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海市到鄉飲村要坐火車先到省城再汽車,最快也要三天。

梁汝蓮不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将襲來,她和村民一起迎來麥收前難得的閑暇時光。

茹蓮河涓涓不息的泉眼,幾乎一夜之間從薄薄的一層渾濁,變成深到膝蓋的清澈。有了流水,就能蓄積雨水,今年秋天種小麥不用擔心了。

此刻玉米剛剛發芽,距離麥收大概還有十天,和以往一樣,除了照顧牲口等必不可少的活,大部分社員只需出工半天就行。

為即将到來沒日沒夜的麥收積攢力氣。

原劇情并沒說飛機迫降的具體日期,只有一句——麥浪黃了。

反正大概就這幾天。

梁汝蓮一邊等,一邊開始給楊秀娟兩人補課,但,效果大不盡如意。

基礎太差了,她換了很多種方式,進步依然不大,總不能敲開腦袋硬往裏面塞吧。

如果時間再有個一年半載就好了。

後世統計過第一次高考,接近六百萬人參加,只錄取了不到三十萬人,以兩人如今的現狀,除非到時候臨場超常發揮。

這天晚上,梁汝蓮看完兩人剛做完的試卷,無可奈何嘆口氣。

“是不是又錯了很多?”楊秀娟慚愧的快哭了,使勁拍了自己腦袋一巴掌,“我倆太笨了。”

“沒有,比昨天少錯一道。”梁汝蓮安慰道,學不好和不學兩個概念。兩人白天累死累活出工,晚上經常經常看書看到趴桌子上睡着,據說有次頭發不小心耷拉到煤油燈罩裏給燒焦了。

梁汝蓮看看窗外:“我在想,咱們要不要出去摸知了猴?”

“啊,這樣啊。”楊秀娟看了眼王大紅,糾結道,“要不你和大紅去吧,我再看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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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紅幹脆搖頭:“不要,我也要多看,今天算不出這道題,我就不睡了。”

算起來,麥收過後不久就是高考,一分鐘都不想浪費。

“适當的放松也是學習,而且,考試內容并非只有書本上有。”梁汝蓮一本正經道,“比如你倆的作文,開頭就是我怎麽怎麽着,如果能在前面加上段美麗的風景描寫,是不是感覺會更好?”

梁汝蓮感覺倆人崩的太緊,很容易考場失誤,再說,作文也是目前的硬傷之一。

怎麽說呢,就平鋪直述大白話。

這和閱讀量有很大關系,但目前的大環境就這樣,想迅速提高分數的辦法,數學大概難了,想來想去也就作文。

梁汝蓮繼續道:“今晚去知了猴可不是純粹玩,有任務的,回來後以此命題寫篇作文,要求開頭不能低于兩百字的山村夜色描寫。”

梁汝蓮如今說的話對兩人和聖旨差不多。

兩人從未聽說過還有這種上課方式,新奇的眼睛大亮,忙不疊點頭同意。

如果不是高考即将到來,兩個人早就去了。

這個時間段,是除了過年最讓人向往的日子。

漫山遍野的樹,吸食樹根汁液好幾年的知了猴用鮮榨的豆油一炸,兩頭又香又脆,最精華的還是身體中間,全是瘦肉。

那是肉肉呀,香的人掉牙。

大隊食堂特地推出小竈,交油票可代為加工。

兩人興奮地準備工具換衣服,然後看到了仿佛不存在的林曉萍。

她現在好像取代了梁汝蓮之前的地位,一個人來一個人去,很少說話,再怎麽苦口婆心,她最多點點頭,每天除了必要的吃飯睡覺全部在看書學習,人眼看着瘦了好幾圈。

王大紅試探發出邀請:“曉萍,一起去吧。”

楊秀娟直接些,上前想抱她肩膀,結果,被重重一甩。

這就尴尬了。

“不就失個戀嘛,有什麽大不了,搞得像天塌了似的。”梁汝蓮示意兩人退下,不屑道,“你看看成什麽樣子了,整個宿舍裏因為你大氣不敢出,誰欠你?”

