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螢火
姜壑家就在之前路過的沿河地帶, 商業區與住宅區交叉的地方,不僅吵,而且亂。
眼前是一棟非常老舊的公寓樓,夾在另外兩棟大樓中間, 樓與樓的間距逼仄, 中間樓的宿主連開窗恐怕也要三思。
因為周圍光線被徹底阻隔了, 樓裏樓外四處生滿可見的潮濕的黴菌, 樓梯口散亂堆放着雜物和垃圾,在悶熱的夏夜引來許多蚊蟲, 頭頂上一盞吊長的白熾燈,将滅将明地閃爍着。
二樓有幾戶住戶的門敞開着,尖厲的争吵聲和着麻将聲順着燈光從門內洩出, 朝行雨擡腳繼續往上,雪白的帆布鞋踢到幾只空酒瓶, 發出清脆的碰響。
【原來姜壑住在這種地方啊。】系統話說得直白, 【我還以為……】
朝行雨沒回答, 他其實和系統一樣,理所當然地将自己腦中的設定強加給他人,卻吝啬主動張嘴去問一問,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姜壑, 卻顧自要人把他當做朋友。
健康的友誼是有根的,長在地裏, 根上沾着泥土, 朝行雨懂得的,他不想做獨自飄在雲上的那個人。
“咚咚咚——”他擡手,屈指敲響503的房門。
內門被打開,朝行雨才發現姜壑家大門有兩層, 外門上有扇小窗,姜壑的眼睛露出來,一閃而過的警戒和戾氣。
“你怎麽找到……算了,你來這種地方幹什麽?”門內傳來鎖扣聲響,很快地,姜壑把門敞開,他光腳站在門邊,高大的身形擋住屋內的景象,語氣有些焦躁:“路上有沒有遇上什麽奇怪的人?”
“沒有。”朝行雨搖搖頭,把手裏的紙張展開,“我過來是想把你的通知書給你,裏面有标注下學期的報名時間。”
姜壑沒接,他身量太高,臉背光落在陰影裏,手上依然維持着握住門把的姿勢擋在門口,并不打算讓門外的人進去。
“為什麽不接?”朝行雨仍乖巧站着。
“我不是讓你別管我。回去,行不行?”
“不行。”朝行雨盯緊姜壑的眼睛,語氣堅持,“我要是回去了,你打算怎麽辦?”
隔壁房門打開,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匆匆出門,路過朝行雨時多瞟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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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壑眼神沉下,抓住朝行雨的手臂,把人帶進屋內。
“你先坐下,我給你倒杯水。”姜壑抹把臉,有些疲憊。
“……噢。”
朝行雨把鞋脫下,整齊擺放在門口。
姜壑家很幹淨,雖然空間小,家具布置很簡單,也沒有多餘的擺設,但很幹淨。無論是地板還是桌椅,統統很整潔,和姜壑平時表現出的樣子一點不像。
說坐下就端正坐下,姜壑端杯水出來,就見通知單被壓平放在桌面,而朝行雨挺直腰杆坐在沙發,有些拘謹的模樣。
“謝謝……”接過水杯,朝行雨低頭抿一口,柔軟的嘴唇染上水光,“卓越都跟我說了,是她在你抽屜放的手機……教務處那邊也說清楚了,他們決定撤銷對你的處分。”
姜壑坐在他身邊,沙發凹下一塊,由于兩人體型差距,朝行雨身體一偏,往姜壑那邊傾斜。
房內通風不足,縱使風扇搖頭吹着,房裏的空氣依然悶濕,有潮氣。姜壑抓住朝行雨的肩膀,把人扶正了,與他隔得近了,周圍空氣被染上了甜味,朝行雨的甜味。
“所以呢?”姜壑與朝行雨挨得更近,幾乎貼着大腿,他們都能感覺到對方身體的熱度,“是我自己不想回去,他們怎麽想,不關我的事。”
“你回去好好讀書。”朝行雨皺着眉,仰起臉,很嚴肅的模樣,“讀書改變命運,你懂不懂?”
姜壑提起嘴角,笑得諷刺:“你看看我,你看我像是想改變的樣子嗎?”
“你想。”
朝行雨才不管他怎麽說,伸出兩只蔥白的手指,觸碰姜壑的臉,把他嘴角的弧度拉平,他說:“不許對着我這麽笑。”
“他們說你作弊的時候,你生氣了,所以你想。”
姜壑由着那兩只軟乎乎的手碰在他臉側,他的臉映在朝行雨的眼睛裏,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水靈靈的,像藏着千億顆星星。
此時此刻,星星被點燃了,燒着了,散發着滾燙的溫度,張牙舞爪不管不顧地要把姜壑也點燃。
朝行雨不許他笑,還把他燒疼了,讓他突然感到難過,心髒像被人抓住攥緊了。
為什麽要管他呢?你看,他只不過是和他做了一個月的同學,也許連朋友也算不上。
哪有相差這麽遙遠的朋友呢?他們簡直像地球兩端,南北兩極。
“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姜壑抓住臉側那只白生生的手,把五只手指全都攥進自己掌心。
他低頭看着朝行雨,少年白皙的肌膚在燈下發光,姜壑聲音低沉:“你在這裏,像一只名貴的貓,走入了陋室。”
“我們不一樣,你什麽都不懂。”姜壑說話的聲音像滴水的聲音,“你也幫不了我。”
“我--”
朝行雨要出聲,客廳外上鎖的房間裏卻傳來一聲一聲的呼喚,夾雜着重物倒下的聲音。
那聲音很尖,是女聲,正不斷呼喚着誰的名字,如同泣血般哀恸--“姜謹,姜謹,姜謹,姜謹……”
“你就在這裏等我。”姜壑站起身,走進房間,門打開的間隙,一位消瘦的婦人跌坐在地上,滿目凄惶。
關閉的房門內不斷傳來叫罵和哭泣,婦人責怪口中的姜謹,卻把氣全撒在了姜壑身上。
“你發誓--”婦人聲音顫抖,“你發誓你不會走開!你發誓你……”
朝行雨終于聽見姜壑的聲音,沉沉的,夾在婦人的抽泣聲中,顯得無力又悲傷:“我發誓,我不走,我不走,對不起……”
*
姜壑出來後,臉上帶着傷口,被指甲劃傷的,還流着血。
“我媽醒了,她精神不太好,不喜歡外人在,你快走吧。”姜壑的眼神又恢複成朝行雨初見他的模樣,陰郁又暴躁。
朝行雨張開嘴,還想在說些什麽,但他喉頭一哽,想不出能說的話。這是姜壑的家事,外人沒有指手畫腳的資格。
客廳的氣氛凝固了,一片沉默裏,婦人的房間門從內打開了。姜母穿着寬松的睡裙,她很瘦小,紙片人似的單薄,眼睛沒有多少光亮,卻依然顯得美麗。
朝行雨擡頭便與姜壑背後的姜母對上視線,他睜大眼睛,就見姜母蓄起淚水,表情一改之前的麻木茫然,竟滿目慈愛地向他走來。
“小壑!”
