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脫軌

客廳裏的燈亮着, 傅柏生坐在沙發上,低頭沉默處理自己的傷口。

“你把他手腕折了。”

朝行雨挂斷電話,主動走到傅柏生面前,與他隔着一個茶幾, “明年三月, 他要去參加比賽的, 他需要大量的練習, 而不是躺在醫院。”

“多久了。”消毒水倒了,又被傅柏生重新扶起, “你和他一起,多久了?”

他還弓着腰,長腿岔開, 聲音還維持着表面的平和,原本撈起的額發落下, 散亂着遮住他的眼睛, 朝行雨只看得見他破開的嘴角和被劃傷的鼻梁。

傅柏生腕上的表盤碎了, 指針卻還在碎玻璃間轉動,他脫下外套,襯衫領口的紐扣在打鬥中掉落,露出一截帶着淤青的鎖骨。

這樣的傅柏生和以往太不一樣了。

整肅和貴氣統統不見, 溫和與克制完全丢掉,好像從前的“傅先生”只不過一層皮囊, 現在皮囊被剝下, 露出內裏真實的、混沌的靈魂來。

朝行雨有些晃神,甚至有一刻忘記了憤怒,他仍看着傅柏生,誠實地回答他:“兩個月, 我和秦胥交往兩個月了。”

傅柏生停下動作,纏繃帶的手指在細微顫抖。

“他碰你了。”

朝行雨皺眉,他不喜歡傅柏生的說法。

“碰了。”微微揚起下颌,朝行雨心中也憋着一股氣,“我不是小孩,和自己的戀人做什麽……”

砰--

桌腳在木質的地板上摩擦,發出巨大刺耳的聲響,醫療箱打翻在地毯,刺鼻的消毒水在空氣裏揮發。

朝行雨眼睛睜大,被憤怒點燃的瞳孔亮得驚人,手腕被傅柏生攥緊,雪白的皮肉擦紅一片。

“……”

傅柏生張開嘴,卻說不出話,高大的身形将朝行雨完全籠住,燈光被他隔在背後,兩人臉挨得極近,鼻尖相觸的距離,卻都陷在陰影裏。

他守着他,十九年,全心全意愛他,為了愛他而壓抑僞裝,自己迷失在這份深厚的愛裏,企圖拿一份健全無私的愛去掩蓋另一份灼熱獨占的愛。

他做好了孤獨一生的準備,有天,朝行雨會離開,也許與一位優秀的女性組成家庭,這些他統統接受。

他只希望他的乖寶所走的,永遠是最明亮最坦蕩的路。

可結果呢?

如果朝行雨選擇的,是另一個年長偏激的男人;如果他認定的,是唯一那條最崎岖坎坷的路,那麽陪在他身邊的,與他攜手前行的,為什麽不可以是自己呢?

他已經守了他十九年,要獻出餘生也是甘之如饴。

“小舅舅……”朝行雨嘗試掙動手腕,現在的傅柏生太不一樣,讓他本能覺得心悸,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破土而出,再不受控,“小舅舅……”

心中翻起的不安讓他本能地呼喚着傅柏生,他最信任的人,盡管帶來不安的正是他口中的“小舅舅”。

傅柏生傾身向他靠近,橡木的沉香将他包圍。朝行雨心猛地吊起,大腦空白一片,沒有思考,只慌亂閉起眼睛。

預想中的親吻沒有落下。

傅柏生額頭抵在他肩上,淩亂的頭發在他耳邊輕蹭,從來都寬闊挺直的背脊駝下,好像正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一寸寸壓垮。

“抱歉……”他說,“對不起……”

傅柏生一遍又一遍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聲音疲憊而悲傷,像是滴水,每一個字都如一顆落地的水珠。

朝行雨眨眨眼,伸手環住身前的男人,他是他這一世前面所有的人生的支柱,他從沒想過這只支柱也會脆弱。

“沒關系的。”他手心來回撫過傅柏生背部,就像小時候坐在傅柏生膝上,傅柏生安慰他一樣,“我原諒你了,我都原諒你……”

深夜,城市裏飄起細雪,朝行雨接過傅先生遞來的傘,睫毛落了幾片雪花。

“小舅舅,你跟我一起去醫院吧,可以處理傷口。”

傅柏生搖頭,只彎腰替他打開車門,“這點傷,我回酒店再處理。”

管叔還要說些什麽,卻在對上傅柏生眼神那刻閉上了嘴。

朝行雨隔着車窗與他對望,傅柏生沒有打傘,燈光下,落在他肩上的雪花迅速融化,單薄的襯衫被打濕,有些可憐。

“我……”朝行雨按下窗戶,有些着急,“我寒假會回家的,到時候,帶着秦胥……”

“不必了。”散亂的頭發擋住傅柏生眼睛,朝行雨看不清,只聽見他的聲音,很輕很輕,“你回來就好,其他的,小舅舅都不會再問了。”

傅柏生的身影漸遠,直到徹底看不見了,朝行雨才轉過頭,他坐在溫暖的車內,卻并不感到暖和。

【呼……吓死我了,我還以為傅柏生要……】系統長舒口氣,【還好他什麽也沒說,一切維持正常!】

“唔嗯……”朝行雨發着呆。

【小雨,你怎麽了?在擔心秦胥嗎?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系統看看數據板,【他生命體征一切正常,過不了兩天就又能活蹦亂跳啦,耽誤不了比賽的。】

