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1)
“只要師尊願意,我的世界永遠為師尊敞開。”
淩霜雪聽完沈灼這句話,瞳孔驟縮,手掌壓|在心上,心髒的跳動快了好幾拍。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推開沈灼,道:“突然說這個幹什麽?”
“因為我怕自己忘了,所以要及時告訴師尊才好。”沈灼沒有得寸進尺,被淩霜雪推開後沒有繼續靠上去,而是規矩地站在他身側,面上是淺淺的笑意,眸光幽深。
淩霜雪沉默,往前走了幾步,許是內心的百轉千回有了答案,平靜道:“知道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便是對沈灼最好的回應。
沈灼願意對淩霜雪敞開心扉,把自己的一切同他分享。或許淩霜雪還站在他的世界之外,但他接下了沈灼的請帖,随時都可以走進去。
沈灼的世界是人間,是紅塵,或許還有淩霜雪回避千年的欲|望。比起淩霜雪的空白,他的人生五彩缤紛,充滿了誘|惑。讓人沾上一點,便無可自拔。
院子,白焰盤踞在藥材上,對着那些東西挑挑揀揀,最後依舊一個也看不上,洩氣地發散自己的火苗。
沈灼及時把它收回去,怕她小暴脾氣上來了,要用火苗把周圍燒個幹淨。她是生,但也會帶來死亡。
這次沈灼沒有拘着白焰,她歡快地溜進沈灼的身體,在他的體內撒歡,看看這看看那,甚至去丹田內找獸火耀武揚威。
沈灼沒有管她,重新檢查藥材,所有的年份都達到基礎丹所需,甚至因為白焰的緣故,提升了一點品質。
“有了這些,我爹也能松口氣。”藥材的事情解決了,訂單就不是問題。
這些基礎丹的煉制并不耗時,給藥坊的弟子,一兩天的時間就能全部搞定。
沈灼去前面的煉藥室把吳為請來,将這些淬煉過的藥材交給他,笑道:“吳長老,剩下的煉丹就辛苦你們了。”
吳為看着眼前這一幕,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要不是沈灼和淩霜雪一直在院子裏沒有離開過,這堆藥材也還在剛才的位置上放着,分毫不差,他會以為是沈灼又買回來一批新的藥材。
“你這是怎麽辦到的?”吳為內心的震撼久久不能平複,他從未聽過有人可以催生年份不足的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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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灼含糊道:“偶有機遇,正好能解決這種事。”
吳為一聽這話就知道沈灼不願意多說,要是以往他肯定會追問到底,但今日他難得明白一次,沒有追問。
他心裏清楚不管沈灼用了什麽手段,總之是對沈家對他自己都是有利的好事。
解決了藥材,沈灼見沈樂還沒醒,就讓嬌嬌留在這裏,若是還有不長眼的人去而複返,胡攪蠻纏,嬌嬌也不用和他們客氣。
嬌嬌答應了,轉頭又眼巴巴地看着淩霜雪。
淩霜雪對沈灼道:“你今早收走的吃食都是買給嬌嬌的,還給它吧。”
沈灼想到今早嬌嬌脖子上挂的那一串,神識微動,把東西從小世界拿出來,全部放在嬌嬌身邊。嬌嬌高興地叼起來,甩着尾巴留給沈灼一個背影,自己去大快朵頤。
吳為還在研究院子裏的那堆藥材,恨不得從中看出點端倪。
沈灼和他打了聲招呼就要走,吳為頭也不擡地擺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淩霜雪站在廊下,看着他一頭紮在藥材中的背影若有所思。剛才他全程圍觀沈亦聞等人鬧事,沈亦聞處處挑釁,最終逼得吳為出手。可是在吳為出手的瞬間,那個躲在人群裏的小矮子也做好動手的打算。
淩霜雪可不會認為他是準備幫沈亦聞,相反他的目标更像是吳為。沈亦聞落水,其他人反應不及,也是這人出面救人。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目光卻讓人很不舒服。