林曉萍轉過身,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對不起,連累大家了,我明天出去學習。”

“那也不行,明天再說明天的事。”梁汝蓮理直氣壯道,“今晚必須跟我們一起去,不然你想啊,大家一個宿舍的姐妹,我們摸了知了猴總不能不給你吃吧,好的,假設你不吃,那我們能吃的心安嗎?好不容易一頓美食,我們吃的沒滋沒味,你良心過的去嗎?”

楊秀娟王大紅:“……”

聽起來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林曉萍又破功了,把書本一扔:“梁汝蓮,存心找事是吧,我怎麽招惹你了,怎麽才能放過我?”

她已經盡量降低存在感,如果除了宿舍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她早搬走了。

梁汝蓮眨眨眼:“可以,跟我們去就放了你。”

林曉萍:“……”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林曉萍咬牙切齒,然後,眼睛紅了……

梁汝蓮不屑嘟囔:“又哭,又哭,哎。”

也不奇怪,柔弱又堅強一向是大部分女主的标配。

“行了,茹蓮你少說幾句。”楊秀娟跟着心裏發酸,她沒有梁汝蓮遠超這個時代的思想,一個女人遭受這樣的經歷,如果換在萬惡的舊社會,要去投河的好吧。

梁汝蓮無可奈何認錯:“好吧,我承認故意激你的,出去走走散散心,大姐,祖宗,拜托了好不好?”

林曉萍最終沒能拒絕三人的死纏爛打,不過心情看起來似乎好了很多。

沒有電的時代,手電筒非常奢侈,電池五毛一節,即使有,也舍不得用來摸知了猴。

好在這裏的夜空幹幹淨淨。

如霜月色下,到處人影憧憧,都是摸知了猴的。

既然出來了,就不能空手而歸,楊秀娟王大紅不知不覺忘記觀察夜色,什麽命題作文,肉肉才重要。

為了躲開人群,四個人走了很遠,最終來到個小山包下。

這裏土壤松軟,樹也是很多年的老樹,絕對有不少。

新的問題來了,大晚上的雖然有月光,但不能和白天比,安全起見最好順着小道。

山間小道很窄,兩個人一左一右尋找最好,四個人很誤工,最好的辦法,兩人一組,分別沿着兩條小道,來個包圍圈最後在前面彙合。

那麽,誰和誰一組呢?

“別演了,多大點事呀,誰不知道你倆好,誰和誰不行啊。”梁汝蓮不耐煩把王大紅推到楊秀娟身邊,轉頭向一路上無話的林曉萍挑挑眉,“咱倆一起,敢不敢?”

林曉萍目光兇狠:“有什麽不敢?”

梁汝蓮聳肩:“那走吧。”

走是走了,比起楊秀娟兩人越來越遠的歡笑聲,她倆活像啞巴。

梁汝蓮全神貫注觀察樹幹,她其實有點後悔,很想吃知了猴,每天玉米糊糊野菜啥的吃的嘴裏沒滋沒味,然而,這個過程不怎麽好。

月亮再怎麽亮也是月亮,看大東西還行,想分辨樹幹上的是知了猴還是某種大蟲子,挺難的。

她怕蟲子。

林曉萍完全相反,她習慣了農村生活,水蛭爬到腿上一巴掌打下去,別說普通蟲子了。

她雙手直接撫摸樹幹,是蟲子就扔,是知了猴就扔到腰上挂着的空罐頭瓶裏。

梁汝蓮看的嘆為觀止,就這麽一走神沒注意觀察,等手上軟綿綿的感覺傳來,吓的險些魂飛魄散:“啊啊啊!!救命!”

林曉萍吓的一激靈:“怎麽了?”

“蟲子,蟲子,脖子……”梁汝蓮話都說不利索了,她使勁抖動,結果不小心甩到了脖子上。

林曉萍:“……”

林曉萍走過來,淡定伸出兩根手指,夾住毛毛蟲若有所思看了眼,忽然有所領悟,往對方臉上湊了湊又是一聲尖叫後,不屑道:“你不是鐵娘子嗎,怎麽還怕蟲子?”