朝行雨點點頭,腦子裏全是傅柏生靠在他肩上道歉,和站在雪中目送他遠去的畫面。

系統點開任務進度,發現已經到達百分之五十,心裏的包袱一下放下了。

只有完成任務,宿主才能選擇在任務世界的去留,雖然嘴上數落秦胥不好,但系統心裏還是喜歡看朝行雨快樂的樣子。

如果和秦胥談戀愛能讓朝行雨感到快樂,那系統一定陪着朝行雨好好走完這個世界。

【其實他倆打完架,我以為小雨你會陪着秦胥去醫院呢。】系統回憶起幾小時前的場景,【結果你都不擔心,讓秦胥自己去了,你都沒看見他那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啧啧啧……】

“他沒事的,小舅舅有分寸,如果他真想對秦胥做什麽,那就不是我能控制住的程度了。”

【是嗎……】系統有些愣。

朝行雨在偏袒傅柏生,無意識的。

說起來,三個世界裏,這還是朝行雨第一次嚴格意義上和別人談戀愛,戀愛的概念,他真的清楚嗎?

系統不得不思考。

它的宿主從一開始就是在被動地接受別人的愛,在對一切都是陌生的情況下,對一切外來的好意與愛意全然不拒絕。從丁铮、楚照安、成池、林行舟再到姜壑……他從不拒絕,也不算接受。

直到對“戀愛”有了初步的想法,也許秦胥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讓他産生了“與他戀愛會很快樂”的想法,可糾結到底,朝行雨真的愛秦胥嗎?

為什麽前兩個世界沒有,偏偏在這個世界對“戀愛”有了想法呢?是哪裏來的,又是誰給他的想法呢……系統沉默了,對着眼前一大堆的數據開始深思。

和系統說的一樣,秦胥恢複地很快,也許是自身身體素質原因,也許是傅柏生真的沒下狠手的原因,總之,恢複正常生活的兩人又開始各自的忙碌。

朝行雨依舊忙着泡圖書館,準備考試周的沖刺;秦胥一賽成名,大小賽事以及各類俱樂部争搶着要把人拉攏到手。

一切好像都很正常,秦胥還是會翹掉自己的日程,早晚接送小男友;朝行雨還是任由秦胥出入自己的公寓,偶爾觀看他的比賽,甚至在房間添置了玻璃櫃,專門存放秦胥的獎杯。

“他不願意讓我抱。”

秦胥語氣平靜。

張釋抽着煙呢,兀然聽見這麽一句話,被嗆得直咳嗽,“咳咳!你他媽……咳!抱、抱是哪個抱?床上還是床下?”

“床上。”秦胥拾起手邊的工具,看似認真地維修着他的賽車,“親吻和擁抱都沒問題,只有這件事……”

張釋撓撓頭,猶豫着開口:“你們交往這麽久,就沒有……”

“有一次。”

“喔……人小孩兒嬌貴着呢,是不是你太猴急了?”

“我沒開玩笑。”秦胥把手上工具甩開,有些暴躁地剝開一塊奶糖,他皺眉,心中不安,“從那天晚上開始,有什麽東西變了……”

“什麽東西?”張釋問。

“我不知道。”秦胥煩躁不安,他手掌蒙着眼睛,聲音喑啞:“我只是喜歡他,我愛他……我知道他太小,要做的事太多。我也沒奢望過他有多愛我,我只是,希望他至少喜歡我是真的……”

張釋沉默了,他想告訴秦胥,曾經提醒過他的那些話,但顯然,現在的秦胥已經不起再多的打擊了。

情啊愛啊。

張釋嘆氣,誰碰了都得完蛋。

“眼睛,怎麽紅紅的?”

進到屋內,燈光下,朝行雨這才發現秦胥眼底紅着。他伸手捧着秦胥的臉,隔近查看他的狀況。

鼻間傳來微苦的煙草味,朝行雨有些愣,“你抽煙了?”

“嗯。”秦胥看着他。

“不是說要戒煙的嗎?”朝行雨疑惑着,手探進秦胥大衣口袋,裏面是幾顆白兔奶糖。

“寶貝,你喜歡我嗎?”

秦胥握住口袋裏那只手,指縫交叉扣緊。

“喜歡啊,你怎麽了?”

“比起你的舅舅呢?”

朝行雨皺眉,眼睛澄澈,“你們不一樣的,他是我的親人,要怎麽比?”

秦胥指腹摩挲過朝行雨眼角,微翹的睫毛撲閃,他俯身,側頭去親吻咫尺柔軟的唇。

“唔……”

朝行雨下意識地退後,卻被秦胥強硬地摟過腰,仰頭與他接吻。

這是個漫長的吻,一個吻得用力,含着咬着不願放開,另一個卻雙眼緊閉,沒有抵抗,卻已是在拒絕了。

秦胥斂眸,把人放下,唇還與他貼着,說話聲音溫柔:“一開始,為什麽答應和我在一起?”

朝行雨仰着頭,微微泛紅的面頰在燈下散發柔光,他看着秦胥,有疑惑:“因為你很好,和你在一起很快樂。”

要不怎麽說是小孩兒呢。

秦胥聽着,還有什麽不明白,只有小孩兒自己不明白。

“你和我交往,因為我照顧你、陪着你、無條件愛你,我比你年長,包容你,只對你溫柔,喜歡把你當小孩兒……”

朝行雨聽着,心裏無端湧起慌亂。

“你讀了那麽多書,怎麽連自己喜歡誰都分不清。”

秦胥的額頭碰碰他的額頭,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最終還是選擇說出口,“你喜歡的不是我,是離你更近的那個男人。”

“對嗎,我的好學生。”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猜到了,買對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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