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逼上絕路

白秋初遇錦兒是在蘆葦蕩。

巴掌帶着他穿過一片白蘆子水塘,白秋披荊斬棘,以為可以收獲一只野兔,卻不想收獲的是身穿大紅袍的錦兒,白秋從沒見過長的這麽好看的人,十八歲的新郎官稍顯稚嫩,兩腮帶着豐盈的肥,蓬松的黑發,黑漆漆的鬓角,長而密的睫毛如同一把小刷子,靜靜地平放在眼窩,白秋沒忍住去摸他的臉,滑不丢手,比剛出鍋的豆腐還嫩。

這樣的小新郎配個小新娘,就像辦家家酒,白秋平地生出點憐愛,差着巴掌四處找,然而一整片水塘,就一個孤零零的錦兒,什麽儀仗、鑼鼓、聘禮,都沒有。

白秋把人背回家,一把苦草怄醒,再送上碗清水面條,小新郎官眨巴着眼,開口就叫他哥哥。

他忘了,忘了自己叫什麽,忘了從哪來,到哪去,只知道名字中有個錦,他那麽無助,那麽弱小,白秋把他當自己的孩子,大是大了點,可這玉壁一般的人兒,渾然忘卻所有,只全身心依賴、仰望着自己,如何不叫人沉醉?

二十八歲的白秋對錦兒心無雜念,哄着他,順着他,與其說是一個人過久了寂寞,不如說他本身就對美有天然的向往,若非錦兒後來誤食了給牛交配用的藤藤草,白秋願意永遠當錦兒的哥哥,或是錦兒的爹。

情欲是一切關系突飛猛進的關隘,踏過了那個關隘,白秋就是再主張自己是哥哥,是長輩,都于心有愧。

環顧房間,他從梁上摘下一節鹹肉,巴掌鼻息咻咻圍着桌淌口水。

白秋清洗鹹肉,屋子裏還有三筐白菜,賣掉它們,再把屋頂給阿強,欠他的那筆錢就還上了,而代價是,白秋在村子也一無所有了。

“巴掌,又得辛苦你跟着我跑了。”

白秋拔下一片竹篾,綁在肉上。

“你跟着我這些年,都沒配上小母狗,我都走了幾家了,處的人能湊一桌麻将,你卻沒個狗媳婦。”

“汪!”

巴掌忽然叫起來,好像在說:“我不要小母狗,我只要主人!”

“可他們都想要小狗。”

白秋喃喃:“原隋想要小狗,厚兒想要小狗,王豐沒回來,我猜也是在老家有了小狗,人人都想要小狗,你這條貨真價實的狗卻不要,是什麽道理?”

巴掌:“汪汪汪!”

它說:“我不要小狗,小狗還跟我搶食呢,我要主人,要主人給我做鹹肉豆腐湯!”

白秋邊放肉邊笑,像是真聽懂了狗言語,和巴掌一唱一和地聊起了天,吊環小爐“咕咕咕”冒着油泡,白秋把蓋打開,依言給巴掌盛了一碗。

成塊的鹹肉被竹篾紮着勒出厚厚的肥膏,雪白的豆腐被湯汁收的有些發黃,連湯帶肉澆在提前掰碎的玉米面饽饽上,整間房只聽見巴掌呼啦啦卷着舌頭狂吸狂咽的聲響,不到半刻就把食盆舔的油汪汪。

白秋看他愛吃,就把自己碗裏的也撥過去一些,巴掌繼續埋頭,白秋與它說話,說着說着,回話的就變成了人,“秋弟,你在吃飯?”

劉強背着柴,像只巨鳥擋在門口。

白秋一怔,放下碗,“強哥,怎麽了?嫂子還不肯寬限嗎?”

他指的是交錢的最後時間,這房子,他以為能住到月底的。

劉強卻連連搖頭,紫皮山芋般的臉皺巴巴發出一道哀嘆:“金玲把事說出去了,現在不光是她,她娘和她兄弟也不肯,大路小路來鬧了三次,我頂着沒讓他們來找你,但最多再頂一次。秋兒,我就跟你說,你還是快些想辦法湊錢,能補一點是一點,這樣我也好幫你周旋。”

“是,強哥,你說的是,麻煩你了,但……”白秋回頭看牆角的白菜,“這些明天賣一天,後天賣一天,加上房子,也就将将夠,要還是差錢……”

“還差我就不要了。”劉強說。

他放下肩上的柴,進屋坐在炕上,白秋沒燒炕,屁股一坐下去,從眼裏鑽出的風都涼絲絲。

白秋忙把碗裏最後一點鹹肉遞過去,劉強也不客氣,直接喝了一口道:“屋梁挂的魚肚火腿,你也都自己吃了,大路小路最近還要來,留着也是便宜他們,不如喂給自己,反正也沒剩多少了。”

“都是留着過年吃的,一年就攢這麽些,今年的年,怕是不能在花溪村過了。”白秋低下頭。

劉強憤憤地說:“我知道,可是我也不能把你接我家去,因為借錢給你,金玲老跟我鬧,她媽也喋喋不休,非說我跟你好了,要不,幹啥全村都不幫你,就我幫你?我是有理沒處說,這親結的,真氣死了!娶個母雞不下蛋,早知這樣,還不如當初娶了你呢!”

見白秋瞬間臉白,男人又咳嗽着努力圓了回來,“不過說這些也沒意思,那時候你一門心思撲着小白臉,怎可能瞧見我?現在弄這麽累,不也是因為他?秋弟,我就不明白,你是為他治病欠下的錢,既然他好了,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又沒殘廢,就該他自己來還,憑啥你在這頂房頂地的?自己的日子尚且過的緊巴巴,離開花溪村,你哪還有下家?你要去流浪嗎?要去要飯嗎?秋,不是我說,你就應該找他,就算不在一起了,好歹把錢還你,你跟他兩年,讓他白睡了兩年,難道他不該付出點報酬?就這麽白玩?”

“哥,你別說了!”

“我不說你怎麽辦?!秋兒,我就是把零碎的賬都抹了,你還是沒法剩下餘錢,你以後要去哪你給我個準信!不然,為了這房子,把你逼上絕路,我一輩子心都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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