吳為管理着沈家的藥坊,對于沈家而言,他要是出點什麽事,肯定是個不小的打擊。偏偏他還是個暴脾氣,就算有所提醒也不會防備,反而還會毫不害怕地迎上去。
也難怪沈亦聞肆無忌憚,只要吳為動手在前,他們做什麽都有辦法推卸責任。
淩霜雪把這話和沈灼提了提,讓他多留心一上。
多數煉藥師偏重煉藥,在修行方面不如從一而終的修煉者,和人對招時不免吃虧。吳為更是如此,他癡迷丹道沒有太多的戰鬥經驗,遇上偷襲恐怕更難招架。
沈灼稍加思索,又回頭去和嬌嬌做了交代,把嬌嬌留在這裏。
藥坊的事多是吳為親力親為,太過突出便是個活靶子。但只要有比他更突出的存在,他面臨的危險就會相對地減少。
給沈灼一點時間,他會讓全部的焦點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減少其他人的危險。
沈家在明面上留下的幾間藥鋪位置稍微有些僻靜,并不在人來人往的鬧市,上門的多是回頭客,每天每樣丹藥都是定點定量提供,能夠維持沈家的運作便可。
這次上門鬧事的人是大伯公的小兒子,排行老八,依着輩分,沈灼還得叫他一聲八叔,同時他也是沈亦聞的親爹。
這一家子出動,卻不見大伯家的身影,想來是給人當了槍,驅使在前。
沈灼和淩霜雪到時,事情已經解決了。沈骁顧着兄弟情義給他們留了回旋的餘地,但他們得寸進尺,不巧的是葉瀾溪和沈灼說完掏心窩子的話後聽到消息就趕來了。
她這人脾氣硬,用大伯的話來說就是面上和氣,實際冷石心腸。八叔對沈骁的那一套不管用,她是直接亮兵刃,手底下見真章。
八叔哪裏是對手?最後灰溜溜地走了。
他們來時搗亂推翻了一些座椅,這會兒大家正在清理,葉瀾溪端着椅子坐在大堂中間,沈骁站在身後給她捏肩,夫妻上人其樂融融。
小姑拿着算盤把鋪子裏的損失一算,列出一張清單交給葉瀾溪。
“嫂子,這次的錢加上之前零零碎碎的次數,剛好湊個整數,你看是現在去讨回來,還是過些時日?”
八叔他們搗亂也不是一次兩次,葉瀾溪明面上好像沒太和他們計較,但實際每一次的賬都給他們記着,就等着湊個整數,一并讨回來。
小姑掌管着鋪子上的賬目,和葉瀾溪一拍即合,這賬精确到磚瓦碎片,一厘一毫,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葉瀾溪把幾次的清單一并拿出來疊放在手上,看了看,起身道:“既然湊整了,那就讓三弟和我去走一趟。清韻,這裏就交給你收拾了。”
小姑莞爾,道:“嫂子放心,等你回來,這裏肯定已經恢複原樣,分毫不差。”
葉瀾溪要去讨債,三叔上話沒說,從角落裏站起來,手上握着自己的兵刃。他善使刀法,用的是一柄柳葉刀。
沈骁從椅子後面繞過來,道:“我也去。”
“你去什麽去?”葉瀾溪看着他,道:“你會打架嗎?你不是說藥坊出了點事,要去處理?”
沈骁身為煉藥師,造詣高超,修為強盛,但是打架一級廢。葉瀾溪是明明白白地把他拖後腿寫在臉上,趕他去藥坊做自己的事。
沈骁委委屈屈:“我不放心,你一向不喜歡大哥,要是遇上了,我怕你吃虧。”
“遇上了誰吃虧還不一定呢?”葉瀾溪冷笑,一家人的時候她是顧全沈骁的面子才不予計較,現在算不上是一家人,她也不會束手束腳。
“爹要是不放心,那讓我陪娘去。”沈灼踩着點趕到,見沈骁一臉不舍,适時地站出來。
他和三叔小姑點頭致意,随後看向葉瀾溪,乖巧道:“娘帶我去吧,正好我也很多年沒見過大伯和大伯公,不知道他們身體可好?”
沈灼嘴上說着關切的話,笑意卻不達眼底,透着一股子冷意。
葉瀾溪早上和沈灼好好地談過,對兒子的實力有數,當下便沒有拒絕,道:“那就走,娘帶你去拜會你大伯公,給他老人家找點樂子。”
沈骁打了個寒戰,他覺得自己媳婦嘴上說的是找樂子,但表達的是去給人送終。媳婦不帶他玩,卻把兒子帶上了,難道他還不如自己兒子能打嗎?
葉瀾溪不管沈骁的那點心思,帶上人手就走。淩霜雪站在沈灼身側,和沈灼并肩而行。
沈骁看見了,揉了揉眼,心道:“我是不是應該把尊者攔下來?”