自從梁汝蓮站在巨大挖掘機上堅持挖河三天,不少人暗自評價她是鄉飲村的鐵娘子。

梁汝蓮生怕她再把蟲子扔過來報複,警惕跳到老遠處才振振有詞反駁:“鐵娘子指的精神,不是身體,是人都有弱點。”

淡淡月色下,林曉萍唇角上揚,好像是笑了。

林曉萍把腰上的罐頭瓶摘下來:“怕就別摸了,老老實實跟在我後面吧。”

梁汝蓮撇撇嘴,看來沒白費,這是要把她當朋友了。

當初之所以點撥林曉萍,一方面當工具人憋屈太久,眼睛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另一方面,如果林曉萍能支持她最好。

梁汝蓮無思想包袱,屁颠跟在身後安心抱大腿。

兩人雖沒有語言交流,但氣氛變了,一如淡淡月色,舒服極了。

林曉萍屬于女知青裏幹活第一人,她幾乎不分辨,看到樹上有東西就摸,甚至遇到小一些的樹還會用力晃動,把高處沒法抓到的晃下來。沒多會功夫,抓了有小半罐頭瓶。

梁汝蓮真心贊嘆,感覺應該送對方一個知了猴天敵的美譽,正要開口,忽然猛地擡頭,有條長長的東西掉了下來。

一時沒多想,用力推開林曉萍,接着,脖子上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滑膩,而後又是一下劇痛。

梁汝蓮:“……”

早知道出門應該全副武裝。

林曉萍大駭,她發現怎麽回事,飛快擡腳連續踢,把從樹上被搖晃下來的一米多長的大長蟲踹到了不知道哪裏,這才撲過來扶住梁汝蓮,急聲道:“怎麽樣,被咬了沒?”

是她太得意疏忽了,忘記樹上有蛇。

梁汝蓮緩緩倒在她懷裏,氣若游絲:“大概要死了。”

她此刻身子的确軟的像癱爛泥,但那是吓的,剛被咬就用積分啓動系統檢查,是條無毒的菜花蛇。

“不會,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林曉萍看到脖子上的确有兩個蛇咬的齒印急的手打哆嗦,連忙把人背起來,結果發現背不動,回頭就見對方牢牢抓住棵樹,“你快放手。”

都什麽時候了,想不通為什麽要抓樹。

梁汝蓮緩緩搖頭:“來不及了,咱村赤腳大夫只會開止痛片,我現在感覺渾身發麻,怕馬上要劇毒攻心而死。死不可怕,但我有幾個遺憾,不甘心吶。”

林曉萍:“……”

梁汝蓮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還沒入黨,沒看到祖國強大起來,沒看到老百姓每天都能吃上白面饅頭。”

林曉萍:“……咱們先去看大夫,路上你再說。”

她感覺對方故意的,可沒有證據,畢竟的确被蛇咬了。

梁汝蓮才不,她眼睛濕潤,想了想沒必要,大晚上的看不見,只好讓語氣聽起來更悲傷。

“還有你,我以前的确對不起你,因為寧子海說了很多你的壞話,我不該奢求你的原諒,但現在我就要死了,這事能過去嗎?”

“你不會死的!”林曉萍不怕蛇蟲,但她不認識蛇有沒有毒,她仿佛古偶劇的女主聲嘶力竭大吼,“我原諒你了,我早原諒你了。”

她真的早就原諒了,只是面子上過不去。

這段時間不說話,大部分不是因為難過,是羞愧,羞愧自己的蠢。

有類似雨水的東西落在梁汝蓮臉上,她連忙轉頭,結果又是一滴,吐槽道:“眼淚含有身體的毒素,你別哭了行嗎?”

