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刺猬
進入七月過後, 白天比以往更長,早晨的陽光也更加刺眼,于是朝行雨開窗睡覺的習慣也不得不改正。
今天是正式期末考試的日子,第一堂考語文, 從早餐開始, 朝行雨捏在手上的語文書就沒放下。他不擅長背現代詩, 所以一刻也不敢浪費。就連管叔也久違地拾起工作, 從後視鏡裏時不時看一眼他家刻苦學習的小少爺。
【小雨,別這麽緊張, 你平時都背得好好的,考試沒問題的。】系統可沒忘記之前和宿主在手機裏看見的,那個因為複習而猝死的學生的新聞。
“我不緊張, 我只是想要做到盡善盡美。”手上的書本從必修一換到必修三,朝行雨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 管叔, 待會兒繞路去一趟卓越家, 她家司機今天請假了。”
“好的少爺。”
卓越家離得不遠,她家是做古玩買賣起手,所以家裏做得是園林式建築,古色古香的, 和卓越這個人完全不搭。
卓越太恣意,做事總是一腔熱血不顧後果, 偏偏又直爽地讓人恨不起。朝行雨去過卓越家幾次, 卓母也很是嫌棄這個大條任性的女兒,時常感嘆家族企業怕是要敗在這黃毛丫頭身上。
“小雨!”卓越今日綁了紅色發帶,黑色的高馬尾讓她看着格外精神。她沖出家門,迫不及待鑽進車裏挽住朝行雨的手臂, 語氣虔誠:“小雨保佑小雨保佑,考的都會,蒙的都對!”
朝行雨推開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張臉,開口就是老紮心人了:“你有時間搞玄學,不如多背首詩,說不定這次還能逃過阿姨一頓打。”
“嘿嘿,我媽要打就打吧,反正我疼了她也疼。”卓越咧嘴笑得燦爛。
她的父親是中瑞混血,所以無可避免的,卓越的長相也沾了點歐洲人的味道,骨骼輪廓很深,五官大氣,笑起便更加生動,明豔如同一朵紅色鳶尾花。
“你最近和那個姜壑走得好近,沒怎麽和我們玩,我都要嫉妒了知道嗎。”
“有嗎?”聽了這話,朝行雨仔細想了想,發現好像還真是。他一向是個對待朋友極好的人,哪能厚此薄彼呢?
“是我的不對。那等到暑假拉上吳限他們,我們一起去旅游怎麽樣?”
“好啊!”卓越歡呼一聲,“但是要說好不帶姜壑去,好不好?”
“好。”朝行雨沒有多想,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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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壑與朝行雨各自的考室離得遠,一個在五樓最後,一個在一樓最前。
姜壑把自己挂在欄杆處,嘴裏咬着涼茶吸管,眼神在樓下空地回巡視,有意無意去捕捉他熟悉的身影。
上瘾似的,學校裏看不見人就莫名感覺煩躁。
等終于瞧見樓下一群人環繞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姜壑才終于感到舒坦,像找到落在桌角許久的最後一片拼圖,終于把缺憾拼湊完全。
姜壑答題很快,考試時間過半,他就已經寫到作文。
作文只給了題目,叫做《螢火》,姜壑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出自己生活中,能夠被他理所當然作為螢火的人或物。
黑板上方的鐘表分針不斷轉動,就在姜壑打算放棄作文時,靜得只能聽見紙筆沙沙的考室裏,兀然傳手機震動--
聲源正在姜壑桌內。
監考老師疾步走下講臺,縱使他壓小聲音,周圍仍有不斷側目的學生。
“同學,請你把手機交出。”
姜壑皺眉,不去管身旁的老師,他弓下腰,從課桌裏掏出一只被透明膠粘住的手機。
因為設了鬧鈴,所以仍在不斷震動。
“考試最重要的是誠信,同學,你這種行為只能騙到自己,手機交給我,本堂考試成績作廢。”
“這不是我的,我沒作弊。”
“同學……”
“我說了,這他媽不是我的!”
姜壑沉下臉,手機被他大力握在手心。他表情太兇,同時又是個差生,那老師後退幾步,出門去通報教務處。
*
校廣播的通報念到了姜壑的名字。
朝行雨正忙着給筆換芯,驟然聽到姜壑作弊的消息,手中鉛芯落了地。
什麽情況?姜壑?
朝行雨滿心疑惑,這不是說他對姜壑的人品有多信任,而是一個月的相處,他清楚姜壑的個性,要強又死倔,心裏想的什麽從不說,整天一副暴躁不好惹的模樣,活像披了一身武器的刺猬。
這樣的人哪裏會想要作弊呢?
“小雨,你去哪?說好一起吃午飯的!”卓越試圖喊住往外走的人無果,有些氣急,“他都作弊了你還理他……”
“卓越,幹嘛呢?”陳佳駒接水路過,“誰偷你支付寶能量了?”
