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蘋果

姜壑渾身鈍痛, 全身骨骼像被人打碎重組般,他痛得迷迷糊糊,聽見有誰喊他名字,聲音清澈, 在哪裏聽到過, 但很快地, 那好聽的聲音被尖利的女聲取代, 從喉嚨發出如泣血般的悲吼——

“哎呀呀,剛才醫生還說你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呢。”

從夢魇脫身, 姜壑額頭盡是冷汗,他猛地睜開眼,映入視線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和床前削着蘋果的一位老婦人,貴氣平和, 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別亂動啊小同學, 我扶你坐。”徐姨替少年安好枕頭, 嘴裏與他說起醫囑,一看時間,已經九點過五分,這小同學之前什麽也沒吃, 又趕緊出門買早餐了。

姜壑頭痛欲裂,艱難地回想昨夜發生的事。他還記得自己被那群人堵在巷子裏, 雙拳不敵四手, 任他如何反抗,最終還是被一棍子打得失去意識,之後……

“嘶——”越想頭越痛,姜壑摸到頭上的紗布, 他腦袋上的傷已被幹淨整潔地包好,連四肢劃傷擦傷的地方都仔細妥帖地塗好藥物。

四下環顧一圈,這是個寬敞的獨間病房,窗戶敞開着,能毫無阻礙地看見大片天空,靠牆電視沙發一應俱全,床頭擺放着花瓶,插着一束潔白的康乃馨。

房間空氣潔淨好聞,姜壑深吸一口氣,放空地倒在背後柔軟的枕頭上。這是給有錢人住的地兒,不知怎麽地,竟讓他混進來了……

開門聲響起,進來的是剛剛那位老婦人,她穿着體面貴氣,銀白的短發被整齊地梳理在耳後,別着一只珍珠夾,與耳垂和頸上的飾品相襯。老婦人神情溫和,姜壑覺得自己應該是被這位老人送到醫院來的。

“謝謝……”接過一碗豬骨粥,姜壑有些局促,來自陌生人的善意使他坐立難安,“謝謝你……把我帶來醫院。”

“小同學記不得了?”徐姨将削好的蘋果放進果盤,臉上揚起笑來:“昨晚把你帶到這兒來的不是我,是我家小少爺,朝行雨,他說你是他的同學,記得嗎?小雨早晨打電話讓我來照顧你,我前腳來,他後腳就趕着上學去了,只囑咐等你醒了給他發條信息。”

“他在這,呆了一整晚?”

“是呀,你抓緊小雨的手不肯放開,直到早上才松了力氣,是做噩夢了嗎?

“……沒有。”最開始聽見的那個聲音,是朝行雨的。

姜壑思緒複雜,知道自己這是欠了個巨大的人情債,他一定要盡快想辦法還清才行。

“這麽俊的臉蛋,打架打花了多可惜呀,你看看……”徐姨把果盤擺好,扯出紙巾擦幹淨手,聲音是老人特有的平和:“小同學,你和小雨平時交往的朋友們都不太像,所以阿婆忍不住唠叨幾句,你多擔待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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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始終不是個什麽好地方,從小到大小雨也沒來過幾次,家裏人護地周緊,所以一點兒不希望他出現在醫院裏,無論是他自己來,還是陪着別人來。小同學,你明白阿婆的意思嗎?”

窗外蟬鳴不絕,窒息的悶熱感這才撲進病房,盤子裏放得過久的蘋果肉已經氧化泛黃。

姜壑拿起一塊往嘴裏放去,原本鮮甜的果肉變得微澀,他點點頭,再沒出聲說一句話。

徐姨:【小雨,那位小同學自己堅持要出院,人看起來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出院?明明傷痕累累的。

囝囝:【我知道了,辛苦徐姨,快回去休息吧】

“系統,姜壑在原劇情裏是什麽樣的?”朝行雨想起昨晚無意識的姜壑口中破碎的喃語,“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走’,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他只是配角路人的劇情線,沒什麽戲份的。】系統仔細翻找着自己的代碼庫,【但是劇情後期有出現過一個也叫做姜壑的……應該不是他吧。】

“什麽劇情?”

【唔……一個黑老大,打斷了男主的腿。】

一人一統陷入沉思,結合平時姜壑給衆人的印象,這不是完全有可能嗎喂!

“我以為這次任務很簡單……”随時要興師問罪的語氣。

系統心虛:【這,這我也沒料到啊。嗚嗚……我只是個沒用的小系統而已。】

因為是走讀生的緣故,朝行雨從來都只需要上兩節晚課,課上專注學習,二十一點一到就準時收拾書包走人。

周一是照例去店裏和男主打交道的日子,得到不用接的囑咐,管叔又清閑起來。朝行雨踏出校門,管叔的确沒在校門口等着,只是街對面倚在燈下的,把臉藏在黑色衛帽裏的,不是姜壑是誰?