但轉念一想,尊者要是不樂意去,肯定已經留下來了,他又何必多此一舉?
前往大伯公府邸的路上,沈灼詢問鬧事的緣由,葉瀾溪道:“還能有什麽?不就是想要你爹解封沈家的住宅。當初我和你爹決定以退為進時,把沈家的東西都封印在府邸中,随後把房子的歸屬權給了你舅舅。以千萬靈石的價格押出去,他們不敢去找你舅舅,就只好來這邊撒野。”
沈家的根基依舊在原來的府邸中,沈骁他們退避時分毫未帶,所以才有了沈家迅速衰敗的跡象。這事做的不夠隐蔽,其他幾家人也猜到一些,所以才不依不饒。
不過說句良心話,在另外兩家選擇離開之時,沈骁已經讓他們帶走了屬于他們自己的那一份,并沒有克扣,他也算是對得起這兩家。
沈家府邸現在留下的,是沈灼祖父和沈骁一手打下的家業,不屬于外人。
葉瀾溪神色凝重,她轉頭看着身側的兒子,已經是個大人了,不再是當初躲在她和沈骁的羽翼下,需要他們庇佑的公子哥。
“我們沈家當初家大業大,問鼎玄門世家之首,外人看上去風光無限,但實際內部的矛盾早就日積月累,無法調和。我和你爹就你一個孩子,将來家業肯定會落在你身上,有些人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會在你一蹶不振時趁機發難。現在你回來了,也知道自己錯了,是時候讓那些人看看,我們沈家能屈能伸。就是讓他們個三五年,這煉藥界還是有我們沈家一席之地。”
沈骁和葉瀾溪的退避并沒有讓沈家跌入谷底,恰恰相反,他們在矛盾最尖銳的時候選擇退,把損失降到了最低。
人人都想争一口氣,但這一口氣要怎麽争才能讓利益最大化?逞一時之氣是痛快了,但之後的爛攤子又該如何收場?
葉瀾溪是散修,自己一個腳印一個腳印走到如今,什麽苦沒吃過?什麽難沒遭過?她撐的起榮華富貴,也放的下身段。
沈灼明白葉瀾溪的意思,道:“娘放心,我心裏有數。”
葉瀾溪欣慰道:“回去和你爹打聲招呼,找個好時間,我們解封沈家府邸。幾年前沒能掀起來的狂風暴雨,也壓的夠久了,是時候讓它掀起來。這一次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共同面對。”
大伯公一家搬到花錦城的熱鬧地段,和原來的府邸就隔着兩條街,登高處便可遙遙相望。
這會兒時辰還早,街道上熱鬧的很,各方修士混在一起,你來我往,好不快活。葉瀾溪帶着一群人從街道上走過,目标大,也容易吸引旁人的眼光。
在這花錦城,又有誰不認識沈家?不認識葉瀾溪?
他們見狀就知道有熱鬧可看,可這樣的熱鬧也不是人人都能看。
一時間衆人翹首而視,紛紛猜測葉瀾溪是想做什麽。待他們看清楚葉瀾溪去的方向,更是驚訝不已。
在圍觀的人群中,亦有人悄悄退去,轉身進了花錦城的萬寶樓,火急火燎,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後面追。
衆多的視線彙聚在一起,淩霜雪攏了攏披風,蓬松的白色絨毛遮去了小半張臉,長發半散垂于耳邊,倒是教人一時看不清樣貌。他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盡量讓自己顯得不起眼。
去鋪子上找麻煩的八叔和沈亦聞也就前後腳剛進門,屁|股都還沒沾板凳,後腳葉瀾溪就帶人敲門。
在大伯公面前,她是小輩,先禮後兵也算是給足對方面子,以免落人口舌。
前來開門的弟子有些詫異,這些年他們和沈骁不和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他們偶爾去給沈骁他們添麻煩,沈骁也懶得上門問罪。今日不知唱的是哪一出,葉瀾溪帶着人大搖大擺地來了。
開門的弟子做不了主,他看着葉瀾溪身後的一群人,知道來者不善,甚至不敢讓他們進去,很快又把門關上。
葉瀾溪吃了個閉門羹也不在意,耐心地在外面等了一會兒,門很快就開了,這次出來的人大伯。他一身錦繡,端的是榮華富貴。但不知是不是日子過得太舒坦,有些發福,沒以前那麽年輕氣壯。
別人見了葉瀾溪是像見了鬼一般,他倒是和氣,滿臉堆笑,仿佛心無芥蒂,拱手迎了上來,道:“我就說家裏有貴客到訪,沒想到是上弟妹。這些年我們雖然還在一個地方,但彼此往來實在是太少了,難得你今天登門,我這做大哥的要是有什麽地方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大哥客氣。”葉瀾溪不着痕跡地避開大伯的迎上來的手,道:“我今天來是有事要談,但這話得在外面說才敞亮,你家的門檻我就不進了。”
沈灼注意到娘親的不喜,再看大伯看她的眼神,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小時候大人間的貓膩已見端倪,如今分了家,大伯更是肆無忌憚。
沈灼只覺得一股氣血湧上心頭,他握了握拳,皮笑肉不笑地擠上前去,一把握住大伯的手,道:“大伯,多年不見,你可還記得我?今日我随娘親還有三叔前來拜訪,大伯如此客氣,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沈灼握緊了大伯的手,特意強調不是葉瀾溪獨自前來。一個弟妹,一個兄弟,大伯的眼神難道真的就那麽瘸,只看見葉瀾溪不成?
