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周安◎

挂掉和傅明琛的視頻電話,周安還在抿着唇笑。

張鳳潔打趣她:“和他說幾句話就這麽開心?你臉都紅透了。”

“這麽明顯麽。”周安有些驚慌地用手背掩蓋臉頰,試圖降溫,後又自暴自棄小聲嘀咕:“算了,我的心意在傅先生面前是毫無保留的,我早就被他看穿了。”

兩人一狗走出公館,沿着江邊綠道散步聊天。

周安将張鳳潔送到附近的公交車站,朝她擺手:“姐姐你去學校上課吧,我自己能回去的。”

張鳳潔:“不行,傅先生說過不能放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周安回了一個放心的微笑:“大黃會保護我的,你可以相信她。”

送走張鳳潔,周安卻沒有走上回嘉寧公館的路。

她拿出手機,吩咐道:“小智,我需要去XX心理診所,請為我導航。”

人工智能自動為周安叫了出租車,周安照着小智的指示上了車,大黃緊随其後跳上了出租車後座,蹲在周安懷裏。

司機看到大型犬,很是抗拒:“這……寵物不能上車。”

周安朝着聲音的方向微微颔首:“她是我的導盲犬,受過專業訓練,很乖的不會傷人……”

司機這才注意到周安那雙漂亮的眼睛不會聚焦,他心底頓時湧起可憐,連忙道:“那沒關系了!小姐我送你過去!只是目的地的那條街是步行街,我的車開不到診所門口,您需要自己步行一段路。”

周安笑起來:“謝謝您好心提醒,我會注意的。”

這算起來是周安失明後第一次鼓起勇氣單獨出門。平時她想出去透透氣,傅明琛都會安排好司機和陪護陪她出去,或者他自己帶着她到外面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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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次她想試試一個人。

在溫室裏浸潤久了,某一天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染上了花房玫瑰的嬌氣習慣。周安不是花房玫瑰,她清楚知道自己現在的所擁有的不過是一個家人,兩條狗,一個男朋友。傅明琛的給她的東西太多了,不是她能承受的。

周安打開銀質折疊盲杖,由導航和大黃領着走在步行街上。一路上不乏有好人心上前詢問周安是否需要幫助,陌生人的好意讓周安獲得莫大的熨帖。

因為有提前預約過,周安在診所引導人員的幫助下,就坐在心理師診療室的最近的一個沙發上等待叫號。

診療室內,醫生上下打量面前臉部線條棱角分明,眉眼淩厲極具壓迫感的年輕男子眼底,開玩笑說:“你失眠這麽嚴重,還能沒有黑眼圈,老天爺賞飯吃的臉哦。”

沈周安短促地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醫生見他沒什麽興致,便正經問他:“開點安眠藥就行了麽?”

沈周安神情恹恹:“嗯。”

“你狀态不太……”醫生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換了個輕松的話題:“你有家庭醫生,跑我這裏開藥不麻煩麽?”

“我找家庭醫生,我母親容易小題大做。”沈周安提起一個禮盒放工作臺上,“而且順便過來給你帶茶葉。”

“這次又是去哪兒帶的?”醫生掃了眼包裝盒,“雲南?”

沈周安:“嗯。”

醫生:“下次打算去哪兒?”

沈周安:“新疆、西藏。”

醫生深吸一口氣,問他:“萬一全國都跑了個遍還是找不到人呢?”

沈周安說得很無所謂:“那就去國外找。”

“那萬一……”醫生試圖勸說,沈周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啰嗦。”

說完,他拿了開的藥單,打開診療室的門走了出去。

醫生望着他孤寂颀長的背影,輕輕嘆了一口氣。沈周安是他花了五年時間都沒有治愈的病人,或許只有找到執念中的那個人他才有自愈的可能。

診療室門打開,沈周安大步經過等候區,大衣掃過,周安聞到了一股很清冽又帶有一絲絲甜味的味道,像是年幼時最愛吃的薄荷糖。

周安鼻尖微動,笑了起來。

确實是薄荷糖的味道,看來剛走過的這個人喜歡吃薄荷糖。

失去視覺之後,周安就喜歡挖掘自己其他感官的潛能,這被她自己稱之為轉移注意力的緩解痛苦療法。

門口的護士播報:“下一位——周安小姐!”

走廊盡頭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沈周安側頭回看。

護士喊完名字,疑惑地又去看了眼名單,确定了才又喊道:“周安小姐在麽?”

