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集市

走在泥土路上, 朝行雨才終于看清長水村的全貌。

這是個坐落在山谷河灘平原的村莊,往周圍看去,是模糊在雲霧裏重疊的山影。白鷺落在水田裏,一步一啄地與田裏的小蟲作鬥争, 沿路幾家籬笆院裏, 黃的白的狗總沖他叫喚。

“哎呦--哪裏來的娃娃這麽俊哦!”田邊通水的老太太直起腰杆, 看向朝行雨的眼神都是慈愛的光。

“婆婆好, 我是閻家老二的朋友。”朝行雨對待長輩一向乖巧,普通話說得清脆悅耳, 老人笑得皺紋都堆了起來。

“閻二……啊!”老人想起了什麽,表情變了變,“那娃娃前幾天就沒了, 你是來看他的吧?多好一娃,村裏唯一一個去外頭讀過書的……唉, 才十九歲就……聽說是身體不好?”

朝行雨看向身後沉默的閻是之, 生怕勾起他傷心事, 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從老人手裏接過幾顆玉米糖,匆匆告別了。

閻是之沒什麽表情,他長相英氣, 面部輪廓分明,但膚色蒼白, 沒表情時看着很唬人。

朝行雨見他驅動輪椅壓過石子時有些費勁, 于是剝開一顆玉米糖丢進嘴裏,剩下的全部塞到閻是之懷裏。

他從後邊掌住輪椅,自覺往前推。

“……謝謝。”

朝行雨朝他笑:“不用謝。”

過了一會兒,朝行雨斟酌着問:“閻二他……身體一直不好嗎?”

“不算。只是有些輕微哮喘。”

朝行雨低頭, 只看見閻是之漆黑的發頂和高挺的鼻梁,“那叔叔阿姨放心他出去讀書嗎?”

“一家四口,總有一個要供去讀書找點出息。”閻是之停頓一下,繼續說:“雖然現在四個人裏只剩了一個。”

“……”朝行雨不知道怎麽回答,他一個外人,好像怎麽回答都不對,幹脆保持沉默。

現在看來,閻家四口,閻二是不是因病去世的暫未确定,閻家父母在這之前就已經走了。閻家剩下的唯一的獨苗,就是眼前這個坐輪椅的閻是之了……

閻二從小在外讀書,很少回村裏。這麽看來,自己無意撒的“閻二同學”這個謊,倒正巧把自己“外來人”這個身份圓回來了。

呼……朝行雨舒口氣。剩下的就看怎麽找到理由賴在,呸呸,待在閻家了。

說是集市,實際上只是長水村村民們自發的在河灘口聚集進行買賣的地方。

攤位就是簡單幾張五顏六色印着廣告的塑料袋鋪在石頭地上,賣菜的居多,人們有的站着有的席地坐着,只有二十幾米長的集市,卻意外地很熱鬧。

閻是之在集市口把錢袋子交給朝行雨,囑咐道:“這裏人太多了,我進去很麻煩。你自己去買,記得把自己要用到的日用品買全,其餘的想買什麽就買,錢應該夠。”

朝行雨想說大哥你這人也太好了我要是壞人你該怎麽辦?但轉念一想,自己可不就個小騙子嘛。于是只能含淚忍受良心的折磨,收下錢袋子,滿心好奇地往集市裏去了。

閻是之就在集市口,目光一轉不轉,沉默地望着朝行雨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見。

毛巾牙刷這些小東西倒是很快買完了。朝行雨蹲在賣衣服的攤位上,來回打量那些衣服。他發現長水集市上幾乎所有的衣物都有一些奇特的花紋,和水波紋很像,但又雜亂得多,拿各色的絲線繡在了衣領和褲腿等位置。

“這個是什麽?”朝行雨指着那些繡紋,問攤主。

攤主是個三十幾歲的大叔,穿着無袖短衫,赤腳,手腳都是黃色的厚繭,他叼着旱煙,聲音雄渾:“外來人?”

朝行雨點點頭。

“稀奇,居然主動到這兒來……”那攤主打量他幾秒,很快又移開目光,介紹起自己的商品:“那是長水村的繡紋,代表驅水治水守護村落的神明。”

“圖騰崇拜?”朝行雨自言自語。

“什麽?”攤主清清耳朵,皺着眉毛看他。

“老吳,村長叫人喊你過去一趟!你是不是又和別人鬧起來了?”一位婦人從灘口踱步過來,聲音中氣十足,幾乎把人群熙攘全部比了下去。

“啧,沒完了還……”攤主,也就是老吳,撓撓頭,把攤位交給妻子,煩躁地甩甩旱煙走開了。

路過朝行雨時,聽見他的嘟囔:“他爹的,閻家的事還不夠長教訓……”

什麽?

朝行雨正想起身追去問問,卻被老板娘拉住了手腕。

“呀!小夥子皮膚真好,又白又細的,平時用什麽搽的?給姨也介紹介紹?”老板娘說着,突然發現了什麽:“外來人?”

老吳已經不見人影。朝行雨只好重新蹲下,再次點點頭。

“怪不得,你衣服上一點長水紋也沒有。”

衣服?朝行雨檢查自己身上的衣物,發現真的一點繡文也沒有。

可閻大哥不是說,這是他的衣服嗎?

【也有可能是閻二的,從外邊帶回村裏來的。】系統提醒他。

朝行雨怔住。那他豈不是穿着才剛過世的人的衣服……

老板娘看這俊秀的小夥突然表情僵硬,有些好笑地戳戳他額頭:“小夥子,衣服還買嗎?瞧這張臉蛋這麽漂亮,姨給你打折好不好啊?”

“買,我買!”

