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周安◎
下午四點鐘的柏林。
柏林大學附屬夏裏特醫院眼科專屬樓層中, 年約四十的盧卡斯教授帶着自己的弟子從會議室出來,回到他的辦公室。
他脫下白大褂,弟子接過來挂到潔白的牆上。
盧卡斯的徒弟給盧卡斯泡了一杯咖啡提神,杯子放下後, 他走到窗邊, 扒開百葉窗簾往樓下瞧了一眼。
“老師, 那位年輕帥氣的中國男人還等在樓下。他都在這裏耗了四天了, 看來您不出面他就不會離開。”他看向盧卡斯。
盧卡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說:“請他來我的辦公室。”
沈周安攏了一下風衣外套, 跟着年輕的醫生走進盧卡斯的辦公室。
“您好,盧教授。”沈周安用流利的德語彬彬有禮地展開對話,“很幸運能有機會再次和您交談。”
“沈先生, 請坐。”盧卡斯教授嚴謹的目光透過呆板的銀框眼睛打量沈周安:“您的執着我已經充分見識到了,我明确說過不會給周小姐治療,希望您明白。”
“我看過您的論文,您曾經治療過和周安類似的病例,而且深有研究。我相信您可以治好她。” 沈周安沉默兩秒,“可以告訴我您拒絕的理由麽?”
盧卡斯突然生氣。潦草的絡腮胡子抖了抖,他哼了一下說:“周小姐的朋友曾經也請我去中國為她看病, 我那時和同事調好班,人都趕到機場了,周小姐的朋友又忽然取消了預約。哼, 我的時間很寶貴, 德國這邊我還有很多病人要看,你們這次出再多診療費我都不去。”
言而無信的外國人, 他又何必放下自己國內的病人去給她治療。
沈周安蹙眉沉思。
周安的朋友曾經請過盧卡斯教授, 為什麽又臨診療時退縮了?
沈周安開口問:“請問周安的朋友是什麽時候請的您去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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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卡斯記憶深刻:“一個月前, 一位F姓的中國先生和我預約了又臨時取消。”
F姓……傅明琛。沈周安記得他,周安的男朋友。
沈周安目光微凜。
傅明琛在搞什麽鬼。
“我代這位F姓的先生向您誠摯道歉。他的做法确實不妥當,浪費了您的寶貴時間。”沈周安向盧卡斯教授低頭抱歉後目光真誠地看着他說:“但是周安如果知道有治療的可能,她一定會珍惜,希望您再給她一次機會。我們會一切按照您的安排,來德國就醫,像您的其他病人一樣聽從您的吩咐。”
盧卡斯不得不承認,他被打動了。
那位F姓的中國男人與面前的這位先生對他的态度明顯不同,一個高高在上,一個謙遜有禮。盧卡斯向來容易對禮貌溫和的人心軟。
況且醫生的責任感讓他無法對病人無動于衷。
盧卡斯教授說:“那你去找辦公室外面找護士預約排隊,我手上還有二十幾位急需手術的病人,你們要等一段時間。”
“我們會耐心等待您的通知。”沈周安站起來,向他點頭道謝,“謝謝。”
預約之後,沈周安回到下榻的酒店,命助理幫他定了一班第二天早上的飛機。
他簡單洗了個澡,穿着浴袍走出浴室,撕開兩粒安眠藥就着水吞下,側身躺在套房客廳的大沙發上。
給周安請到了醫生,這幾天的等待總算有了成果。沈周安希望今晚能睡個好覺,至少讓他什麽夢也不做,安穩睡上三四個小時吧。
——
因周安奶奶想見見傅明琛,周安曾多次試圖去拜托他和自己去一趟療養院。但是這一周傅明琛工作似乎比以前更忙,白天都在公司,周安不好意思打擾他上班。傍晚,傅明琛又都沒有回來,或許是和秦小姐見面了吧,周安更不好打擾他們。
他一般九點之後回來,這個點奶奶都睡下了。
周五晚上,傅明琛敲響了周安的卧室門,告訴她他要去國外出差幾天,讓她在家裏有事情就找他的助理。
周安點點頭,跟到他房間門口,聽着他收拾行李。
傅明琛很久沒見到小跟屁蟲的周安了,他挑挑眉,心情似乎很不錯。
傅明琛以為周安舍不得他,于是溫聲走過去安慰說:“我就離開兩三天,很快回來。”
“知道。”周安糾結再三,鼓起勇氣說:“明天下午去機場之前,傅先生有空和我去一趟療養院嗎?我奶奶想見一見您。”
傅明琛微愣,随即點點頭。
周安這麽一提,傅明琛才恍然發現自己先前做得不太好。老人家畢竟是周安的親人,他應該要去拜訪一下的。
周六上午,傅明琛和周安在嘉寧公館用完早飯,打包了姜姨做的灌湯蟹黃小籠包和熱粥帶過去。
傅明琛還讓助理準備了很多保健品放在後備車廂。
奶奶這幾天精神頭不錯,連續好幾天都沒有犯迷糊了。她早上醒得早,這會兒正和隔壁床的病友在花園裏曬太陽。
知道安安的男朋友要過來,她特意穿上了最珍貴的衣裳,挽了個發髻。
“奶奶,您漂亮孫女來看您來啦!”陪護的護士小跑過來跟周安奶奶說:“我們快上去吧。”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病房裏的周安轉身面向門口的方向,甜甜地笑起來喊:“奶奶!”
