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水星
七月的意大利少雨幹燥, 朝行雨放眼望去,無邊的藍天下,是鱗次栉比的紅屋頂,和被陽光染成金色的石牆。
他深吸一口氣, 那不勒斯的海風裏, 有淡淡的檸檬的氣息。
“你的眼睛, 比世上任何寶石都要美麗。”
渡口擺着小攤的老頭, 曾經是周游歐洲的吟游詩人,他的灰綠色的瞳孔裏映着面前的少年, 渾濁的眼眸重新散發光彩。
朝行雨蹲在攤前,柔軟的小腿和雪白膝蓋在陽光下泛光,他不懂得意大利語, 只好露出兩個梨渦,甜甜地沖老人笑了。
“你喜歡哪一個, 我可以免費送給你。”老人站起身, 把手邊擺賣的飾品統統放到朝行雨面前。
“這個, 我想要這個。”朝行雨眼睛一亮,白皙的手指指向一條項鏈,他仰頭,用英文詢問價格。
“免費的給你。”見少年掏出小袋子, 老人蹩腳地念起英語。
“Grazie.”朝行雨猶豫着接過項鏈,又将腳邊剛摘的三顆檸檬遞給老人, 他聲音清亮, 說意大利語時聽着像是孩童:“Grazie,給您。”
手心的項鏈是銀制的鑲邊,中心是磨花的坦桑石,亮眼的淺藍, 老人說,它叫做“Mercury ”--水星。
秦胥在歐洲的分站賽昨天才結束,回程的機票訂在兩天後,趁着秦胥彙總積分的空隙,朝行雨說什麽也要獨自逛一逛午後的那不勒斯。
木質的涼鞋底在石路上噠噠作響,朝行雨戴着檐邊寬大的草編帽,惬意地在這個海港小鎮上走走停停。
熱鬧的披薩小店,靜谧的石橋,海風翻卷的岩石邊,朝行雨握着那條項鏈走過許多地方,腳心磨得通紅也不願停下。每走過一個地方,他都在想:
要是小舅舅在就好了。
【小雨,怎麽買了項鏈光看不戴啊?】系統問他。
“因為那是買給小舅舅的項鏈。”
朝行雨哼着曲子,陽光下眯起眼睛,像只慵懶而滿足的貓咪。
夜晚的那不勒斯比白日更加熱鬧,挨擠着的小店鋪裏燈光閃爍,來往的人們摩肩接踵,說着朝行雨聽不懂的語言。
坡上的石牆邊,秦胥背靠牆面等着,一半的面部隐近黑暗裏。
他穿着簡單的短袖,指間點燃的煙星若有若無,文身遍布的臂膀和好看的臉頻頻引起往來的外國女孩偷看,她們時不時熱情上前表示好感,卻又被這尊煞神的沉默觸得悻悻走開。
“看吧,這不就吃了沒文化的虧嘛。”朝行雨走到坡上,單薄的身影後,是如星般閃爍的燈火,他看向秦胥,笑得很開心:“剛才的女孩,用英語罵你傻呢……”
“看我挨罵就這麽開心啊,小混蛋。”
秦胥熄滅香煙,右手拎着一雙涼鞋,走到朝行雨面前,單膝跪下。朝行雨赤着腳,原來一雙涼鞋在海邊被沖走了,他腳心沾着灰和海沙,秦胥手掌握住他腳踝,仔細給拍幹淨。
過路人在看,朝行雨動動腳趾,有些不好意思。
“秦胥,好了,快起來……”
秦胥沒動。
朝行雨疑惑,低頭看他:“怎麽了?”
香煙嗆人的氣味在海風裏散開,兩個季節以前,秦胥放棄戒煙了,沒有理由了。
秦胥沒有起身,反而牽過朝行雨的左手,低頭吻他無名指。
“我算了算,原來才不過兩年。”
秦胥出聲,聲音有些喑啞,他仰起頭,原來那麽桀骜的人,此刻卻跪在地上,以最卑微也最虔誠的姿态,望着他唯一的一支玫瑰。
“兩年前,你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只不過是個愛喝奶茶的小朋友,笑一笑,就輕易地把原本蒼白、平庸、可憐的我的生命,瞬間照亮了。”
“我沒讀過多少書,說不出太好聽的話,你那麽聰明,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聽我說完,好嗎?”
