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載盡廢

“馨兒,別皺眉……”沐吟沒精打采地靠在身邊人的肩頭,輕聲道,“塵兒已沒了親人,我們更得好好疼他。”

“那你呢?你一個人回落梅城,若真死了,沒人知道、沒人送,就這麽一個人孤零零地走麽?!”

“可我沒有。”

“你……你混賬!”

若依本來有一肚子氣人的話要說,可見他這般模樣,卻實在不忍稍責。這個人啊,總是能一句話就逼得她口不擇言,卻又用一個眼神便叫她萬般不忍心。

十年九霜的獵游城,有經年霜冷,沁心靜氣,能消解那因羽靈相沖騰騰而起的暴虐殺意。

可自從在落梅城再見他奄奄一息的樣子……

她想過敗壞的可能,卻沒想到竟如此迅速——三載之功,一朝盡廢。

“其實,我還挺喜歡你拿那樣的眼神看我的。”

“啊?”

這幾天,沐吟常常會發現她坐着坐着眼神就忽然變了。那些他看不見摸不着卻能毀她性、亂她心的東西,他終究是管不得了。

剩這一件事到底不能圓滿,豈能不遺憾?可即便不能圓滿,他也希望她能過的開心一些,不要如此自我封閉。

“你血瞳的樣子又兇又烈,似要吃人。可我知道,那其實是你最無助、最不安的時候。幸好你那個樣子的時候眼裏就只有我一個,沒去盯別的什麽人——你眼睛本就生得極美,秋水剪瞳,被如此一雙美目灼灼盯着,試問哪個男人招架得住呢?”

“嘶——你還有心玩笑?!”

沐吟半阖着眼,低低地笑:“若不是我身子不濟,可就不只是玩笑了!”

“啧!三年不見,統領大人可真是越來越不忌諱了哈!”若依挑眉,不輕不重地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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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吟擡起頭,心道:“終于不皺眉了……”

“沐吟,你知道嗎?小時候我也曾幻想過自己的夫君會是什麽樣子。”

“哦?”

想不到,這殺伐決斷、性烈如火的女子竟也起過那般小女兒的心思。沐吟微微昂起頭,饒有興致地等她下文。

“我知道這世間無論富貴貧窮之家,盡是男子做主,可我卻一心希望我的夫君不要是個那麽霸道強勢、說一不二的人。我希望他溫柔一些,凡事願意跟我商量一二,哪怕沒什麽本事呢!沒關系,反正獵游城那麽大,總歸不愁。我還想過,若不巧偏生嫁了個強硬的,那我可以設法要他時不時生些小病,因為小病小災會讓人變得脆弱,那他就會像個孩子似的對我撒嬌,要我哄着才肯喝藥……”

沐吟輕聲地笑了一下。

若依低頭,挑釁似的道:“怎麽樣?是不是終于發現,我天生就特別邪惡?這些東西可不是旁人教的。”

沐吟卻眉眼彎彎地搖了搖頭——邪惡歸邪惡,可她是什麽樣的人,他怎會不清楚呢?只是沒想到,像她這樣的女子,年幼時動過的小女兒心思竟也這般柔情似水,一念百轉——喜歡詩書的女子怎麽可能不多情呢?她只是……不敢多情罷了。

冷不丁“叭嗒”一聲,一滴淚從她頰邊落下,好響!

“馨兒!”

“沐吟,我知道你我之間那一死一傷的批文,一直都知道。”若依哽咽着,“可你知道我的脾氣——管他什麽預言、警告,我既然看上了,那你就是我的人!若真害你走到了那一步,我會拼了命救你,救不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這話說得極是霸道,像極了她剛烈如火的性子。

“馨兒,別這樣。”沐吟捧起她滿是淚痕的臉頰,卻拭不盡那雙含冰帶霜的眼睛裏化出的淚。

“沐吟,我忍不住地懷疑,是不是兒時我可笑的妄念才害得我心愛的人成了如今這副模樣?!沐吟,你很清楚,這世上是存在詛咒的,若家噬魂咒也是基于此煉成的。我是若家人,生來便為不祥,如今想來或許有道理——我那些胡思亂想或許冥冥之中真的對你産生了影響,所以、所以你才……”

所以,他才會受盡苦楚,一世難熬。

“馨兒,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莫要亂想!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這一向百無禁忌的人,為何偏要因我而如此執着呢?”

“我就要執着!若有一天你離我而去,我一定跟——咱們倆,絕不隔世!”

