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年
大漠望不見盡頭,襯着無際黃沙,巨大的日輪落下,一片鎏金落霞,蒼茫孤浩。
無邊黃沙中難得有座城寨,名為照雨,是軍隊長駐的地域。三年前,年輕的楚将軍帶領浩蕩軍隊來到大漠,首要處理的不是軍務,而是造出一座黃沙中不懼風暴與幹旱的城寨。
楚照安深知穩定邊疆不在一朝一夕,需要長久的考量與堅守。照雨寨成功運營後,軍隊得以休養生息,至此邊疆交戰才有了平穩的态勢,以往不服楚照安統帥的兵士才對他有了敬服。
“将軍,臯蘭已派人呈來求和書。”年輕的副将言語間透露喜悅,這場戰争斷斷續續持續三年之久,如今終于勝利得見,卸甲歸家也指日可待。
這都是多虧了将軍!副将心中滿是感恩敬重,他擡起頭望向埋首案前查看信件的楚照安。
三年征戰,曾經氣焰浮躁的小侯爺變得沉靜而穩重,黃沙與紅日将他面龐磨得粗砺堅毅,在沙場歷經無數生死的人威勢更強,裹挾着硝煙與鮮血的氣息,一舉一動都令人生畏。
“和書送去京城。”楚照安提筆寫字,獵鷹般銳利的眼睛透着深意,“三日後臯蘭使者進京交涉,我親自護送。”
“你替我把這封信送去卞城周家,确保親自交給周家老爺,周朝雲手中。”
“是!”
氣溫下墜,沙漠夜晚本就寒冷,再加深秋來臨,寒意透過身上兵甲層層滲透,楚照安卻仿佛無知無覺。
他已在莽莽黃沙中度過三個嚴冬,都快忘了南方初雪若柳絮般飄飛的模樣,只記得湖水冰涼,亭中少年嘴裏嘟囔着冷,直往他懷裏鑽。
抱着周行雨的觸感奇妙,柔軟卻豐實,輕盈而滿足,他曾低頭埋在周行雨發間,悄悄偷了好多個吻。
“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
“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楚照安腕上纏着根發帶,做工精細,原本的水藍染上洗不淨的血污,邊緣布料破損嚴重,是被人一遍一遍摩挲的結果。
它是楚照安離開卞城那日,唯一向周行雨讨要的東西。多少次傷痕累累命懸一線時,都被楚照安死死捏着,他想象着周行雨在卞城安定生活的畫面,胸中有數便無端生出力量,咬牙撐着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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臯蘭有妙法,能補全人體天生之虧損。楚照安刀下唯一放過的,是位臯蘭老醫,名叫曲必。按他之法,楚照安終日奔波于大漠,收集夜晚開在岩石洞窟裏的藥花,如今材料集齊,當然是要返回內境,奪回周行雨。
既有了根治之法,還要那丁铮何用?
“待我回來見你,可別把我全忘了。”
*
南方的冬來得安靜,來得緩慢,給了周家贅婿足夠的時間去為他的寶貝準備盾甲,以抵禦這無心無眼,藏了暗箭的寒冬。
“姑爺,這紅梅運來是做何用?”福钏跟在這周家贅婿身後,兩人站在周家灣口處,等一艘從北邊駛來的商船。船內是早已訂下的煤炭及皮毛,外加兩箱紅梅。
冷風有愈大的趨勢,丁铮手中提着小糖人,糖人笑得甜蜜,與這沉着臉的高大男人格格不入。
福钏見他久不回答,便知他心緒混亂,原因自然出在小少爺身上。前不久還興奮地想要看雪的人兒,三日前卻突然發起熱來,一睡便是整整三天天。丁铮坐在床頭牽着他手,一刻不離地守着,直到聽到保暖物資到達卞城的消息,才肯出門做事。
三年裏,周老爺手把手教着丁铮做事,管理周家商行,俨然把他當做自己人。丁铮很聰明,學得很快,近一年幾乎都在管事,吃了苦吃了累也不言語,漸漸地原本不服他的分鋪老板、灣頭夥計也不得不佩服這人。
福钏剛開始還擔心這人只是利用少爺,對周家有所圖謀,但這三年來,丁铮對少爺那是明眼人都看得見的愛護。高大的男人小心地牽着少爺的手,躬身低頭與他輕柔耳語的畫面,一年四季,無論行至哪處,周府上下總能見得。
丁铮在外自是有自己的威勢,怕他的人很多,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周家這三年來陸上生意愈加做大,便是丁铮首功。
回府時飄起了小雪,以往冬日裏總是帶笑的日子,今日丁铮卻冷得出奇。柔軟的白落滿院牆,那些在丁铮的照拂下活得繁盛的植株,也蒙上一層雪白。
這院裏唯一的亮眼的顏色,只剩丁铮手那束鮮紅灼眼的梅。
“醒了嗎?”丁铮脫下披風,推門進入房內。
“仍睡着。”萍兒替他收好衣物,低垂着眉眼回話,“方才出了細汗,體溫散了些。”
“你替他換的衣物?”
