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大婚 “保護好自己,霍渡他.....……
清晨,天光微亮。
時值隆冬,寒風淩淩。即便驿館內門窗緊閉,寒風仍能從門縫絲兒中鑽進來。
樂枝在床榻上佯裝沉眠,直到丫鬟和喜婆将她喚起。
梳洗裝扮、有條不紊。未過多久,銅鏡中便印出一張嬌妍昳麗的芙蓉面,其中最令人移不開眼的,便是那雙妩媚動人的狐貍眼......
喜婆的臉上始終挂着喜慶的笑容,而丫鬟離姚則是端了盞梨湯給她——
近日天寒且燥,樂枝的喉嚨時常幹啞咳嗽。
而今日,卻萬萬咳不得。
她端着梨湯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眼眸微擡,望向窗外。
暖陽漸露,将院子照亮。驿館內的雜役和仆從都起來了,細細碎碎地腳步聲傳來,同時夾帶了些小聲議論——
“哎,你說屋裏頭那個公主,會不會被太子給......”
“胡說什麽呢!這次好歹是陛下賜的婚,再怎麽說都是太子妃,不至于吧?”
“誰知道呢?那位太子殿下行事誰能猜得到。”
“那倒是。哪像三皇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議論聲漸漸遠了,樂枝的臉上仍挂着淡笑,可低垂的眼眸中卻閃過一絲嫌惡。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呵。
Advertisement
忽然,離姚大步朝她走來,輕聲說道:“姑娘,三皇子來了。”
聞言,樂枝微怔。饒是一月過去,她對這個稱呼仍是有些陌生。
在過去的十六年裏,她早已習慣旁人稱呼她“公主、小公主”......
可黎國,已經不複存在了。
不、不該再想了。
她生生将思緒扯回。
離姚和喜婆已經靜靜退出屋外,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今日,他理應陪着齊國皇帝和皇後在護國寺祈福才對。
可樂枝卻知道,他一定會來。
壓下眼底因回憶而洇出的濕意,樂枝轉身,如往常般展露笑顏。
身披暗青棉氅的男子從屋外走進來,也将隆冬的寒風帶進屋裏。寒氣侵入口鼻,樂枝喉間一痛,不由地秀眉微蹙、低頭輕咳了兩聲。
見狀,男子忙将門掩好,再快步走向她,“沒事吧,枝枝?”
樂枝擡頭,俊朗的臉龐近在咫尺。這張臉上的五官,雖說不出有哪個是令人過目難忘的,可組合在一起,确實令人移不開眼。
——這張,她看了十二年的臉。
“沒事的。”樂枝淺笑着喚他:“阿诩哥哥。”
霍诩的臉色閃過一絲驚異之色,這聲哥哥已是許久沒有聽她喚了。今日聽來,恍若隔世。
他心口LULU微滞,靜默半晌,下意識問:“恨我嗎?”
樂枝翹起的唇角就僵在那裏。頓了頓,她微微垂眸,輕聲回答:“恨過的。”
修長的鴉睫蓋住了她低垂的眼眸,也遮住了她眼底閃過的一抹光。
這個回答很巧妙,既沒有說不恨的虛假,也沒有說恨的決絕。
恨過,代表了曾經恨,卻已經過去。
“枝枝......”溫和的聲音裏帶着一絲輕顫。
樂枝擡眼,微笑着沖他搖搖頭,“可這一個月裏我想明白了許多。阿诩哥哥,我雖還是怪你,可也能理解你的不易。”
一股暖流淌過他的心口,霍诩的眼眸終于染上了笑意。
看來,枝枝依然是那個嬌柔的枝枝。而黎國破城那日她猩紅着眼,聲嘶力竭罵他的情景仿佛只是一場幻夢。
只是,青梅竹馬十二載,當初黎國皇帝在樂枝的及笄禮上招他為婿......而今日,他卻要眼睜睜地看着她出嫁。
大紅的喜服刺痛了霍诩的眼睛,那張傾國絕豔的臉,激得他心中一陣震蕩。他多想将她擁入懷中,揉進骨子裏好好疼愛一番,如同無數次在夢境中那般......