倒不是朝行雨對他有多熟悉,只是那渾身匪氣,在一衆白藍相間的校服裏過分突出的黑色連帽衣,最重要的是,從朝行雨踏出校門那一刻起,姜壑的眼睛便死死把人鎖住了,想忽略也不行。

“你身體不痛了嗎?”朝行雨站立在姜壑身前,微微擡頭望向他藏陰影裏的臉,破開的嘴角貼着創可貼,顴骨青紫一塊,眉峰處的眉釘還沾着凝固的血液,看着就讓人覺得疼。

“你傻站在這兒幹嘛?連話也不說。”

朝行雨往前貼近,姣好的臉完全暴露在路燈下,發光一樣。

姜壑往後微仰,眼睛不知道該看哪。他終于開口,嗓音聽着像被煙熏過:“我來還你錢……昨天在醫院,是你幫了我。”

“噢,那件事啊,你不用還我錢,那間醫院有我家股份,所以我不用付錢,你也就不欠我錢。”朝行雨這麽說着,自顧自往前走去。

姜壑趕緊跟着,不近不遠地綴在他身後,語氣堅持:“那我就還人情,我不喜歡欠別人。”

“這麽固執?可是我沒什麽需要你……啊對了!的确有一件事。”

“什麽事?”

朝行雨轉過身,大大的眼睛裏寫滿認真:“你可千萬別做黑老大,千萬別。能答應我嗎?”

“……我是認真的。”姜壑有些愣。

“我也是。”朝行雨鑽進出租車後排,主動給姜壑騰出個空位,又朝他招招手:“雖然把你帶去醫院的是我,但從那群人裏把你救下的是另一個人。你不是想還人情嗎?我帶你去找他。”

我可太聰明啦!只要讓姜壑和秦胥現在就交好,就算他以後做了老大,也不用擔心他去找秦胥麻煩,任務也就不會受到阻礙。

朝行雨心裏美滋滋,覺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抿嘴笑得像只偷吃到小魚幹的貓咪。

姜壑蜷着長腿坐下,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往一旁燦爛的朝行雨身上落,他不明白怎麽有人能這麽明澈幹淨,讓人看着就覺得溫暖,朝陽似的,讓他移不開眼。

秦胥和姜壑之間哪有話好說,他救人和救貓狗差不多,更何況如果不是因為朝行雨,他連貓狗都懶得救。

姜壑或許讀不懂朝行雨的想法和行為,但卻能讀懂這個名叫秦胥的男人,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不屑和無視。

他哪裏需要他的感謝,只怕昨晚要不是林行雨相救,他就是死了,這男人也不會多看一眼。

“你還要多久能走?”見兩人間氣氛凝固,朝行雨雖不理解,但還是适時出聲打破尴尬。

秦胥脫下面罩,把小孩的心思看得明白:“對面新開了一家甜品店,你吃完就差不多。”

朝行雨向他眯着眼笑,抓過姜壑往甜品店進發,一邊走還一邊問別人:“你喜歡吃甜嗎?”

“還行吧。”其實沒興趣。

“那你比秦胥好得多,我請你吃聖代吧。”

朝行雨看着瘦,春竹般纖細筆直的身形籠在寬大的校服裏,他好像很喜歡寬松的樣式,總是把手指藏進袖口,當他站在姜壑身邊時,就更顯得小了。

就是這麽纖細的人,吃起甜品來,食量和身量便顯得完全不符了。

據姜壑觀察發現,朝行雨鐘愛巧克力,無論是蛋糕還是聖代,統統以巧克力為主。

這是一家頗具規模的甜品店,裝修很好,甚至送了兩人一盒小蛋撻,朝行雨只咬了一口,便皺眉把它推遠了。

“太甜了,口感也不好。”

“唔……他家巧克力不好吃,蛋糕體也硬硬的。”

不一會兒,姜壑面前的聖代還未動,桌面便已經堆滿了朝行雨只吃一口就不願再吃的各類甜品。一小塊蛋糕,在櫥櫃裏标價是八十八,一杯聖代,标價是四十五……

姜壑從來不理解為什麽在這個時代,糖分會變成奢侈,就像他同樣不明白為什麽朝行雨能随意将這些奢侈視為平常,甚至棄之敝履。

姜壑成長的環境從來都是艱難的,小時候為了吃飽飯,幾乎是乞丐一般從垃圾桶裏尋找食物了……

“姜壑,發什麽呆?”

朝行雨在他面前晃晃手,“你怎麽不吃?是不喜歡嗎?下次有機會我帶你去吃商業街那家店裏的,真的很好吃!”

“嗯,下次吧……”

玻璃窗外傳來輕敲聲,秦胥屈着手指,向朝行雨示意。

“姜壑,你待會兒怎麽回去?需要我幫你打車嗎?”朝行雨走向秦胥,回頭看向落在身後的姜壑。

“不用,我自己回去。”

“好,那明天學校見,你別再遲到啦。”

“知道。”

秦胥催促似的揉一把朝行雨發頂,聲音顯得懶散:“小少爺,還走不走。”

朝行雨拍開頭上那只大手,熟練地與他玩笑:“你都叫我少爺了,那我肯定是嬌生慣養的,我做事可是要別人請着的!”

姜壑注視着兩人的背影,目光無意與轉過頭來的秦胥對上,幾乎是一瞬間,秦胥眼中一閃而過輕蔑與嘲笑。姜壑內心的不堪與自卑已然暴露,心中才剛建起雛形的東西,已然變得搖搖欲墜。

姜壑又嘗到滿嘴酸澀,像極了今晨吃下,最終又吐出的,那個氧化泛黃的蘋果。

作者有話要說:  窮小子和富少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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