傅明琛跟着對緩慢走過來的銀發老婆婆喊:“奶奶。”
周安奶奶诶诶地應道,探究的視線落在傅明琛身上,以及他身後拎着好幾盒保健品的助理。
“是明琛吧?”奶奶親切地笑着問。
傅明琛點頭:“是我,我是安安的男朋友,第一次來拜訪您,不知道您喜歡什麽就都買了一點,您試試。”他招招手,讓助理走上前來把保健品放到桌子上。
都是很貴重的補品,可能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但周安奶奶這輩子都沒吃過什麽這麽好的東西。拿着她很有心理負擔,但更不能拒絕,畢竟是這孩子的一番心意。
“破費了。”周安奶奶說。她給兩人倒了茶水,坐下和他們說話。助理退到門外等候。
“安安說您很照顧她,謝謝您。我就是想親自向您道謝。”奶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拉住周安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裏,寶貝似的捂着。
傅明琛點頭道:“應該的。”
說完,他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他有一份報表說了要這個點看,部門經理現在還沒有傳到他郵箱。
“你工作忙,我都不好意思把你叫過來了,我應該主動去拜訪您的。”奶奶有些愧疚地看着傅明琛。
周安撓了撓奶奶的手掌心。奶奶的卑微讓她心裏難受。
“我是順路過來和安安來看您的,不麻煩。”傅明琛手機上給部門經理發了詢問的郵件,擡頭說:“奶奶您放心在這兒住着,安安有我照顧。在我身邊安安不會受委屈,我會給安安提供最好的生活條件,請最好的老師來教導她。她的眼睛,我也會想辦法治好的。”
來之前周安拜托他在奶奶面前撒一個善意的謊言。但他承諾會治好周安眼睛的話并不是空口說白話。等他成功在傅氏集團掌握實權,他一定會帶周安去做手術。
到時候,周安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在他身邊。
他不會讓周安走他母親的錯路。
傅明琛來時匆匆,去也匆匆。因為他要去接秦悅顏,兩人約了要一起吃午飯。
上午傅明琛在,周安也不好在兩人談話的時候喂奶奶吃東西,她帶來的小籠包和粥都沒吃掉。扔了怪可惜的。
中午,周安拜托護士熱了小籠包,和療養院營養美味的午餐放一起吃。用完餐,周安陪奶奶去花園散步。
陽光照在臉上,微熱。
天氣預報說,這是京城這個月最後一天晴天。
明天便會風雨襲來。
長椅上,奶奶忽然開口問:“安安,明琛他對你好嗎?”
周安點點頭:“挺好的。”
是實話。
奶奶看着她平淡的臉,換了個說法問:“你的話他會認真聽嗎?”
很多富人家的孩子習慣了讓別人聽從他,很難做到去體諒別人,這種成長環境造就的強勢個性埋在他們的骨子裏,或許被溫柔裹藏,但終究是隐患。
奶奶擔心她的寶貝孫女受委屈。
周安仰頭,沉默了半晌。
一朵烏雲飄到她頭頂的上空,在她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她說:“傅先生他會的。”
至少以前會的。
“那就好。”奶奶輕嘆一口氣,盯着老樹枝杈上的鳥兒看了一會兒,說:“奶奶對你沒什麽大的期盼,奶奶不求你出人頭地,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幸福快樂,自由自在。不管以後你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無論他有錢還是有權,你也不要去迎合他,你做自己想做的事,說想說的話,不然奶奶會傷心的。奶奶養的寶貝,不是給別人當附庸的。”
周安聽着聽着就哽咽了。
她借捋耳邊碎發的動作,抹去了眼角的濕潤。
“好。”她認真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