誰都喂不動了。”
若依:“蟬兒,你這幾日不眠不休,這樣下去不行——去歇歇吧,我在。”
長夜将盡,若依守着床上昏沉的人,一下下理着他額前的碎發,輕聲地喚:“沐吟,三年了,你就不想好好看看我麽?”
她眼中有深情萬千,蹁跹如弦,柔膩婉轉地萦繞着他,再化不開。山間溫涼的晨風吹到了近處,便也兜個圈子悄悄轉出門去,不忍驚擾。
“嗯……”就在她已不抱希望的時候,沐吟眉頭微動,竟有了蘇醒的跡象。
“你醒啦?”
枕邊,傳來女子溫溫柔柔的聲音,竟是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麽?!沐吟拼力睜了下眼睛,感覺手被人用力握着搖晃了幾下。他想知道她是誰,他太想知道了!卻又怕只是夢境。
“沐吟?沐吟?是我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吧!”
那個聲音,那麽清晰,那麽焦急。
“沐吟……”若依将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一直喚着他的名字。那阖了許久的雙眸動了動,終于緩緩張開。
一開始,他的目光還有些許渙散,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看清眼前人,又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斷斷續續地開了口:“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
其實,沐吟根本沒能發出任何聲音,是若依讀懂了他。
沐吟很想摸一摸她的臉,好确定自己不是在夢中。他吃力地擡起手,若依立刻撈過來,好好貼在鬓邊。
眼前之人有一雙他永遠不會忘記的眼睛——眉間孤傲,睫下情深……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他終于沖破夢魇,徹底清醒過來。他的手微微顫抖着,眼角不住地落下淚來,似帶着好大的委屈、好大的遺憾。
萬千辛苦事,只要她還在,只要還能看到她,他便心安;即便失去再多,亦有勇氣去面對餘生所有風刀霜劍。
可她卻執拗地離他而去。
若依俯身偎進他的肩窩,好看的眸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無聲地落淚——他沒有多少時間了——這件事,他自己清楚嗎?
沐吟敏銳地察覺到了懷中人的難過與不安,立時胡亂收攏了心緒,蹭去眼淚,岔開話來:“霜兒長大了,你見過她了嗎?”
“還沒呢。”
“我在這兒挺好的,不愁吃不愁穿,秋暝暖閣也是住慣了的地方……”
“住慣的地方?”若依忍不住嗤笑一聲,“那你怎麽還是變成了這副模樣?”
“我這副模樣……吓着你了吧?”
“我帶兵打仗,什麽凄兮慘兮的人沒見過?!你到底怎麽回事?才幾日不見,怎麽就病成了這般?”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尋兒他一個人……害怕。”
“胡鬧!”若依臉上的笑容忽然就凝固了,摟住人連聲嗔怪,“沐吟,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以後再不準這般自暴自棄,你聽見了麽!”
“我明白……嗯……”剛開了個頭,他的目光又開始渙散,一口氣竟有些提不上來。
“沐吟!”若依心慌意亂,攥着他的手使勁地搖,試圖喚回他的意識,眼睛盯着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他真的又回來了,又看向他心心念念的人:“尋兒已經入土為安了,是書成安葬的……幸虧有你,給了他一個戰士的體面。”
“不,”若依卻搖搖頭,“他的體面是你和青旗頂着違抗赤羽令的風險給他的。對了,雲毅說,這件事他自認青崖手段确實卑劣,但他身在其位,亦有難處,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