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安◎
“鳳潔姐姐傅先生找到可以幫我做手術的醫生了!”早上周安是在美夢中笑醒的,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給張鳳潔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張鳳潔在食堂蹦起來,嘴裏咬着包子激動道:“真的嗎太好了!我們安安終于能看見了!”
“是傅先生一直沒有放棄。”周安感覺自己被幸福的泡泡環繞,聲音都在幸福地飄揚,她說:“奶奶應該起床了,我給她打個電話。”
張鳳潔哄孩子的語氣:“去吧去吧。”
挂斷和張鳳潔的電話,周安坐在床沿,晃蕩着腳丫子,給奶奶撥了電話過去,“奶奶早上好。”
“安安啊,”奶奶的聲音有些弱,“昨天不是通過電話了嗎,天天打電話話費貴,安安你省着錢給自己多買點肉吃……”
“奶奶,我們是前天通的電話。”周安迫不及待告訴她好消息:“今年過年要是學校這邊的事情不多,我就能回去看您啦!”
如果能治好眼睛,她就能回家了。
“安安要回來啊……”老人家說話有些遲鈍,喜悅都是遲緩的,“那我過幾天去集市買幾只母雞回來,養肥一點,等安安回來就能吃上。”
周安:“嗯!最喜歡奶奶熬的雞湯了!奶奶您在家農活少幹一點,等我回來我幫忙!”
奶奶笑了:“哪用得找你那細胳膊嫩腿。”
周安哼着歌兒去洗漱,照顧她的女傭們看到她的笑顏也心情愉悅,連帶着幹活都有勁了。
實話說,在嘉寧公館的工作是他們做過的最輕松的活兒,周安是他們遇見過的最禮貌體貼的雇主。一般身體有殘缺的人性格大多會有些扭曲,尤其是後天的殘疾人。但是周安從始至終展現出來的都是善解人意溫順的模樣,陽光得讓人心疼。
廚房女傭姜阿姨把周安當成半個女兒在照顧,每天都在變着花樣做好吃的給她。
周安夾起淋過楓糖漿的松餅咬了一口,好吃到眯起眼睛,“太好吃了!姜阿姨以後我也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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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阿姨拿餐巾擦了擦周安的唇角,說:“好,我把改良後的配方寫下來,等安安治好眼睛我教你怎麽做。”
七點半的鬧鐘響起,到了每日固定給傅明琛道早安的時間,周安拿出手機。
“傅先生早上好。昨晚的宴會是否進行地順利呢,安安祝福您能得到期盼的結果。今天是您和家人一起度過的日子,希望傅先生可以不受傷。請記得我随時在您可以看得見的地方,您可以随時來我身邊。”
語音發過去沒多久,周安就收到了傅明琛的回複。
一句“早安”,一句“那位醫生後來看了具體病情,拒絕治療”,短短兩句話,傅明琛花了一分鐘才說完。
周安聽了,第一反應是說“沒關系”。
已經不是第一個拒絕治療她的醫生了,壓迫她視神經的血塊在很危險的地方,國內外許多權威的醫生都說保持現狀是最好的選擇。
周安懂事的。
周安埋下臉,雙手握住牛奶杯,将杯中的熱牛奶咕咚咕咚全部喝完。
“安安,你還好麽……”姜阿姨試圖安慰。
“阿姨,我想自己帶大黃去外面散步。”周安放下杯子,露出一個笑臉,“我已經很熟悉家附近的環境了,我這次可以不用人陪着。”
姜阿姨連忙應好,她小跑着去把周安的外套和圍巾拿過來,幫她戴好。
“大黃。”周安喚了一聲,大黃就從溫暖的毛毯裏跳出來蹦到她腳邊,“走,天氣很好,我們去散步。”
其實天氣沒有那麽好,今天風有點大,刮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只是周安習慣了不讓身邊人擔憂,她會在外面調整好心情再回去。
——
黑色豪車內,一位保養得仿若三十出頭的貴太太端坐着,舉手投足都是大家氣派,身旁坐着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俏皮漂亮,穿着打扮自成風格。
秦悅顏拉住孫卿韻的手,撒嬌道:“姑姑,表哥昨晚都沒和我拍照就溜了,太不夠意思了。”
孫卿韻也氣哼哼說:“他不止對你不夠意思,臭小子長大了開始擺譜了。”
車停在一棟兩層小別墅的院門口,孫卿韻下車,按下門鈴。
門鈴大概響了有半分鐘,沙發上半夢半醒的男人才艱難睜開眼。沈周安掀開身上的毯子,随手挂在沙發背上,趿拉着拖鞋去玄關看顯示屏。
母親孫卿韻漂亮高傲的臉龐讓他清醒大半。沈周安解開外面的門禁,主動打開房門。
他雙手插兜靠着牆,沒什麽精氣神地問:“媽,你怎麽來了?”
孫卿韻換了鞋徑直進入客廳,說的話明顯帶氣:“我來突擊檢查,看看你放着好好的家不住住的是什麽破房子。”
秦悅顏對沈周安做了個鬼臉,屁颠屁颠跟在孫卿韻後頭。
“你昨晚就睡這兒?”孫卿韻指着明顯睡過的沙發,轉頭瞪沈周安,表情不太好看。
沈周安掃到茶幾上撕開的安眠藥包裝,大跨步擋在孫卿韻面前,借着整理毯子的動作快速收了包裝塞進口袋裏,懶洋洋說:“房間還沒整理。”
他給兩人泡了兩杯茶就進了衛生間洗漱。簡單整理出來,那兩人已經将整個別墅巡視完畢了。
秦悅顏拿胳膊肘撞了撞沈周安的手,好奇問他:“就這麽迫不及待要長大?”
