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安◎
《癡心》
作者：冬北北
2021/12/28
清晨七點，嘉寧公館周邊一片寂靜。周安抱腿坐在落地窗前，望着飄雪的外頭，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閉眼是黑夜，睜眼也是黑夜。
一年前開始，她的世界只剩下永無止境的黑。
張鳳潔進了院門就看見了周安。少女皮膚白潔如雪，杏眼微圓，長發披肩，靜靜地坐在白色的羊羔毛地毯上，旁邊睡着她的愛犬，畫面美得像幅油畫。
見她穿着單薄的白色睡袍，張鳳潔皺了皺眉頭，就快步走到門口，拍掉衣服上的雪花，打開門進去。
周安轉頭看向門口的方向，笑起來說：“鳳潔姐姐你來啦。”
張鳳潔拿起沙發上的厚羊毛毯，放進周安手裏，在她身邊坐下，輕聲問她：“這麽早坐這兒做什麽，等傅先生麽？”
“他今天不會來。”周安搖搖頭給自己披上毯子，繼續看向窗外笑着說：“我在聽下雪的聲音。”
“下雪還會有聲音麽？”張鳳潔有些驚訝。
她想，或許盲人視覺受損，其他感官确實會較常人敏感。
“嗯。”周安很輕地應了一聲，像是不想驚擾冬日的寧靜。
客廳壁爐發出哔剝的聲響，院子裏早起覓食回來的鳥兒在枝頭喳喳叫了一聲，屋檐下落下一片又一片的雪花，細細簌簌、此起彼伏。
Advertisement
張鳳潔看周安的眼神不由帶了點兒心疼。
在尋常姑娘最絢爛的十八歲，周安雙目失明了。她們能上學能随心所欲地玩鬧，而周安只能在空蕩蕩的房子裏，接受特殊的盲人教育。
周安很聰明，很多題目一點就通，她這位傅先生聘請的985高材生陪讀都沒有什麽用武之地。
張鳳潔能做的只是在傅先生不在的時間陪着她。
只是傅先生工作很忙，一周只能陪她完整地度過一天。
但張鳳潔并不覺得傅先生不喜歡她。
不喜歡她，怎麽會将她留在寸土寸金的嘉寧公館，怎麽會安排傭人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怎麽會一直尋找能治好她眼睛的醫生。
況且，又怎麽會有人不喜歡這樣柔軟漂亮的女孩。
坦白說，張鳳潔鄙視被包養的女生，但她不讨厭周安這只金絲雀。
張鳳潔起身去廚房取傭人熱好的牛奶，放在周安身邊，将她的手牽過去握住杯柄，叮囑道：“全部喝完哦。八點半徐老師會過來給你上課，我陪你一起。”
七點半的鬧鐘響起，周安拿出為她特別定制的手機，吩咐人工智能：“早上好小智，我需要給傅先生語音留言。”
“好的主人，已為您接通傅先生的語音留言。”
軟調的聲音掩不住的雀躍，周安拿着手機說：“傅先生，早安。現在在下京市的初雪哦，外面應該很冷，請記得戴上圍巾。“
剛要結束語音，周安想了想又說道：“傅先生您最近工作壓力好像有點大，不管怎樣，請注意休息，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少喝一杯咖啡。祝您今天能有一個好心情~“
傅先生工作忙，經常無法接到她的電話，她已經習慣在每日早上給傅明琛道早安，傅明琛也更加喜歡這樣的交流。他聽到留言，有空的時候一定會回應她。
和張鳳潔一起吃完早餐，還有點時間剩下。她準備好上課材料，便在書房端坐，雙手握着手機，略微有些緊張地等待奶奶的電話。
奶奶住鄉下，每周都會和她通一次電話。
這讓她既高興又忐忑。
高興的是她能聽到親人的聲音了，忐忑的是她怕奶奶想見她。
眼睛沒治好，她是不會回去的。
上午的課程結束，已經十一點了。
奶奶沒有電話打過來。
“老人家可能忘了，安安你撥一個過去吧。”
張鳳潔摸摸周安的頭，幫她撥了電話。