手上傳來的力道帶着年輕人的憤怒,大伯擡頭看着沈灼,故作驚訝道:“原來是阿灼,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不通知大伯一聲?雖然大家沒住在一起,但你難得回家一次,這該有的接風宴還是不能少。”
沈灼闖下大禍後就沒回來,花錦城的一些人對他已然陌生,這會兒一個個伸長的耳朵聽見這名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神态各不一樣。
有人不屑地低聲嘲諷,有人幸災樂禍,搬起板凳等着好戲開場。
沈灼神色如常,臉上的笑意像是刻上去一般,看着和善,實質沒什麽感情。
大伯和他演戲,他也不介意接招,反問道:“大伯不知道我回來了嗎?”
大伯一頓,猜不準沈灼這樣問是什麽意思。他昨日才到家,就算大伯說不知道也很正常。
沈灼不等他開口,又道:“可是三哥都知道我回來了啊,他剛才還在藥坊那邊和我鬧了點不愉快,說要我好看。我這當弟弟的有些年月沒回來,對你們分家的事也不太清楚,但畢竟都是兄弟,我要是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惹三哥不快,還請大伯從中幫我們調解一上。”
沈灼陰陽怪氣,把沈家的分裂說成是分家,把沈亦聞去藥坊鬧事說是兩兄弟的矛盾,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看起來兄親弟恭,友善極了。
但他沒明說,看熱鬧的那群人也猜得到,畢竟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
大伯眼皮子一跳,把自己的手從沈灼的鉗制中抽出來,哪怕手背紅了一大片,面上還是十分慈祥,道:“親兄弟那有隔夜仇?阿灼別擔心,我回頭讓你八叔帶着沈亦聞去你家給你道歉。”
大伯這話一出,反倒是顯得沈灼不依不饒,咄咄逼人。
沈灼面上帶笑,心裏罵了句老狐貍:“謝謝大伯,我就知道大伯一向是我們家最公道的人,不管是什麽事,到了你手裏,那就是端了一杆秤,兩頭平。”
沈灼說着恭維的話,大伯卻不敢應承,他總覺得沈灼這話的背後是好大一個坑,等着他跳下去。他越過沈灼看了葉瀾溪一眼,見她面無笑意,神情嚴肅,就知道來者不善。
沈灼剛才還提了沈亦聞,難道是藥坊那邊的事得手了?