卓越滿面煞氣,目光兇地能吃人,陳佳駒被她掃一眼,吓得趕緊滾回自己位置。
*
教務處的老師們吵得熱鬧,他們不敢直接罵到姜壑頭上,就随他站在一邊,各自為給他怎樣的處分而争論起。
羅文薪分明是姜壑的班主任,此刻也不主動詢問學生情況,反而親自給姜壑下起了最後通牒。
“姜壑,期末考試結束後,你把你家長叫,我要好好和他們聊聊關于你的教育問題。”
“你們聾了?”
朝行雨站在門外,聽見姜壑的聲音,沉甸甸的,裹挾一場欲的風雨:“我說我沒作弊,你們聽不見?”
羅文薪好似被這“狡辯”震住了,霎時氣紅了耳朵,聲音也大起:“人以誠立,做了就是做了!你平常課也不聽,一到教室就悶頭睡覺!但偏偏這次把前面客觀主觀題幾乎都答對了,你還說你沒作弊?”
“你沒作弊!那手機難道是憑空出現在你桌裏的?還是說你覺得誰那麽不知好歹敢跟你過不去?”
質問與職責劈頭蓋臉砸下,朝行雨在外邊聽了都難受,他不敢想象姜壑現在是什麽心情,生怕他下一秒爆發,把事情惹大了。
“有人幫我補習。”他是在說答對題目的事。
“誰?你想說朝行雨同學?”羅文薪扶了扶眼鏡框,“那你去把他叫,他要是信你,我就聽你解釋。”
有救了!朝行雨長舒一口氣,做好了進去幫忙的準備,誰知姜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立刻澆滅了希望的小火苗。
“不用。”他說,聲音冷冰冰的:“你不用問他。”
朝行雨呆愣一瞬,耳朵聽見羅文薪長嘆一口氣:“那就沒什麽好說的,把家長叫。”
“不想叫,叫不了。”
“……你是想把事情鬧大嗎?”
“随便你們。”姜壑提起書包,擡眼巡視衆人,眼神冷躁不堪:“這些屁話,老子早就聽膩了。”
責備,羞辱,威脅,不信任……再糟糕的姜壑都聽過了,他從都是走進一群圓形裏的那個三角,刺痛別人,排斥自己。
不過是和一個願意接近他的人接觸一個月,也許是那份熱度太真切,讓他産生了能融入的希望,說到底,是他在得意忘形。
一個打碎在地上的有害垃圾,怪不得人人惡而遠之。
媽的,最好都離他遠遠的,別再靠近。
姜壑踏出門,轉身撞見立在原地的朝行雨,張着嘴,眼神疑惑,擡頭望着自己。
在那總是朝他露出笑容,吐出美好詞句的嘴巴出聲之前,姜壑及時打斷--
“別再管我了。”
他側身路過朝行雨,沒有回頭觀察他的表情反應。
這樣就好。剛才挺直的背脊一點一點垮下,姜壑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流失,卻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朝行雨沒有追上去,他站在原地望着姜壑離開的背影,明明是青春正好的少年,背影卻像個佝偻老人,疲憊又蒼老。
事情發酵三天,這三天裏,姜壑再沒有到學校參加考試,教務處聯系不上他的父母,學校的通報響了一回又一回。
領通知書那一天,羅文薪在講臺上以姜壑為例大講誠信,臺下的學生互相八卦,他們讨論着姜壑的後路,有的說他應該會退學出國,有的說他可能會回學校進行報複……
一片議論聲中,只有朝行雨回頭望向搬空的後座,想起趴在桌上午休時,總是在一旁悄悄給他趕蚊子的少年。
你能想象嗎?
一個藐視規則目中無人的壞學生,校服只穿一件,說話喜歡帶髒,打眉釘,沒朋友,誰也不敢惹,就這麽一個人,悄悄為朝行雨趕蚊子。
但他長手長腳,總是施展不開,又害怕吵醒午睡的朝行雨,所以總是小心翼翼,笨手笨腳。
“羅老師。”朝行雨舉起手,“學校對姜壑的處分是?”
“姜壑同學屢次不聽勸教,所以經學校決定,給予退學處分。”
又是一片嘩然。
卓越坐在臺下一時沒反應過。
她只是,只是想讓朝行雨明白姜壑的劣根性,沒想鬧到退學的地步,更何況,姜壑家為什麽不出手擺平這件事?
本是很簡單的事情才對啊……怎麽就要被退學了?
卓越想不明白,她下意識轉頭去尋找朝行雨的身影,那是她心中害怕或者不安時,最本能的舉動。
朝行雨從辦公室出後,在樓梯口遇見一副愁容的卓越。
“卓越,怎麽了?”
卓越一聽這熟悉的輕柔的聲音,表情立刻繃不住了,她啞着嗓子,像個知錯的小孩渴望重要的人的原諒:
“小雨,我不知道會鬧得這麽嚴重……我以為他家裏和我們一樣……”
“我,我就是嫉妒他了,所以才……你答應我別生我的氣好不好,小雨……”
作者有話要說: 傅先生:我為什麽還沒出場?
馬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