過了三十秒鐘，那邊才接起來，熟悉的蒼老聲音傳來：“喂安安啊，今天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的呀，這個點不上課嗎？”
周安笑起來，說話不自覺帶上撒嬌的味道：“奶奶，今天是周五呀。我周五上午只有一節課。”
“哦哦！”奶奶：“對哦今天是周五，奶奶給忙忘了！我聽電視說京城那邊這兩天降溫了，安安沒凍着吧，這麽冷的天可別凍到了！”
“我這兒不冷，家裏還好嗎，大黃不在家，二白是不是還在鬧……”
一和奶奶說起話來，周安就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只有在這種時候，張鳳潔才能在她身上看到十八九歲少女的天真感。
這種對親近的人流露出來的依賴，張鳳潔還沒看到她曾對傅先生表現出來過。
——
一輛駛向傅氏集團總部的專車內。
傅明琛坐在真皮後座，快速翻看部門遞交的報告。一旁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他看見顯示屏顯示的消息發送人，掃了眼前面的司機，便戴上藍牙耳機，點開語音。
江南語調的軟糯聲音響起時，傅明琛冷硬的面部輪廓柔和了些許。
半分鐘的語音播完，傅明琛的眉頭完全舒展開了。在後視鏡瞄到他表情變化的司機，心下暗暗揣測。
每天雷打不動在這個點發消息給小傅總，能輕易讓他心情好轉的大概只有嘉寧公館的那位姑娘了吧。
哎，那麽漂亮善心腸的一個姑娘，怎麽就眼瞎了呢。
別說家世了，單單殘疾人一項，她就萬萬不可能入傅總傅太太的眼了。
這姑娘，以後小傅總結婚了，該怎麽辦？
汽車停靠在傅氏集團門口，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的陰影籠罩下來，車內也增添了幾分壓抑感。
傅明琛忽然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他松了松領帶，摁下手機語音鍵，低沉的嗓音輕聲道：“早安，天冷你好好在家休息，我明天過去看你。”
傅明琛辦公室內，他手下的一衆高管早已排成一排，在他進來時彎腰，擺出一副認錯的姿态。
傅明琛不帶溫度地掃視他們，将方案拍在其中一位懷裏，冷聲道：“我要的不是你們承認自己的能力不足，我要的是合格、不、百分百可行的方案。”
傅明琛坐到總裁的位置，擡眼道：“明天還不達标，我不介意換新鮮血液上來。”
總裁辦的一衆秘書也被裏面的氛圍給吓到了，進去端咖啡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傅明琛舉起杯子剛要碰到杯沿，想起什麽又放下。
秘書頂着頭頂的冷汗，問：“傅總，咖啡溫度需要再熱一點的麽？”
傅明琛：“換成茶吧。”
新換的茶還沒有喝上一口，傅明琛就被一個電話火速叫走了，叫走他的是傅氏集團的董事長，也就是他的父親傅晉華。
偌大的集團頂樓是獨屬于傅晉華一人的辦公區域。
傅明琛到辦公室門口時，正好撞見從裏面走出來的傅明遠——一個仗着自己是傅家長子出身便胡作非為、一路打壓傅明琛的混子。
傅明遠晃晃悠悠走到傅明琛面前，打了個響指，眯眼笑起來：“嘿弟弟，爸交給我的任務我可是圓滿完成了哦，不要太羨慕哥哥。哥哥啊只是能力比你強了那麽一丢丢，運氣比你好一大截而已，大概上天眷顧我這個長子吧。”
傅明琛懶得和這個手段下作的人廢話，敲了三下辦公室門，便進去。
傅晉華一身高爾夫運動裝，正在辦公室內特制的“高爾夫球場”打球，見他進來，眼都沒擡。
