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矛盾
眼見天要入夏,序蘭院那些嬌貴的花草被曬枯了好些,小少爺找不着,全府上下沒人安得下心去打理。周老爺更是每日坐在序蘭院亭中,盯着小兒子走前留下的字條發愁。
——爹,我不想成婚,想出去看看。我會照顧好自己,勿念。
一月有餘,周行雨失去蹤跡一月有餘。卞城那些綠樹變得枝繁葉茂,以往這個時節,周行雨總要撒嬌讓周老爺帶着萍兒出門踏青,那雙水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着瞧,誰也拒絕不了。
如今呢?被養地不谙世事的體弱少爺不知跑哪兒去,是冷了熱了,是困了餓了,周老爺一概不知。那是他十七年來無微不至含辛茹苦養大的寶貝啊,連磕着碰着都能讓他心疼地紅了眼眶,現在卻不知在哪兒受苦呢。
“我的雨兒,雨兒。”周老爺平常挺直的背脊彎下,一月來原本肥碩的身材足足瘦了兩圈。
萍兒看得揪心,眉頭死緊。
周老爺像是想起什麽,擡頭看向萍兒,眼裏帶了期冀,“楚侯爺那邊可有消息?”
“侯爺今日帶人往城外走,算算時間該到了。”
“好,好。”方才一片頹喪的人有了些力氣,“這楚侯爺倒是真心把雨兒當朋友,多個人幫扶,對雨兒總是好的。”
萍兒低着頭不回答,腦子裏都是那楚侯爺環着小少爺的場景,手摟着小少爺腰,低頭和小少爺講話時幾乎要親到頭發上去,要說朋友,朋友會有這般親密?
城外楚照安帶了府中親兵,正挨家挨戶地拿着周行雨畫像盤問。問到山腳下一戶郎中鋪裏,那郎中被這陣仗吓得發抖,直直跪在地上說不清楚。
楚照安一身深色勁裝坐于馬上,只肖看那郎中一眼便知道其中端倪。他利落地翻身下馬,步履帶風,一雙鑲了玉的上好官靴落在郎中手邊。
“我這人生性急躁,不喜歡繞彎子。”楚照安彎身抓着後衣領把那抖如篩糠的郎中提到面前,鷹隼一般銳利的眼睛裏都是戾氣,那是周行雨從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兇狠,“最後問你一遍,見過他嗎?”
屋內靜地吓人,直到那郎中被吓得哭出聲來,抽噎着交代了事實。
“一月前,晚上……有個男人抱着那小公子前來求藥,我、我只給了藥,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什麽藥?他怎麽了?”楚照安提高聲音,雙拳緊張地攥緊了,他知道周行雨身體有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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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了雨,發着高燒,那公子體弱,所幸寒氣入體不深,應當是沒什麽大問題。”
“人往哪邊去了?”
郎中哆哆嗦嗦指了方向,楚照安轉身上馬,“帶走。”
郎中被架起,楚照安手一揮,一行人便迅速走個幹淨。
此時春光大好,然而馬背上的楚照安滿面陰霾,一是知曉周行雨發了燒,二是不放心帶走他的陌生男人。周行雨那琉璃一般透明脆弱的人,又受得起什麽折騰?怪只怪自己沒陪在他身邊,沒第一時間保護他,若是他出了事……
馬鞍磨破了掌心,楚照安額角隐隐發痛,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恢複冷靜——行雨需要我。
院裏的野雞前夜死了一只,丁铮趁天還未亮便上山再抓,神不知鬼不覺地調包,沒讓睜眼就吵着要喂雞的小團子發現一點端倪。
“你怎麽每天都起那麽早?不困嗎?”周行雨嘴裏含着青菜,剛炒的,又鮮又香。
自從這小團子鸠占鵲巢在自己床上築窩後,丁铮便睡邊上地鋪一月有餘。這小團子倒還懂得要給人補償,趁丁铮不注意往人手上塞了塊玉,一幅你賺大了的表情。丁铮不想他不舒坦,便假意收起這玉,放進盒子裏裝起來。
“早起去給你摘菜做飯。”丁铮無微不至地伺候這小團子,吃的菜喝的水無一不是最新鮮的,就連那新買的裏衣,都是丁铮自己挑了蠶看着人織的。
周行雨聽他這話,心存異議,“你怎麽說地都像是為了我,你自己不也要吃嗎?你想讓我良心不安?”
“我沒有這個意思。”丁铮無辜搖頭。
周行雨犯了少爺脾氣,心裏打着盤算要還人情,封了丁铮的嘴!