周安才能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說:“我是周安,不好意思剛剛沒注意聽。”

護士小姐看了眼她的盲杖和導盲犬,微笑道:“沒關系小姐,需要我扶您進去麽?”

“我的朋友可以帶我進去。”周安摸摸大黃的頭,對護士笑着說:“謝謝您。”

周安緩慢走進診療室,護士和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示意他注意周安的眼睛便退了出去。

醫生:“周安小姐,您這邊坐。”

周安辨別了聲音的方向和距離,颔首道謝:“好,謝謝。”

大黃帶着周安走到會客沙發坐下,便安靜地蹲守在周安腳邊。

醫生端上一杯熱茶,本想引導周安去握杯柄,卻在觸碰到周安手的一瞬間被她甩開了。周安眼神閃爍兩下,“抱歉。”

醫生在她對面坐下:“沒關系,能理解。周小姐您能來到這裏,想必是有什麽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周安:“您剛剛應該已經感覺到了,我有親密接觸障礙,尤其是男性。從我有記憶起,大概是八九歲的時候,我就有這個病了。”

醫生:“那是什麽推動您來找我治療呢?”

“我的男朋友。”周安緩緩道:“他最近工作壓力很大,偶爾會心情低落,我希望我能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給他一個擁抱,能抱抱他、安慰他。但我現在除了能抓住他的手,我什麽也做不到。”

周安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我連擁抱也給不了。”

醫生:“所有的病都有發病的契機。周安小姐,請問您知道您的病因麽?”

周安:“我不清楚。我八歲發過一場高燒,之前的記憶全部丢失了……”

…………

醫生需要根據周安的情況制定治療方案,周安和他約定了下一次的診療時間,便在護士的帶領下走出了診所。

午後陽光正好,曬在薄弱的眼皮上有不灼人的溫熱。周安在診所門口感受了一會兒帶有溫度的黑色,便重新睜開眼睛,打開折疊盲杖彙入步行街的人流中。

人群自動為周安和大黃劈開一條寬敞的通道。

只是十字路口便不會有那麽多人注意到周安的特殊情況。人行橫道兩端彙集了上百號焦急等待過馬路的行人,綠燈一亮,便有人推搡着往前進。

周安小心翼翼地走在斑馬線上,忍受着肩撞肩,手碰手的不适。

道路中間車道最前方等待紅燈經過的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內,二十多歲的年輕司機目光瞥向後座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閉目養神的男人,問他:“沈哥,前頭有個很漂亮的姑娘好像遇到了困難,您要不下去幫忙英雄救美一下?”

沈周安閉着眼從口袋裏拿出一顆薄荷糖,剝開送進嘴裏,不耐地擺擺手指:“自己去。”

“我這不開車呢嗎哥!”沈冠文在駕駛座不滿地扭了一下,再看一眼人行道,爆了一聲粗口:“哥,人姑娘盲杖都被踢掉了!”

沈周安瞬間睜開眼,看到了前不久在診所見過的臉,立刻打開車門下車。

周安被擁擠的人群沖撞到,包和盲杖都被撞落,東西灑了一地,再經路人淩亂的腳踢,滾得馬路上四處都是。肇事者匆匆說了抱歉跑開,幾個看不過去的好心人停下來幫周安撿拾東西。

周安緊擔心大黃受傷,緊牽着牽引繩,蹲下來護住大黃,不住和周圍的人道謝和抱歉。

路人把包打開,待其他人東西都送回來後,放進周安手裏。

周安摸到包接下:“謝謝謝謝,對不起麻煩您了。”

沈周安從幾米外撿回盲杖,伸展開,将盲杖頭碰了碰周安的手背,聲音從周安的頭頂傳來:“你的盲杖在這裏。”

男人清冷的聲音如同一顆定心丸,舒緩了周安的慌亂。因為離得近的緣故,周安又聞到了熟悉的薄荷糖的氣味。

周安遲疑一秒握住盲杖,擡頭視線茫然地對着聲音的方向,道謝:“謝謝您。”

交通信號燈發出嘟嘟的催促聲,周安和男人點了點頭,蹲下來揉了揉大黃的頭,輕聲說:“大黃別怕,我們繼續走。”

“汪!”大黃回應了周安,蹦起來親親她的臉,好似在反過來安慰她。一人一狗走向路對面的出租車候車處。

沈周安回到車內,正好信號燈變綠。他吩咐沈冠文,“在前面路邊停一會。”

沈冠文一邊照做一邊摸不着頭腦問道:“停前面幹嘛?”

沈周安切下車窗,目光不由看向不遠處等待打車的周安,回道:“好人做到底。看她上車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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