朝行雨張開嘴巴,又閉上。他讀懂了秦胥的眼睛。
秦胥繼續說:“你改變了我的命運,輕易地像你只是很平常地到甜品店裏,打包了一塊草莓蛋糕一樣。”
“無論你是不是察覺,現在的我都來自于你,來自你的每一個笑容,每一次親吻、每一句好話。朝行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只要你想,我都給你帶回來最好的,世界冠軍也一樣。”
“我把我的的獎杯、人生全部都給你,你畢業後,願意考慮和我結婚嗎?”
有路人吹響口哨,會心笑着留下幾句祝福又很快走開。
朝行雨沒有說話,他只靜靜看着,明亮的眼睛裏有歉疚。
風聲裏沒有回答,秦胥撐着膝蓋,站起身:“我本來是打算這麽說的,好不容易想的臺詞,不念出來多可惜。”
“怎麽傻愣着?”他笑得風輕雲淡,像最初與朝行雨相遇時那樣。
“別愣着,拒絕我啊。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你再不拒絕,就一輩子也別想和我分手……”
朝行雨低頭,草編帽被風吹到背後,他張手,把面前的男人抱住,小臉埋在秦胥懷裏。他說:“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他想不出其他能說的了。
秦胥大手摩挲他落在後頸的頭發,輕聲問他:“分手?”
懷裏的小腦袋點點,悶悶地:“你那麽好,前面一定有更好的……”
“沒了。”秦胥彎腰抱住他,用力像要把他抱緊身體裏,“你就是最好的。”
*
八月很快到了,朝行雨回到A城那天下雨了,傅家別墅裏的桂花淅淅瀝瀝落在雨裏,泡着水散發馥郁的香氣。
意識到自己也許是喜歡傅先生以後,朝行雨反而不再允許傅先生随便的擁抱和親吻了。
【為什麽?】系統問他,【連分手的事也還沒告訴他,小雨你不是想和他談戀愛嗎?】
“開不了口,我要怎麽說嘛……”朝行雨抱着枕頭,手邊書本掉落床下,他山黛般的眉頭皺起,心煩意亂地看窗外不斷落下的雨水。
【怎麽說還不簡單?“我喜歡你”不就四個字的事嘛。】系統啧嘴,不懂裝懂:【釣個老男人,手到擒來的事!】
“他不一樣……”
朝行雨沒法和系統解釋清楚,傅柏生對他來說太特殊了,到現在他其實也不是百分百确定,自己對傅柏生的感情究竟是哪一種。他曾以為傅先生是他的父親和兄長,現在卻不完全這麽覺得了。
秦胥說,他是喜歡傅先生的,所以才在知道傅先生對他的感情,分清了秦胥與傅先生的區別後,選擇和秦胥分手。
“系統……”朝行雨在小毯子上翻過身。
【怎麽啦小雨?】
“人類好複雜啊,做人好累啊。”
系統沉默一會兒,才小心翼翼詢問:【小雨不想做人類嗎?】
“我想不想有什麽用?我又不能決定。”
【……】系統難得的沒有回宿主的話。
朝行雨二十歲生日将近,卓越、吳限和陳佳駒約着,同時回到A城。四人再聚首,五官和高中時倒沒什麽區別,生活上的變化可就天翻地覆了。
卓越從一個女漢子,變成了外表文靜的女漢子,甚至在國外找了男朋友。
“和小雨你真的很像,但又比不上你……”吳限說着,一邊瘋狂瞥卓越眼色。
卓越揚起下巴,對這種軟蛋行為十分不屑,她聲音中氣十足,沒有一點遮掩的意思:“對啊,我就是照着小雨找的,但世上沒人能比得過小雨,我只能将就将就。”
陳佳駒到沒有多驚訝,他早看出卓越當年喜歡過朝行雨,當初姜壑那事兒鬧得……“對了小雨,壑哥還和你有聯系嗎?他不是喜……咳咳!和你玩得很好嘛!”