沐吟望着這固執的人,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她的話,總是太過決絕。

“馨兒,其實三年前解除冥鏡之約時,我便想到一個可以解你羽靈相沖的辦法,只是出于私心作祟,遲遲不肯動用……”

“不用!”

“?!”

若依望着他的眼睛,心裏着實是不信的——那辦法若當真穩妥,他又如何會遲遲不肯?

沐吟也是沒想到她居然聽都不聽就斷然相拒。可事到如今,覆水難收,他不能看着她為了活着再回到那冷血冷心的模樣,也不能接受她随他而去。他必須說出來,既然決定說出來,就不會半途而廢——

“我的羽靈‘破除’能破一切真實虛幻,自然也能破羽靈之力。只是你身負兩重羽靈,力量不遜‘破除’,所以除非你自願,否則即便是‘破除’,也難輕易破你魔障。我問過雲裳前輩,她說你我情投,并無阻礙,所以此法本來是可行的!只可惜,如今我已經沒有能力催動‘破除’了。三年前,若非我猶疑不定,本可當機立斷早早了結此事,我卻心懷一絲僥幸,生生拖到如今,叫你白白多受了三年折磨……”

“你是擔心我們當時剛剛吵過架,我不願意配合你嗎?”

當時,他為了她冒着九死一生的風險解了契約,她一聽說,心腹便瞬間都被擔憂挂懷填滿了,再無其他計較。若那時他肯先低一低頭,她也沒有那麽狠心。蹚過生死離合一場,情分豈能說斷就斷?

“馨兒,你實在把我想得太好些啊!”沐吟不曾想到她竟是這般考慮,望着心上人那無辜而信賴的神情,心中莫名觸動,“我不肯,只是怕死罷了。”

“你何時怕死了?”若依輕嗔,卻又忽然想到什麽,“不對!你的意思是,當時以你的身體狀況,催動‘破除’你就會死,對不對?”

“可以這麽說。”沐吟道,“因為即便是‘破除’也不能保證可以與兩重羽靈相抗。即便你完全配合我,也不能。它們會将我作為攻擊對象,而……”

“而那時你已沒了羽靈,內力盡失,‘破除’抵消不掉的那個羽靈,即便只是不完整殘力,也會對你造成實實在在的傷害。”

“對。但其實不一定會死的……只是有可能而已。可就是這一點點‘可能’,足以令我望而卻步,徹底贻誤了時機。”

若依直視着沐吟悔不當初的表情,倏地一笑。

“你笑什麽?!”沐吟大惑不解。

“沐吟,你說實話,當時你的僥幸、你的不肯,是不甘心就此舍命,還在妄想求一個你我同存嗎?”

原來,那不肯認命的人,從來就不止她一個。

“馨兒,我不知道……”

若依靜靜地看着他,笑靥粲然。

這麽多年了,他還是這個樣子,凡是關于她的事,說“不可以”,其實就是“要”;說“不知道”,其實就是“是”。

“馨兒,你知道,‘破除’本就是秦叔叔給我的,所以我同樣可以把它給一個能夠駕馭它的人,讓他把你拉回來,守你一世清明。只要你不抵觸,就完全沒有問題。”

“你說的這個人,是雲毅?”若依冷笑,道。

“是。他……”

“不要!”

“馨兒……”

“我、不、要!”若依直視着沐吟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沐吟,你說過,是你我情投,才并無阻礙,難道現在你是要我再去跟別人有什麽牽扯麽?你也說過,秦楓就是因為将‘破除’給了你,才會二十年功力盡散,一夜白頭,難道你也想白了這一頭的發嗎?!”

他鬓邊的發緣何失色、一身骨血緣何毀盡,她又怎麽可能忘記呢?

“沐吟,你可能不相信——或許沒有人會信——你娘親在将‘預見’給我之前,她其實只動用過一次。”

那唯一的一次,推演出的正是他們二人一死一傷的結局。

“因為‘預見’并非攻擊性羽靈,你母親又僅僅催動過一次,所以她放棄它不是太難的事。可是‘破除’不是‘預見’,你還催動過它那麽多次,這麽多年,那霸道的力量早已侵襲進了你一腔血脈,成為與你伴生共長的護體金身。如今想要生生剝離,與扒皮拆骨又有何異?你這麽做,與自戕又有何異?!”

“無異。”沐吟見她猜了出來,便索性也不瞞了,“可我本就是個沒幾天好活的人,難道就不能‘廢物利用’一下嗎?”

“不能——不能不能不能!沐吟,我不會配合的——我沒有辦法!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的人,你若是不在了,我就是不想活的,你為什麽非要逼我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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