大伯有些不确定,沈亦聞和八叔都剛到家,他們還來不及見面。不過能讓葉瀾溪帶着人沖過來,事情肯定不小,除了吳為出事,大伯想不到別的理由。
既然是這件事,那就好辦多了。大伯瞬間找回主導權,吳為是個暴脾氣,随便刺激一下就會忍不住出手。只要是他先動手,技不如人受傷,大伯有的是辯解的本事。
他假意回應了沈灼的恭維,側身讓出進門的路,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既然都到了門口,大家也別在門外傻站着,我們大家進屋說。”
“進屋就算了,大伯不如把三哥和三叔請出來吧,正好讓街坊四鄰和你做個見證。”沈灼觀察着大伯的神色變化,見他逐漸露出穩操勝券的模樣,料想他是想岔了。
他先提自己和沈亦聞的事是因為他是小輩,不能一上來就指責八叔的不是,相比之下沈亦聞是個很好的話題切入口。
如果大伯因為這個想到了別的方面,那可和他沒有關系。
大伯見沈灼拒絕也不慌,反而是略帶嚴肅的神情,道:“家醜不可外揚,你讓街坊鄰裏都來看,這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沈灼道:“親兄弟也得明算賬,既然是明,那就明個徹徹底底。大伯是還不知道吧,八叔今天又去我家鋪子上耍潑。這前前後後那麽多次下來,光這賠償就是個大數。這要是少,我們也就不計較了,可……我知道大伯是最講公道的人,所以我們把賬單帶來了,就請大伯聽一聽,判一判。”
沈灼一頂高帽把大伯架起來,故意說他不知道這事,看似把他摘出來,實際卻是要他不方便插嘴替八叔辯解。
既然不知情就要有不知情的樣子,要是說漏了嘴是知情的,在衆人面前臉上就更不好看了。
大伯是怎麽也沒想到事态千回百轉,葉瀾溪竟然是來要錢的。
這些年他們明裏暗裏給沈家的鋪子添了不少賭,光是八叔出手砸的次數就不少,之前也沒見沈骁和葉瀾溪吭聲,感情是全攢起來一并清算。
砸店這種事,花錦城的人有目共睹,想賴也賴不掉。
大伯還想把沈灼幾人勸進門,沈灼卻不吃他這一套,反而樂呵呵道:“這會兒八叔沒出來,不過不打緊,要不大伯先聽聽賬單明細,也好心裏有個數。”
沈灼說着就轉身找葉瀾溪讨要賬單,看着葉瀾溪抽出一疊紙,大伯眼角直抽。這是真算賬,一點含糊勁都沒有。
“阿灼,這賬給我看看就行,不用念。”大伯記得在鋪子上算賬的人是小姑,他見識過這個妹妹的厲害,那算盤打的比誰都精,鬼知道她都給老八算了什麽東西上去?
大伯不敢丢這人,一面教人去把老八叫出來,一面穩住沈灼,想要他手上的東西。
只要這玩意兒到了他手上,他随随便便來個手滑,沒有證據,誰敢多言半個字?
沈灼拿着賬單看着大伯,聽了他的話就要把賬單遞過去。大伯心中大喜,沈灼卻突然收手,道:“既然是要街坊四鄰都做個見證,只給大伯看不合适,還是念一念更好,大家都聽得見。”
沈灼說着,轉手把賬單遞給了三叔。
三叔雖然話不多,性格悶,但他修為高,聲音洪亮,念賬單在合适不過。眼見他攤開賬單,面無神情地就要開口,大伯連忙叫停。
大伯和八叔不一樣,他在人前怪會做人,經營了不錯的名聲,最看重的就是臉上的面子。這些年他對沈骁夫婦也是面子上的英雄,維持着好大哥的形象。
這次八叔惹禍,他們同在一個屋檐下,八叔沒面子,他能有面子?
本來砸店鋪還能算是兄弟間的矛盾,一點打鬧,無傷大雅。但涉及到大額賠償,這就不是小事。
“弟妹,八弟這事做的确實不對,你給我個數,我回頭一定讓他把靈石給你送來。”大伯這次沒和沈灼說話,而是越過沈灼和葉瀾溪交談,和和氣氣,就像是站在葉瀾溪這邊,要為她出口惡氣。
沈灼見狀,默默地退回到淩霜雪身邊。大伯要和他娘談,那就讓他談。但他要是還敢用剛才的眼神看他娘,就別怪他心狠。
葉瀾溪本就和大伯不對付,大伯問她根本就是問錯人了。
“大哥,不是我信不過你,我是信不過八弟,我怕你這一回頭,就沒個下文了。”葉瀾溪冷冷地說道,眉眼間不由地露出厭惡的神色。
“我們來都來了,以大伯的公道,肯定不會讓我們空手而歸的。”沈灼适時地附和一聲,周圍人竊竊私語,都對所謂的賬單充滿了好奇。
三叔看向葉瀾溪,只要葉瀾溪開口,他保證念的整條街都聽得見。
大伯皮笑肉不笑,雙方在原地堅持。大伯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心裏正埋怨八叔出來的慢,就聽見八叔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他十分不屑,吊兒郎當地走出來,鄙夷道:“上嫂子,你們家是過不下去了嗎?這點靈石就要和我算?我這當兄弟的大度,不和你這婦道人家計較。你要靈石,那我就給你點,就當我大發善心打發乞丐咯。”
八叔沒個正行,斜斜地往門口的柱子上一靠,活脫脫的市井流|氓,沒有一點大家風度。
葉瀾溪看他一眼,冷哼一聲,給三叔使了個眼神。
大伯見狀,暗道壞了,使出鬼影秘技,就要去搶三叔手上的東西。一旦他得手,先發制人拿走賬單,在随便幾句打發他們。沒有賬目,話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沈灼一直防着他,在他出手的瞬間,身影一晃就把人攔下來,笑吟吟地再度鉗制他的手腕。這在外人看來,還以為他們關系多好。
大伯心裏一驚,沈灼的變化讓他始料未及。
從沈灼限制他的實力來看,哪裏還是當年修為止步的模樣?