林曉萍緊緊把人抱在懷中:“你不要死,寧子海是個什麽東西,你不知道,他說你壞話的時候我還反駁過。”

這時,她就感覺胳膊遇到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懷中的人原地跳起來,一臉驚恐大叫:“啊啊啊,地上有蟲子。”

林曉萍:“你……”

不是全身麻木劇毒攻心嗎,看起來不像。

“騙你的,應該不是毒蛇。”梁汝蓮毫不心虛,捂住脖子嚷嚷,“但真被咬了,以後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林曉萍:“……”

是不是毒蛇得大夫說了算,梁汝蓮還是被送到醫護室接受治療。

最後,傷口被塗了紫藥水。

于是當毫不知情以為走失的楊秀娟兩人回到宿舍後,一剎間以為出現了幻覺。

梁汝蓮躺在床上,仿佛生活不能自理,床沿上,林曉萍端着碗糖精水,小心翼翼往她嘴裏送。

兩人不敢置信擦擦眼:“……”

并非所有的友情開端都是美好,晚來的,可能味道更醇更濃。

有人高興有人愁。

不用出工的日子,為了讓大家睡個好覺,大喇叭停播了。

寧子海依舊起的很早,一個人拿着書本來到村外小樹林,因為宿舍快待不下去了,那幾個蠢貨每天催賬,全然忘記他在學習上曾經有過的幫助。

錢他肯定是拿不出的,現在唯一的辦法,高考趕緊到來,等到出來成績,就有理由向家裏開口。

通往成功的道路,有鮮花也有荊棘。

寧子海默默喂了自己好幾碗雞湯,平複下心情開始看書。

一陣忽如其來的有力腳步聲打破安靜環境,擡頭,只見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男子大踏步走來。

男軍人也看到了他,客氣道:“老鄉,這裏是鄉飲村吧。”

“是。”寧子海對這個稱呼不太滿意,這是把他當農民了,應該稱呼同志才對,他目光從對放肩膀上的紅色肩章掠過,是個排長,又轉向臉,莫名有些熟悉似乎見過,“你找誰?”

男軍人擦擦汗:“我叫梁衛東,找一位叫梁汝蓮的女知青。”

“原來你是茹蓮的哥哥。”寧子海脫口而出,怪不得眼熟呢,他趕緊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來,“在呢,我帶你去找她。”

這段時間裏,他摸不透梁汝蓮的心思,對方像霧像雲又像風,說沒複合的意思吧,可每次見面笑的特別開心,要說有吧,一直拒絕自己的邀請。

比如想帶她一起來樹林學習,給她補補課。

他沒發現,梁衛東的臉色變了。

茹蓮?多麽親密的稱呼。

梁衛東一肚子火,馬上進行的演習對他特別重要,但也明白此行的重要性,如果成了,以後他就是司令兒子的舅子哥。

只能怪梁汝蓮不懂事,有電報都不回。

這其中肯定有什麽原因。

來到之後,他第一時間去鄉鎮知青辦,一個戰友的親戚在這上班。結果出乎意料,梁汝蓮竟然偷偷談了個對象,而且還是各種倒貼,影響很不好。

如果被司令知道未來兒媳婦這樣會怎麽想?

梁家的臉都給丢盡了好不好。

極度不發達的時代,很多信息滞後,大部分村民沒事都不出村,梁汝蓮最近的風頭僅限附近幾個村莊知道。

當然,作為一名優秀的軍人,他不會輕易相信,道聽途說的事多了,他要親自調查。

“哦,那謝謝你了。”梁衛東不動聲色道,“請問你是哪位?怎麽知道我是梁汝蓮的哥哥?”

寧子海不知道危險即将來臨,他挺直腰背,努力展示自己卓爾不群的氣質,優雅道:“我叫寧子海,出自歐陽修的《伶官傳序》——衆士仰慕,若水之歸海……”

梁衛東沒耐心聽他念酸文儒語:“你還沒回答我,你和梁汝蓮什麽關系。”

“嘿嘿,革命同志的關系。”寧子海含糊又神秘一笑,“具體什麽關系,等見了茹蓮讓她告訴你。”

兩個人之前的交往中,梁汝蓮沒少說過家人,一說就哭,在寧子海看來沒必要。重男輕女太正常了,她的想法是錯誤的,不該賭氣斷絕關系,應該認錯,好好表現。

畢竟,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她父母的出身,如果考不上大學,早晚還不得靠父母?

寧子海感覺自己要在未來舅子哥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力争拿個好印象,他輕咳一聲嚴肅道:“我聽茹蓮說過您,我是這樣想的,天下沒不是的父母……哎,你怎麽打人?”

他眼前忽然一黑,滿是五顏六色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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