他恨不得立刻把這身衣服換下來才好!

“買完了?”閻是之接過朝行雨手裏大包小包,統統挂在輪椅把手上,“中午想吃些什麽,喜歡吃糖醋魚嗎?”

朝行雨從鼻子裏嗯一聲,沒再主動推他,反而越過閻是之,快步往前走了。

閻是之原地愣着,手上捏着花空的錢袋子,看朝行雨纖細地背影,怎麽看怎麽像在生氣。

怎麽剛才好端端的,突然生氣了?也是,城裏來的小孩,可能是要嬌氣些……

朝行雨才不管閻是之怎麽想,他上輩子被傅柏生寵慣了,導致現在只要一點覺得被人捉弄,就難得忘記要拉進與任務關鍵人物的距離,只顧着撒氣了。

換完衣服,朝行雨終于舒坦。

【好漂亮,這裏的穿着很适合小雨呢!】系統由衷贊嘆。

長水村的服飾多少帶了點特殊的樣式,比如朝行雨穿在身上這件。

月白色的軟布,領口是幾只活扣,繡着水藍色的繡紋,襯着朝行雨白皙修長的脖頸,恰到好處地露出一些鎖骨,又因為是中袖,兩只藕白的小臂在外,腰窩有收緊,顯出他柔韌的腰肢。

深藍色的中褲褲腿微敞,線條柔軟的小腿下,踩着一雙手編草鞋,雪白的腳背露在外邊,看得清黛青色的血管和他伶仃的腳踝。

朝行雨對着鏡子眨眨眼,好似一只從山水幽深處幻化出來的精靈。

細碎的額發太長,時不時遮住視線。

朝行雨在桌櫃上發現幾只白色發卡,做工精致,也不像是長水村裏的東西。

“閻大哥!”他隔着院子對堂後的人大聲喊:“我能借用下房間裏的發卡嗎?”

沒有聽見閻是之回話。過一會兒,這人推着輪椅出現在門口。

“我看看。”他說。

朝行雨捏着發卡,到他膝前蹲下:“頭發太礙眼了,我想用這個夾起來……這是阿姨的東西嗎?”

“是。”閻是之眼神依然平靜,朝行雨看着他的臉,卻發現不了任何端倪。

閻是之太穩了,無論是眼神還是表情,都平穩得像是沒有情緒。

手心的發卡被拿走。

一只大手撫過朝行雨眼皮,粗熱的掌心摩挲過他翹起的睫毛。

細碎的發絲綢緞似的,從閻是之指間漏出,又被他掀起,最終拿發卡固定在一旁。

朝行雨閉眼,仰起頭任由男人整理那些頭發。

察覺到閻是之停了動作,掌心卻還撫在他耳邊,朝行雨乖巧問他:“閻大哥,好了嗎?”

閻是之聲音低沉:“好了。”

朝行雨睜開一只眼,眼尾微翹看向閻是之。

汪着山泉的眼眸與粉雪般的額黛完全露出,那一點月白落在他黑綢似的發絲間,瑩白的面頰柔軟,他整個人就如春末雪山巅飄下的唯一一片雪花。

“多謝閻大哥。”

“不客氣。”

閻是之收回手,粗糙的指腹無意似的劃過朝行雨耳朵尖。

午飯過後,炊煙散去,村子裏的人大多有午睡的習慣,田間人聲漸稀,只有偶爾路過的飛鳥,鳴叫劃破長空。

朝行雨踢着石頭,在小路上獨自走着,他得趁午休的時間把長水村先走一遍。

“為什麽村子裏那麽多小孩,只有閻家小兒子被送出去讀書了?”

【因為……他家有錢?】系統道。

朝行雨搖搖頭。

他觀察過了,閻家的房子在河流中游,離最熱鬧的灘頭要遠的多。一路上那麽多院子,養豬養牛的都有,閻家卻只有個雞圈,對比起來實在算不上富裕。

朝行雨摸摸頭上的發卡,“閻家的人有送孩子讀書的意識,希望孩子能走出村子。我覺得,閻是之的母親大概率也是所謂的外來人。”

【這個很重要嗎?】系統疑惑。

“不知道。”朝行雨斂眸,若有所思:“我總感覺這個村子裏大部分人排外情緒很重。”

朝行雨想起上午那攤主“老吳”,他說起外來人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排斥,和他嘴裏所謂的“閻家的事”……

不知不覺,朝行雨已經走到村口處。

村口是拿木柱建成的一道門,最上面的木牌刻着“長水村”三個字。門外是狹隘的山腳泥路,通向看不見的山外。

此時村口處聚集了五六個人,都多是健壯的三四十歲的男人,他們圍坐在村口地上。由于是春末夏初的午後,這些光着膀子的男人被曬得有些不耐煩,朝行雨聽見他們罵罵咧咧地說話。

“這市裏來的人就是架子大,他娘的,自己搬行李搬不動?還要老子來。”說着,那男人鄙夷地朝地上吐口水。

“村長特地囑咐過的,咱村裏能引來多少城裏的外來人,就全看這個……這個……叫啥?”

“沒文化, 那叫‘記者’!拍照片兒的!”

“啊對,記者記者,搞旅游宣傳嘛……”

“要我說,拍照片有啥用,都是田地和泥巴,那城裏人看見了就來?你說是吧老吳?”

“別聊了。”老吳敲敲旱煙,指向遠處顫巍巍駛來的面包車,“人到了,去接人。”

朝行雨看見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拉開一道紅色的橫幅,橫幅歪歪扭扭,他隔着距離看了半天才看清那上邊幾個大字:

“熱烈歡迎蔣鋒記者到來參觀!”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出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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