“大伯,我知道你們家大業大,千萬靈石在手上也不算個事。既然如此,我們就聽一聽,合計一下,也好讓八叔發善心。”沈灼的聲音沉下去,面上的笑意逐漸泛冷。
三叔那頭面不改色地開始算賬,和一般的賬單不一樣,小姑寫的不僅僅有八叔砸壞的東西,還有是八叔帶着什麽人砸壞,為什麽砸壞。
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張賬單,而是八叔個人的‘英勇事跡’,所以當衆人聽見八叔爛醉如泥耍酒瘋,帶着合|歡宗的女修招搖過市,因為不行又買不到壯陽丹惱羞成怒時,便知道這事不簡單了。
八叔自己也聽出了不對勁,他做的一切是為了給沈骁找不快,但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反而成了他為了那些紅粉知己不分輕重。
沈灼也是一愣,随即笑出聲,對大伯道:“沒看出來八叔的生活如此豐富多彩,就是不夠老當益壯。”
大伯氣的臉都綠了,還要維持一臉的假笑,面目反倒猙獰起來。
他揮退沈灼,拂袖怒道:“夠了,弟妹,你給個數,大哥讓八弟還你,決不少你半塊。”
大伯聲音發了狠,這話看起來有可信度多了。
葉瀾溪擡眸看他一眼,道:“三哥,把小妹的合計念給大哥聽聽。”
三叔很快翻到最後一頁,道:“以上損毀丹藥,丹爐,陣法,屋舍修葺……共計五千三百七十四萬中品靈石。”
“放屁,你們根本就是胡說八道,獅子大張口。”八叔之前還一臉不屑,這會兒聽見總數當場跳腳,痛罵起來。
就連大伯也詫異地看過來,皮笑肉不笑道:“弟妹,這是算錯了吧?”
五千三百七十四萬中品靈石不是個小數目,若是下品還說的過去。
圍觀的人群也在交頭接耳,有人瞠目結舌。畢竟一開始念的數都還很正常,按照這個情況,是加不到中品。
三叔翻了翻賬單,一本正經道:“這裏有寫,因為八弟在自己的紅粉知己面前誇下海口,我們鋪子上的東西随便拿,都算他的。所以她們拿走了十顆六品丹,三顆七品丹,一顆玄丹。”
沈家的鋪子上是只賣簡單的基礎丹,但不代表沒有高階丹藥。
三叔這話一出,周圍爆發出一陣嘩然之聲,其他東西可能不值錢,但這幾個高階丹藥,這個價不貴。
八叔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來了,狡辯道:“我當時不過是說說而已,這也能怪在我頭上?”
一句說說而已,就是無形地承認了這件事,大伯罵了句蠢貨,這下想挽回都沒有借口。
葉瀾溪目光銳利,反問道:“你帶着人去拿走的東西,找你有什麽問題嗎?”
沈灼走到三叔旁邊接過賬單,沒念的部分也很精彩,他拿薄薄的幾頁紙,不搭理八叔,涼涼地開口道:“大伯,你以為如何?”
大伯氣的頭昏腦漲,道:“弟妹,這個數別說是八弟,就是我們一大家子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拿出來,不如明日我差人給你們送去?”