朝行雨眨眨眼,姜壑自從上了警校,除了重要的日子會給他發短信以外,其他時候的聯系實在少得可憐,電話也不打。按姜壑的說法,朝行雨是他的軟肋,自己是聽不得他聲音的。
商場新開的甜品店,奧地利的牌子,朝行雨很喜歡這家的桃膠牛奶,卓越幾人也就陪着去了。
然而就這一去,卻遇見了一回發生幾率極地的搶劫事件。
那搶劫犯拿口罩遮着整張臉,手上抓着手槍,在大廳裏抓了個女孩當做人質。首飾店的店員抖着手打開收銀臺,哭聲和罵聲在周圍不斷響起。
朝行雨四人藏在甜品店門後,警察來得很快,包圍商場顧忌人質而不敢動彈。
“媽的!讓你給老子拿鑽石!不要錢!要鑽石!”劫匪高舉起手槍柄,重重砸在店員頭上,鮮血很快流出來,周圍無辜的顧客吓得伏倒在地上。
“小雨!你去哪!”卓越試圖拉住側身走出去的人,卻被朝行雨轉過身的眼神奇異地安撫了。
劫匪手臂間還挾着那個女孩,他暴躁緊張地不斷踏步,女孩吓得滿臉淚水,轉頭與已經弓身來到門口的朝行雨對視。
“救……”
“噓--”手指放在嘴邊,朝行雨示意女孩噤聲,他眼神靈動而冷靜,給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那劫匪還在叫喊:“鑽石!不要黃金!你他媽想死是吧……”
抓住時機沖上去,朝行雨一躍而起,踢掃劫匪雙腿膝窩的同時扭住他拿槍的手,把人制住了。
“操!”
女孩趁劫匪松了力氣,爬起身逃開,警察破門而入,朝行雨截過劫匪手上的槍,卻沒料到他另一只手在包裏掏出了刀--
【小雨!刀!】系統大聲提醒,朝行雨反應過來,迅速站起身,卻還是被劃傷了膝蓋。
那劫匪原地彈起,不管不顧向朝行雨撲去,在即将觸碰到朝行雨那刻,被身後一只大手完全抓住了後頸。
那手背青筋暴起,劫匪筆直被按到在地,他身後的警務人員露出身形,藍色警服包裹的身軀高大健壯,動作利落兇狠而訓練有素。
“強盜致傷以及妨礙公務,”姜壑眼神淩厲,他的警帽落在地上,聲音裏有怒氣:“現行犯逮捕,給老子老實點!”
朝行雨睜着眼睛,表情楞楞的:“……姜壑?”
給人戴上手铐,膝蓋還壓在犯人手腕,姜壑擡起頭,方才得兇利全部褪去,努力擠出一個笑來。
“下午好啊,小雨。”他說。
*
傅先生趕到時只穿着襯衣,外套放在臂間,腳步慌忙。
警方那邊負責的管理人員紛紛圍上去,跟着他不斷慰問致歉。傅先生眉頭緊皺,穿過人群時連一個眼神也不分。
眼前多了片陰影,朝行雨正坐在警車後座,擡起頭,眼前是還在微微喘氣的傅先生,他耳鬓落了幾束頭發,平常一絲不茍的整肅模樣全然亂了。
傅柏生與朝行雨對視,立刻單膝跪在地上,昂貴的西裝外套被他墊在朝行雨腳下。
“別用力,讓我看看。”他手握着朝行雨膝窩,湊近看,“痛不痛?”