待到丁铮出門上工,周行雨便來到柴房鑽研生火燒水事宜。
“系統,這怎麽用?”僅有的兩輩子記憶都被人伺候着,周行雨哪會燒水。
系統兢兢業業搜集來資料,一番指導,堆幹柴,吹火星,一人一統忙活半天,總算是成功了。
【小雨你不會是要做飯吧?】
“不是。”周行雨回到房內一陣翻箱倒櫃,籠裏那些紅眼兔叽被他吓得擠在一團,“丁铮那頭發都快把臉蓋完了,還有胡茬,我看着難受,正好借機會給他修修。”
系統聽他不是要下廚,松了好大一口氣。
【這反派倒也神奇,知道你身份了還不去上報。】
“他對我挺好的,應該是想讓我喜歡他,方便以後利用我。”周行雨一本正經道。
【狗男人真可怕。】系統搖頭嘆氣。
木櫃邊上躺着把剪刀,有些鏽,周行雨學着丁铮磨刀的樣子,刀面沾些水,找塊石頭岔開腿就磨。一旁的野雞見了他那架勢,吓得四處亂飛,羽毛掉落一地。
“這雞怎麽……長得不太一樣了?”周行雨虛起眼睛打量。
【一樣的吧,野雞不都那樣嘛!】又醜又傻,沒本系統一半可愛。
昨天還肥着的雞,今天怎麽又焉下去了?周行雨蹲在籬邊皺眉。
丁铮回來時帶了糖人,本來含着些笑意的嘴角,在看見端放老樹邊的熱水盆,和拿着剪刀沖他甜笑的周行雨時,徹底拉平。
“丁铮,你坐這塊石頭上來。”周行雨對自己的剪頭大業滿意得很,興奮地拉人大手,把丁铮往樹邊拽。
丁铮一言不發由他拽,等到周行雨松了手,便迅速沒收剪刀,強翻開他兩只小手細看,确認沒有燒傷劃傷過後才放開。
“你想做什麽?”丁铮聲音帶着嚴肅,又冷又沉,加上他本身的危險氣勢,十分唬人,沒見過他這幅模樣的周行雨愣了愣。
“這些東西不是該你碰的。”一想到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這小團子可能會把自己弄傷,丁铮心裏便慌得很,“你乖乖呆在屋裏不好嗎?”
周行雨仰頭不可置信地看他,丁铮眼睛被頭發遮着,只瞧得見留着青色胡茬的堅毅下颌,他不敢相信這人能把自己一番好意當做胡鬧?
“我只是想幫你修頭發,你兇我做什麽?”
“我不需要你幫我做這些。”丁铮攥着剪刀的手死緊。
真是好心全當驢肝肺!
“好,你好的很。”周行雨氣急,耳朵泛上紅潤,剛轉過身就一陣咳嗽。
丁铮一見他轉身便後悔了,不該兇他的,聽到人咳得直喘時,便悔地胸口悶痛。
周行雨拂開他,自己進屋去,決心整天都不會再和丁铮多說一句話。
兩人吃了一月來最沉默的一頓飯。
丁铮是悔的,在想怎麽道歉;周行雨是氣的,在想他怎麽還不道歉?
這兩人僵持着,直到丁铮午後前去上工也沒能冰釋前嫌。周行雨獨自午睡,情緒波動後睡不好覺,系統痛罵丁铮不識好歹。
周行雨想着不該為小事鬧脾氣,未免太任性。但他控制不住,也許是僅有的一世都被寵慣了,嬌縱脾氣養成後一時收不過來,但有人樂得哄,這脾性不需要也沒必要改。
*
日光變毒,搬原木的木工個個脫了上衣,光着膀子起刨子,木屑漫天飛。
丁铮上身都是汗水,他年輕力壯,一身肌肉在一衆中年男人面前極為顯眼,與他相熟的幾位師傅笑着調侃,丁铮沒搭話,明顯不在狀态。
他身體不好,氣不得的。
得道歉。
正想着回家路上除了下火的綠豆外,還該買些糕點吃食哄人才行,那木廠門外傳來陣陣馬蹄與嘶鳴,随後是魚貫而入的兵士,和門外高騎馬上,手執一幅丹青的少年侯爺--楚照安。
彼時兩人差異懸殊,如隔天塹。
跪倒一片的木工中間,丁铮赤膊站立,汗濕的上身滿是木屑,雜亂的頭發拿繩子綁着,露出的眼睛又黑又沉,像只桀骜不訓的餓狼。
楚照安周身貴氣逼人,縱使遠離京城,皇族血脈裏天生的驕傲在他身上提現地淋漓盡致,他總是昂首俯視他人,鷹一般銳利的眼壓迫感極強。
目光交彙那刻,兩人本能地感受到威脅。
士兵架着那白着臉的郎中,丁铮只看一眼就明白來人意圖。他雙手攥緊,腦子裏都是周行雨皺眉轉身的樣子。
“是他!是他帶走的小公子!”
膝窩被人踢踹,一聲悶響,丁铮跪倒在地。楚照安邁步至前,狠抓着頭發讓丁铮擡頭與他對視,眼中都是深沉的怒意,他一字一頓,聲音低的可怕。
“他在哪。”
肩膀被人狠踹了,丁铮不覺得疼,他只想着周行雨氣紅了耳朵的樣子。
小團子還沒原諒他,他還沒來得及把人哄好。
怎麽就到時間,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