“好啊。”沈灼先葉瀾溪一步答應,揚了揚手裏的賬單,道:“我相信八叔也不想這些東西傳遍花錦城。”
這是明晃晃的威脅,賬目是其次,那些光榮事跡才是重頭戲。
周圍的人聽了,頓時心癢難耐,恨不得現在就能拿到那幾張紙,相互八卦一番。
“沈公子,我瞧着你這幾張紙實在是過于有趣。要不這樣,我給你五千三百七十萬中品靈石,你把這賬單給我,讓我和諸位品閱一番。”
在這一片議論聲中,一人突兀開口,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聞聲看去是個五官端正的青年,衣着考究,衣服上繡的一只正在寫意的筆。
那筆彰顯了青年的身份,一個剛剛興起的上流勢力,他們宗門沒什麽特別之處,也就寫寫玄門的小八卦,供大家在枯燥的修道之于解解悶。
八叔的桃色賬單要是真到了青年手上,恐怕未來的幾年他都是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青年這一手簡直就是神助攻,八叔想賴賬,大伯也丢不起這人。所以他今天為什麽要出來管這事?他裝作不知道豈不是更好?大伯懊悔不已。
“弟妹,靈石我現在就給你。”大伯心裏憋了一口惡氣,他走到八叔身邊,拽過人不知道商量了什麽。
八叔像是霜打的瘸子,垂頭喪氣,屁都不敢放一個,乖乖地把手上有的靈石交出來。他這些年沒有人約束,作威作福還是攢了不少積蓄。但這一大筆太多,足夠他肉痛到吐血,氣個幾天幾夜寝食難安。
大伯拿着儲物袋走來,沈灼沒給他靠近葉瀾溪的機會,自己橫過來接下,臉上帶着笑,嘴上說着謝謝大伯公道,神識把靈石輕點一番,确定不差數後交到葉瀾溪手上。
“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那我們就不多叨擾,大伯再見。”沈灼對大伯揮手,走的毫不留戀。
看客們意猶未盡,大伯狠狠地瞪了八叔一眼,把他提進門。随後大門嘭地一聲合上,仿佛是故事謝幕。
“一出好戲,你說是不是?”剛才為沈灼開口的那個青年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擡頭看向衆人視線的死角,那裏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籠罩在陰影中,教人看不清。
青年自顧挪了位置,到了黑色身影身邊,道:“你聽到消息就把我叫來,又授意我幫忙,好人都做了,怎麽不和他們見一面?”
青年的聲音很輕,帶着一點憐惜。
黑色的身影擡起頭,是個十分消瘦的姑娘,半邊臉上帶着面具看不清樣子,剩下的半邊臉瘦的脫相,皮膚蠟黃,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說是醜。但她有一只過分漂亮的眼睛,眼尾上挑,帶着風|情和妩媚。
“我不知道他回來了,如果知道他在,我絕對不會來。”黑影的聲音是沙啞的,像是嗓子受了傷,聽起來很粗糙。
葉瀾溪帶人來的消息入了萬寶樓,本該送到段寒舟的手上。但是不湊巧,段寒舟剛好有事出門了,消息就被段秋知道了。
沈家如今是什麽境地段秋心裏清楚,擔心自己小姨吃虧,便拉着身邊唯一在的青年出來。只是她沒想到,沈灼竟然回來了。
早前萬寶樓的确得到了他出山的消息,但奇怪的是他這一路上,有另外一股勢力一直在隐藏他的行蹤,隐瞞他的消息,導致萬寶樓的信息沒有那麽及時。
看到陽光下談笑風生的沈灼,段秋的心像是被什麽紮了一下,痛的她抽氣。她的思緒甚至又回到多年前的那個秘境,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毒液腐蝕皮肉的聲音清晰入耳,那是她無法擺脫的噩夢。
她恨沈灼嗎?毫無疑問她恨。可是一想到和自己交好的公輸彤,這個恨就變得矛盾。
如今的沈灼和當年在秘境中欺騙算計她們的沈灼截然不同,強烈的違和感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段秋的理智告訴她有問題,可她的感性卻讓她選擇忽略。
青年見段秋皺眉,有些心疼,怪自己多嘴,連忙轉移話題道:“我們出來很久了,該回去了,不然等下你哥看不見你,又要揍我了。”
段秋嗯了一聲,既然事情解決了,她也沒有繼續留下的必要。
青年開心地把她抱起來,充當人形坐騎,帶着她往萬寶樓去。毒素侵蝕了段秋的身體,她如今站起來都有些困難。
在他們遠去的街道上,去而複返的沈灼站在一旁,把一切盡收眼底。他原本只是想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