可是,他不能。
餘光瞥見樂枝右耳空空,霍诩緩步走近梳妝臺,将臺面上剩下的一只北海紅瑪瑙耳墜拿起給她戴好。然後他在她面前蹲下身來,目光中脈脈含情,“枝枝,助我将太子拉下位。将來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後。”
樂枝從他含情的眼底看出他暗藏着的野心和勢在必得。而她,準确來說,是她這張人人稱絕的臉,便是他手裏一顆投石問路的棋子。
她莞爾,柔聲應他:“好。”
語畢,她見霍诩臉上升起欣喜之态,随後他起身朝她張開雙臂,似要過來擁抱她......
胃中忽得翻滾起來。
——惡心。
還好,這時外頭有人輕輕敲門,“殿下,再不起程,皇上皇後該起疑了。”
霍诩瞬間沉下臉,雙臂也極不情願的放下。
今日偷偷從護國寺溜出來,為的就是見她一面。此時卻是耽誤不得了。
“那我走了。”他的臉上浮現擔憂之色,“保護好自己,霍渡他......是匹惡狼。”
樂枝怔愣一瞬,再點頭應好。
舉着團扇,樂枝被喜婆和離姚扶着緩緩走出屋門。
暖陽高照,将遮在面前的團扇照亮。樂枝沒甚表情的望着扇面上用金絲線繡着的一對雙飛的比翼鳥。看得出繡娘的繡工極好,一對情人鳥間的纏綿情意在扇上展露無遺。
樂枝仿佛才反應過來一般——
出嫁了。
今日是她出嫁的大喜日子。
可,喜從何來呢?
“姑娘,小心腳下。”
離姚的提醒聲将她的思緒拉回,樂枝透過扇面看見金紅的翟輿,還有浩浩蕩蕩的皇家迎親隊伍。
齊國帝後,特地選在太子大婚之日前往護國寺祈福,不就是明擺着告訴滿朝文武、黎民百姓,這位太子殿下有多不受重視......
來齊國一月有餘,關于這個太子,樂枝了解甚少。除了聽奴仆閑聊時提及他右腿有疾,且性情古怪,還有霍诩多次凝重的叮咛外,其餘的她一無所知。
她更是不敢打聽。
一個亡國公主,不可逾矩,只需要乖順的聽從。
坐上了翟輿,隊伍徐徐前行。
驿站在都城外,好一會兒才走進城門。翟輿兩側有華貴的珠簾垂下,樂枝微微側目,望向立于兩旁看熱鬧的百姓——
他們臉上的表情各異,有嘲弄、嬉笑,甚至還有憐憫......
只是,完全沒有喜慶之色。
這與一月前,霍诩得勝而歸時大相徑庭。
當時,她滿身血污地頹坐在最後頭的馬車裏。外頭恭賀三皇子得勝歸朝的歡呼聲此起彼伏,震得她雙眼通紅。
車簾随着馬車晃動,她朝外看了一眼——
百姓們毫不掩飾臉上的喜悅,還有溢出眼底的驕傲。
那是屬于戰勝國的驕傲之态。
将視線收回,樂枝的臉色愈發蒼白。
終于,翟輿穿過正大街,入了宮,最後在禮殿前停下。
樂枝扶着離姚的手臂下了翟輿。
這時,一個相貌不俗的侍衛疾步走近,離她有段距離後停下,恭敬行禮:“臣安玄,參見太子妃。太子殿下腿腳不便,故派臣向您傳話,他就不過來行禮了。”
大婚當日,新郎官不露面,對尋常女子來說都是莫大的屈辱。
聞言,一旁的離姚都不禁擰眉。
可樂枝卻波瀾不驚,輕聲啓齒:“好,無妨。”
如此反應倒是叫安玄懵怔了,不過也只短短一瞬,他又恢複淡然,颔首行禮後便離開了。
屈辱?或許對旁的女子來說這是屈辱。
可樂枝不覺得,因為她早已經受過最大的屈辱。
太子不來也好,否則見了他,萬一緊張地出了什麽岔子反而不好。
樂枝舒了口氣,一步一步走向高臺,直到站于最高處。她轉身俯視底下的文武百官,聽着他們無甚表情地行着拜禮、再齊齊道出恭賀之詞......
獨自完成了這場既無帝後又無太子的冊封典禮。
東宮喜房內,紅燭搖曳,滿室飄香。
坐在喜床上,樂枝眼神空洞的細細聽着外面喜宴傳來的喧鬧聲。
她讓離姚退下了。
雖然這一個月離姚細心周到的照顧着她,可畢竟是霍诩派來照顧她的人,她哪裏敢信?