沈周安嫌棄地拍掉秦悅顏的爪子,“小屁孩懂什麽。”
秦悅顏要鬧了:“表哥,和你同齡的人都還在大學裏愁課題愁戀愛,你一個人坐火箭似的拿了兩個學位的碩士證,究竟是在圖什麽呀?我知道你智商高,但校園時光不值得你停下腳步留戀一下麽?”
孫卿韻和秦悅顏統一戰線:“你妹妹說的在理。集團那邊有我和你爸呢,兒子你大可以再好好玩耍一段時間,談個戀愛,交交朋友,都好的哇。”
沈周安耷拉着眼皮子,一副鹽油不進的模樣讓孫卿韻心情複雜。
當年那場意外之後,她天真可愛的寶貝兒子就不見了,直接跨越了青春期變成年輕有為有擔當的成年人。她省了養兒的很多麻煩事,但她一點也省不下心。
沈周安就像一根繃緊的弦,她怕有一天這根弦斷掉。
沈周安掀起眼皮,正好對上孫卿韻濕潤愧疚的眼眸。孫卿韻眼神閃躲開,低頭說:“你要去晨跑了是吧,那我和悅顏先走了,下午我讓阿姨做點你喜歡的菜送過來。”
“行。”沈周安将她們送到門口。
“等等表哥!”秦悅顏從包裏掏出手機,打開帶有前置攝像頭,單手摟住沈周安的手,對着鏡頭裏不太耐煩的臉說:“哥哥笑一個。”
沈周安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秦悅顏咔嚓拍下,“再來一張,表哥你太高了襯得我矮,你蹲下一丢丢。”
沈周安照做,毫無靈魂地看着鏡頭說:“你一定要拍我做什麽用?”
秦悅顏欣賞着相冊中兩張驚為天人的臉,滿意十足,“你的臉就是活招牌呀,能給我吸好多粉,說不定事業都能更上一層樓。”
啧啧,玩世不恭的臉配上冷感厭世的眼睛,多招小姑娘喜歡。
沈周安有些無語:“你找明星不是更好麽。”
秦悅顏搖搖頭,很是篤定:“我是真實派博主,那些包裝出來的男人太假了,和我的理念不搭。”
送走這兩尊大佛,沈周安換上運動裝就出門了。這邊是富人區且別墅靠江,有一條很寬敞安靜的馬路适合晨跑,沈周安就是因為這點買下這裏的房子的。
冷風裹挾着水汽,刮過臉,讓沈周安從安眠藥的副作用下徹底清醒。
清醒着的時候沈周安一定要保持自己處在一個忙碌的狀态,沒有時間給他思考就是最好的狀态,學習、工作、運動等可以讓他不至于倒塌,能給他一遍一遍去尋找一個消失多年的人提供力量。
沈周安快速跑過一片草地,視野裏略過蹲下來的一個人和一只大黃狗。沈周安沒做猶豫又倒退着跑回來,停下腳步。
周安好似在草地裏找什麽東西,都沒有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第一次在心理診所見到周安那張幹淨的臉時,沈周安腦海裏就浮現出當年那個八歲的小姑娘毫無防備的笑臉。
想到那個小女孩可能過着比周安更悲慘的生活,沈周安就沒法對周安視若無睹。
沈周安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出聲:“什麽東西丢了?我一塊兒找吧。”
周安站起身,循着聲音的方向轉身,有些驚喜地說:“哦、是薄荷糖先生。”
肯定句。
沈周安沒反應過來:“什麽薄荷糖先生?”
“您可能記不得了,之前您幫過我一次,我記得你身上的薄荷糖味道。”周安不好意思地抿唇笑起來:“因為盲人嗅覺比較敏感。”
沈周安有了興趣,問她:“喜歡吃薄荷糖的人不止我一個,你怎麽篤定是我?”
“唔。”周安思考後解釋說:“對我來說氣味是很具象化的東西,在我頭腦裏它就像一副油畫,那些各種複雜的氣味是顏料,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在我頭腦裏留下一幅畫。薄荷糖先生的這幅畫是藍色調的,冰面上堆着一個雪人,底座開始融化即将要崩塌的一個雪人。”
沈周安一怔,垂下眼眸輕輕笑了,他很低地說:“很有意思。”
眼角餘光瞥到周安凍紅的手背有好幾處被草枝割破的裂口,他擡頭,認真地看着周安的臉說:“你找東西不方便,我幫你找。”
“又要再次麻煩您了。”周安雙手放在身前,絞着手指,“我可能在附近丢了一條項鏈,紅繩子串着一顆禪珠……”
聽到“禪珠”兩個字,沈周安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重重敲擊了耳膜,一瞬間他被籠罩在玻璃罩內,周安的聲音變得朦朦胧胧。
他要聽清楚。
“什麽樣的禪珠……”沈周安沒發現,他說出口的聲音微顫。
周安彎起唇角,說:“是很普通的禪珠,不過上面刻了兩個正楷字——周安,是我的名字。”
“哐啷”——罩着沈周安的玻璃罩被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