“是。”
丁铮腳步停頓片刻,出聲警告:“別做多餘的事。”
萍兒細聲應答,低下頭開門緩步出去。
房下有地龍,房內又燒了好些炭火,溫度暖得像春。床尾窗戶支着透氣,丁铮将紅梅插在窗邊,陣陣香氣随着風在房內彌散開。
他跪在周行雨床前,見這小團子紅着臉蛋睡得噴香,若是忽略掉他急促的呼吸和不正常的體溫,倒真像下一秒便會醒來,笑着罵他傻狗似的。
“不是吵着要吃糖人嗎?醒過來就給你。”大手細細整理小團子面頰邊的長發,丁铮哪兒還有在外那副冷面閻王的模樣,他巴不得變成一灘溫水,淅淅瀝瀝将周行雨包圍了。
“外面下雪了,應該能下一整日,你醒來就看得到。”
丁铮沒見過周行雨這麽虛弱的樣子,也許真是沖喜的緣故,以往幾個冬天至多是畏寒、咳嗽,好生照顧便不成問題。可如今這般躺在床鋪裏,沉睡着,整個人仿佛被冬天凍住,不會再醒來的樣子,卻讓丁铮措手不及。
外人眼中他多冷靜啊,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無時無刻,他都在細細崩墜,周行雨若是醒不來,第一個死去的,便是守在他身側的丁铮。
“昨年你嫌那炭味重,吵着要把它熄掉,我不讓,你就生氣。”眼前浮現出小團子皺着眉頭氣鼓鼓的樣子,丁铮扯開嘴角笑了笑。“你氣得掐我耳朵,要我想辦法。今年我讓人送了梅花,你總不會生氣了。”
“寶寶,別睡了。”
丁铮的吻落在周行雨唇間,因為發熱,觸感又軟又暖,丁铮含着那顆唇珠,親了又親,溫柔地不像話。
“醒過來,好不好?”男人的聲音裏帶了乞求,喑啞着像要崩潰,“求求你。”
*
周老爺手裏捏着那張帶着黃沙味的信紙,他叫來丁铮與之商議,巨大的喜悅讓他忽略了堂下并不言語的丁铮。幾乎是立刻,周老爺便開始準備進京事宜,計劃着讓丁铮帶着周行雨去見那年輕的楚将軍,楚照安。
這日天氣溫和,照例守在床邊的丁铮聽見一小聲嘤咛。
周行雨與系統在識海內看了好幾部偵探電影,還陷在懸疑劇情裏呢,沒想到睜開眼就是一胡子拉碴的落魄男人,一雙充了紅血絲的眼睛,濕潤着把自己鎖定。
“他怎麽成這樣了?”周行雨被迫接受他緊到窒息的擁抱,大腦還沒反應過來。
【這具身體已經昏迷半個多月了,你老公這樣也正常。】系統這三年對兩人夫夫相處模式早已見怪不怪,你老公三個字說得比誰都順口。
“丁铮,你先松開……”周行雨聲音很啞,自己吃了一驚。但當他聽到丁铮那嗓子,比自己啞得太多,都快懷疑之前昏迷的是不是丁铮了。
周行雨醒來的消息傳開,府中又是一番騷動,待兩人能單獨相處,已經是夜晚的事了。
坐在丁铮小臂上,被他抱孩子似的抱去桌邊喂水,周行雨倒是很習慣。他扯着丁铮衣領,皺着小鼻子嗅嗅,一股子難聞氣味!
“怎麽臭臭的?你多久沒換衣裳了?”小團子習慣性地擡手抓人耳朵,看見丁铮臉上極端害怕卻又慶幸的扭曲神情,心有些軟了,他輕聲安慰:“吓着你了?我倒是早習慣了。”
“不害怕,不害怕。”雙手抱住男人脖頸,周行雨與他貼着額頭,學着丁铮往常安慰他時的姿态和語氣,“別擔心,我總會醒來的。”
來不及再看丁铮表情,周行雨被放在柔軟床鋪間,男人環着他的腰,從背後把他整個抱住了。
“給你買的糖人,已經不能吃了。”
“再買不就好了。”
“寶寶,別再睡這麽久了。”
“你叫我什麽?”
“雨兒。你別再吓我了,好嗎?”
丁铮埋頭在周行雨頸窩處,高挺的鼻梁戳得他有些疼,“知道了,你快去洗漱換衣!”
丁铮沒動,反而啄吻起懷中人細長的脖頸,周行雨躲不掉,幹脆後躺,窩在男人懷裏,随他吻去了。
“我們恐怕得去一趟京城。”丁铮有一句沒一句地解釋。
他當然不願再讓周行雨見楚照安,但更加不願周行雨再次昏睡不醒。周老爺與他商談,說起周行雨的昏睡還不是最糟,丁铮甚至不敢想象,再嚴重時是什麽樣的場景,那是他噩夢中也不敢夢見的。
“你想他嗎?”丁铮低頭吻他臉頰,語氣悶悶的。
“不是很想。”
“安哥哥當初走時留下一條吊墜來着,我放哪兒去了?”周行雨正要起身,下一秒就被丁铮摟腰放倒,耳側落下男人雙臂,面前是他狼一般銳利的眼睛。
“安哥哥?你都沒叫過我哥哥。”
“你又不是我哥哥……”
“那我是什麽?”丁铮沉下身,與他鼻尖相觸,“寶寶,我是什麽?”
周行雨側過頭去,只露出紅紅的耳朵尖。
丁铮笑了,笑聲在胸腔裏打轉,很好聽。周行雨耳朵癢癢的,更紅了。他身上的男人瞅準時機,側頭咬住那只小耳朵,粉紅的軟肉被他叼在嘴裏,舔了又舔。
丁铮壓着聲音,又低又啞,“是夫君,對嗎?”
“乖寶寶,叫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跳躍大法!蕪湖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