傅明琛看了他一眼便側身站在一旁，低頭用恭敬的語氣報告：“父親，我們和沈氏的合作正在有序推進，合作不會有任何問題，請您不用擔心。”
推出去的球距離進球洞只差分毫，傅晉華調整手中的球棍，轉過身朝着傅明琛的後腿狠狠地抽了上去。
傅明琛就算有了心理準備，也沒能抵抗住。他往前單膝跪倒，額前利落的頭發垂落，狼狽感倍增。
“有序？合作方案三番兩次讓沈氏不滿意，這就是你說的有序？”傅晉華冷哼一聲，“搞不定方案，你不會去取巧私下約負責人見個面喝個茶獻個人嗎！你啊，還是得學學你哥哥，雖然手段确實不怎麽漂亮，但工作沒有成效你就什麽也不是！”
傅明琛沉默兩秒，咬着牙應道：“是，我知道了父親。”
“不要光應承我。”傅晉華彎腰，擡手拍拍傅明琛的臉，“我聽說這次沈家負責人是那位未來繼承人，攀上他，我們集團能升一個臺階。爸年紀也大了，你和明遠誰能給家族創造最大效益，這未來傅家的天下就是誰的，你應該懂我的意思。下去吧。”
傅明琛太陽穴爆出青筋，應道：“是，我不會讓父親您失望。”
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傅明琛立刻扯掉領帶，張開嘴才感覺到自己能喘過氣來。
他疾步走回自己辦公室內的休息室，鎖上門，第一時間打開手機給周安打了電話。
此刻，周安正和張鳳潔在公館的花園溜大黃。
下過雪的天空碧藍皎潔，午後有陽光，驅走冷意。
周安聞到風中的梅花冷香，低頭摸到大黃的頭，輕揉兩下，說：“大黃，走慢一點哦。”
大黃汪汪兩聲，邁的步伐小了些。
張鳳潔看得嘆為觀止：“哇，大黃真被訓練成導盲犬了。”
“她很聰明，而且她和我一起長大的，從小就比較照顧我。”說起大黃，周安有些小小的自豪，“姐姐，附近是不是有素心臘梅，帶我去看看吧。”
張鳳潔：“安安梅花品種都能聞出來啊，好厲害。走，姐姐帶你過去看花！”
周安笑笑，一手牽着大黃的牽引繩，一手抓着張鳳潔的袖子任由她帶着。
周安用手撫摸梅花時，手機智能提醒：“主人，傅先生想跟您視頻通話哦！”
“傅先生電話來啦！”周安立刻把牽引繩遞給張鳳潔，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單手舉在自己面前：“小智，請接通。”
“安安。”男人的聲音從電話聽筒傳出來，帶着些沙啞的性感。
周安臉紅了些許，她有些局促地擡手将被風吹亂的碎發理在耳後，抿起唇笑着說：“傅先生，您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我有些意外。您吃過午飯了嗎？”
電子屏幕裏是少女純淨無暇的臉蛋，雖然茫然卻依舊燦爛的眼眸，兩側低垂的麻花辮上沾了一片黃色臘梅花瓣，像是無窮冬日裏撞進來的一抹春色，掃去了傅明琛的陰霾。
“還沒，我不餓。想和你說說話。”
周安有一種讓人平靜下來、治愈人心的力量，單純看着她的臉，聽她的聲音，傅明琛就能汲取到安慰。
傅明琛走到床邊坐下，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随意了點。
周安能被傅明琛需要，明顯有些開心。
她微微挪動腳步，靠近臘梅樹，滿樹明黃色的花朵在她身旁綻放。周安将食指拇指交叉在鏡頭前比了一個愛心，腼腆笑起來：“傅先生，素心臘梅的黃色是注入太陽能量的顏色，和我的心意一起，我想送給你雙倍的明媚。請您忘記不愉快的事情，好好吃飯，燦爛生活。”
傅明琛不知道未來是否燦爛，但他此刻感覺到有明媚的陽光在照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