偌大的寝殿只她一人,安靜又冷清。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終于傳來細微的聲響。樂枝趕緊拿起放在身側的團扇,堪堪遮面。
直到聽見關門聲,她的心又緊張地懸了起來。
因為她知道,霍渡進來了。
握着團扇的手不自覺地輕顫......
“舉着不累?”一道清冽的聲線,又伴着一記輕笑。
既然他如此說了,樂枝便緩緩将團扇放下。可低垂着眼眸卻不敢直視他,只是微微擡起些——
他竟是站着的?
樂枝啞然,原想着他的腿疾必定十分嚴重,應當是要坐輪椅的......
可他只是用右手拄着一根漂亮的白玉拐杖,身子有些傾斜,而他握在拐杖頂端的手背被大紅喜服映襯得潔白無瑕,與白玉相比竟也毫不遜色......
“過來坐。”
樂枝的心口微顫,徐徐起身走到喜桌前坐下,自始至終都沒敢擡眼看他。
——直到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将一盅紅豆湯遞到她的面前。
她微怔片刻後,伸手接過。開口道謝的同時将眼眸擡起,終于看清了他的樣貌。
樂枝原就有心理準備,單憑齊帝和霍诩的相貌來判斷,霍渡必定不會難看。可未曾想,竟是這樣一張如同畫師描繪出來的谪仙貌。
似不像是凡世之人。
他的鼻梁挺拔,薄唇微抿,最令人一眼難忘的便是他那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
新婚夜,他的身上卻無酒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清涼幽香,是樂枝不曾聞到過的味道。
許是注視的有點久,樂枝發現霍渡也在看她,嘴角還噙着一抹淡笑。
她趕緊低頭,拿起銀勺喝紅豆湯。可眼眸仍是時不時地擡起,偷偷打量......
霍渡的吃相極好,動作也是慢條斯理的。
很快,他就放下了銀勺。
樂枝的心緊繃着,也沒甚胃口,便也放下了勺子。
接下去,要做些什麽?
交杯?合衾?
可霍渡好像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拄起拐杖走向盥室......
不多時,他換上大紅寝衣走了出來,連個眼神也沒給她,徑直走向喜床。
樂枝愕然,只好也去了盥室,将身上厚重的喜服換下,再簡單梳洗了一番。
她心中奇怪:偌大東宮,太子殿下竟連個近身伺候的婢女或宦侍都沒有?難道說,是他不喜人伺候?
待她出來時,便看見霍渡倚躺在喜床上,手上還拿着本書冊,正認真翻看着......
洞房花燭夜,他......竟看起了書?
樂枝不解。
她的腦海裏回想起這三日來的所學。宮中為了太子大婚而特地派來一位教導她禮儀的老嬷嬷,除大齊的皇室禮儀外,嬷嬷還将洞房夜所要注意之事都詳細地講給她聽——
譬如如何取悅夫君、如何任由夫君随意擺弄......
思及此,她的眼眶有些酸痛,臉頰也開始發燙。
可是,她不能退縮。
如今,尊嚴對她來講,太奢侈了。
她緩緩走近他,盡力扯出一個嬌豔的笑。
良久,霍渡仿佛才想起她一般,他擡眼望向她,伸手指了指遠處——
樂枝順着視線望去,是暖閣的方向......
他是要讓她去睡暖閣?
樂枝松了一口氣,點點頭,轉身朝暖閣走去。
而在她轉身的那刻,身後的人抿了抿唇,臉上浮現一個冷笑,而他的指間隐約夾了一根極細的銀針,他盯着樂枝的腳步,無聲計數:“一步、兩步......”
待要數出三步之時,指間也随之一緊......
可是,樂枝卻停了下來。她只往前走了兩步,便又轉身往回走。
再次站在霍渡面前,望着他面無表情的臉,樂枝淺淺笑着,一雙狐貍眼似乎會說話。
霍渡輕笑,“想同我一起睡?”
樂枝有一息怔愣。他的語氣随意,甚至并未自稱“孤”。
她溫順地點頭,柔柔地嗯了聲。
然後,霍渡朝她攤開雙手,露出潔白的掌心。
樂枝深吸一口氣,垂着眸将微顫的雙手放于他的掌心之上,微微冒汗的掌心觸及一片冰涼......
“可是,會疼的哦。”
清冽的聲音入耳,老嬷嬷的教導和那些畫冊上活靈活現的圖案盡數湧入腦海......
随之,雙手被緊緊一握。
樂枝瞬時心膽俱顫,小臉慘白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