“不痛。”朝行雨晃晃腿,傷口很淺,卻還在流血。
傅柏生皺眉,背過身,雙臂往後:“上來,我們現在去醫院。”
“警察同志還沒問話,不能走的。”朝行雨很乖巧。
傅柏生一個眼神過去,車邊卓越幾人立刻表示自己能留下來作筆錄。
“好了,上來。”語氣不容置喙。
姜壑拿了醫藥箱過來,正好撞見兩人離開的背影,他埋下頭,若有所思。
夜晚的傅家,朝行雨坐在床邊,乖乖讓傅先生抓着腿窩給他換藥。
徐姨盯完全程,叮囑許久後才放下藥盤,出房門時不忘給兩人留了盞暖燈。
暖黃的燈光下,傅先生斂起的眉眼有些模糊,但聲音一如既往溫柔:“今天吓到了嗎?”
“沒有。”朝行雨收起受傷的膝蓋,望向傅先生的眼裏有星星,“我很厲害的,是我抓住了那個搶劫犯。你不誇誇我嗎?”
傅柏生大手撫過朝行雨側臉,他咽下那些擔心與心疼,只順着誇獎他:“我的乖寶真厲害。”
小家夥滿意地笑了,軟糯的臉蛋在燈下散發柔光。
傅先生克制地彎腰,吻他眉心,轉身就要離開,卻被朝行雨扯住衣袖。
“你要走了?”朝行雨從來不知道,他無意識的依戀對傅柏生來說意味着什麽,他只管向他最信任的人撒嬌:“我還是有點痛,你再哄哄我,再抱抱我。好不好?”
像是擔心傅先生拒絕似的,他問他“好不好”。
傅柏生哪裏會拒絕他呢,傅柏生永遠不會拒絕朝行雨。
朝行雨望旁邊挪動,給傅柏生留下一個空位。等傅柏生上當了,到他身邊了,他便偏過頭,把自己倚在傅柏生肩頭。
傅柏生沒動,讓他把自己當做枕頭,倆人的呼吸頻率逐漸接近。
朝行雨安心了,放松下來,眼睛在傅柏生身上亂看,看他的高挺的鼻梁,薄唇,鋒利的面部輪廓,有些小的耳垂……
“小舅舅,你怎麽長白頭發了?”
那一根藏在陰影裏的白發針似的,一下将朝行雨的眼睛戳痛了。他從床鋪間坐起身來,伸手在傅柏生鬓邊摸索,心裏難受起來。
傅柏生合上手中的書,抓住耳邊的兩只手,眼神沉靜,說話時胸腔隔着薄薄一層睡衣振動。
“我三十八了,乖寶,你在慌什麽。”
“可是……”
“我很快就會老去。”傅柏生提起嘴角,指腹摩挲朝行雨柔嫩的手心,“當我白發蒼蒼的時候,你還年輕着。”
“我總會先離開你,你知道的。在這之前,你什麽都不用想,只要快快樂樂,偶爾讓我看看就好了。”
朝行雨只覺得傅柏生的話像刀子,劃得他渾身都疼,他從來沒有這麽疼過,他呼吸亂了,着急要反駁:“你答應要陪我的,陪我一輩子,你說過的……”
“會有其他人……”
“不要其他人。”朝行雨抓住眼前這個人的手臂,“沒有其他人。”
他早該知道的,當他也感到痛的時候,傅柏生該是比他多千倍萬倍的痛,傅柏生笑着,卻讓他覺得比哭更難過。
于是朝行雨紅了鼻頭,眼睛裏彙了清泉,他現在能确定了,他的心疼與愛惜,都是因為他喜歡傅柏生。
不是對父親,也不是對兄長,而是對待伴侶的最特殊的喜歡。
“傅柏生,你要和我在一起。”朝行雨語氣堅定,“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他叫他傅柏生,不是小舅舅,他叫的是他的戀人,現在仰起頭要去吻的,也是他的戀人。
作者有話要說: 水星是離太陽最近的行星哦!
小寶們,最近實在太忙了,更完這個世界以後我想請個假,等到十月底教資考完了,我再回來做小蜜蜂可以嗎嗚嗚嗚……感謝在2021-10-13 18:02:00~2021-10-17 22:26: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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