姜壑反應迅速,立刻抓住姜母手臂,防止她傷到朝行雨。
“小壑……”姜母抱緊朝行雨,淚濕的臉頰貼在他頸邊,“你爸爸走了,不要我們了……你呢?媽媽好想你,你去哪裏了?”
這是把他當做小時候的姜壑了。
朝行雨看看姜壑的臉色,發現并沒有要發怒的意思,于是擡起身側兩只瑩白的手臂,輕輕擁住懷裏瘦小的姜母。
他拍拍姜母的背,聲音放輕:“我哪裏都沒去,我一直陪着你……”
姜壑哪裏都沒去,姜壑一直陪着她。
一旦精神放松下來,姜母便乖順極了,她蜷縮在沙發上,把頭放在朝行雨膝上。朝行雨一下一下輕柔整理她花白的鬓發,哄着她吃藥,哄着她入睡。
姜壑一直站在兩人對面,他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這麽乖順溫和的母親了。
“謝謝……”
朝行雨抽空擡眼看他,“沒關系。”
兩個少年之間的氛圍得到緩和,仿佛片刻前的争執已經被熱氣蒸發幹淨,靜谧的空間裏竟多了幾分奇異的和諧。
由于情緒波動加上藥物作用,姜母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嘔吐,穢物沾了朝行雨半身。
姜壑迅速抱起姜母,把她安置回房,取了幹淨毛巾回到客廳。
“我說了沒關系。”朝行雨雙手撐在臉側,看着單膝跪在地上給他擦拭身上的姜壑,“阿姨沒醒吧?”
“沒有,她睡得很好。”也許是這麽多年來,最好的一次。
毛巾擦不幹淨,姜壑只得把人帶到自己房間,找出一條幹淨的運動褲給他換上。
“姜壑……”朝行雨洗了澡,身上冒着溫香的熱氣,他提着褲腰,雪白的小腿肚從灰色的布料裏露出,他有些難為情地動動腳趾,“你的褲子太大了,我穿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姜壑注視着眼前被水汽蒸紅了臉,散發着沐浴露香氣的人,無端有些燥熱。
朝行雨放開抓着褲腰的手,過于寬松的褲腰立刻掉下去,卡在朝行雨突出的胯骨處,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腰窩。
“你看,好大。”
房間裏的氣溫陡然攀升,姜壑額間滲出汗水,滾着落在他的眉釘上,燈光下反射着朦胧的光。
“那你……”姜壑清晰地聽見自己鼓噪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吵得要命,他聲音喑啞:“那你別回去了,明天再走。”
現在的确很晚了,明天褲子幹了再走也行。朝行雨點頭答應,給徐姨發了不回家的消息。
*
姜壑的床對于朝行雨來說,很窄,窄到他面朝牆,為了不擠到姜壑,連舒服地蜷腿也不行。
身後床墊塌陷一塊,姜壑把電風扇放在床尾,動作僵硬地爬上了床。
感覺到兩人之間還有一段距離,朝行雨轉過頭,發現姜壑一半的身體都掉在外邊。
“你睡進來一點。”
姜壑睜開眼,在朝行雨的指令下往裏移動了一點,幾乎可以忽略的一點。
朝行雨有些哭笑不得,這床明明是姜壑的,怎麽搞得像被自己霸占了似的。于是他轉身面朝姜壑,伸手抓住姜壑手臂,把他往自己身邊帶。
“這下好了,就這麽睡。”朝行雨終于滿意,貓一樣蜷起自己,閉起眼睛。
太近了。
姜壑呼吸之間都是朝行雨發間的香氣,他體溫高,躺在他身側的朝行雨卻像月光似的,清涼又缥缈。
“通知書,我放在客廳桌上了。”朝行雨眼睫微顫,在姜壑頸邊小聲說話。
“……我知道了。”姜壑在黑暗裏嘆氣,但他又提起嘴角,“晚安,小雨。”
朝行雨也提起嘴角:“晚安,姜壑。”
夜深後,熟睡的小貓蜷起腿,軟乎乎的腳心踩在姜壑膝蓋上。
姜壑久久不能眠,只得分分秒秒看着這只小貓,在黑夜裏認輸一般,最終傾身吻了吻他光潔微涼的眉心,帶着千般珍重與萬般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祝各位小寶中秋節快樂噢!嘻嘻!感謝在2021-09-16 19:03:17~2021-09-19 11:25: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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