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人行

我還未想出個頭緒,來時的洞窟方向便傳來了腳步聲,我定睛望去,在以法訣點亮的星星光點中,雲奚懷抱着昏迷不醒的雲裳蓉,正一步步破開黑暗朝此處行來。

他的臉在微光中忽明忽暗,其上不見喜怒,黑眸深冥似淵,我心中哀嘆連連,表面上露出了關心的模樣,“雲奚師兄,裳蓉師姐如何了?”

我以為雲奚會冷聲質問于我,或者對我視而不見,但他卻正常回答了我的話,“她法力耗盡,陷于冰層之中,凍傷嚴重。”

我沉吟道:“那你得好好照顧她啊,我便不打擾了,告辭。”

我果然未能走掉,正欲轉身,雲奚的聲音便已經響起,“我身上并無傷藥,之前都給了你。”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态度如此好是有求于我。

我當即将身上他之前給我、還未用去的所有傷藥掏出,放在地面之上,“都在這裏了,我先下去了,你勿要着急前行,師姐傷勢耽誤不得。”

雲奚靜默待我說完,出聲道:“你也留下,若是有妖獸來襲,我只怕顧之不得,你需替我照看好她。”

“……”

為何世上竟有如此讨厭之人?

最可惡的是我還無法違抗于他。

“……好。”

雲裳蓉被雲奚喂過了傷藥,之後他便抱着雲裳蓉久久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我按捺不住在一旁指點道:“你需将她衣服解開,将凍傷之處一一上藥才是。”

雲奚沉默良久,開口道:“背過身去。”

我轉過身去,根本懶得看,我對女子又無甚興趣。

打坐了接近半個時辰,恢複的法力微乎其微,我嘆息着放棄了。而雲奚卻還未結束,我坐在潮濕的石面之上,百無聊賴地催問道:“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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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寂靜無聲。

“……”我皺眉道,“喂,你還在嗎?”

這才聽見他的聲音,“在,不可回首。”

我又一次嘆息,一連三問:“你還沒上好藥嗎?你究竟在做什麽?你不要趁人之危好嗎?”

身後的聲音已然冷下,沒理會我後面兩問,給了兩個字,“沒有。”

我有一種要等到天荒地老的預感,雖知不妥,卻還是試圖提議,“要不我來?我是斷袖,其實看也同沒看一樣,不會有任何其他想法。”

也許我這話刺激到了他,身後窸窣的聲音變大了,半晌後他沉聲道:“好了。”

我松了口氣,“好,走罷。”

來到石階入口,我在前,雲奚抱着雲裳蓉在後,一前一後沿着石階向下而去。

并不意外地,我的貂裘已被轉移去了雲裳蓉身上,而狐裘還未幹去,我只好忍着寒意,用手臂抱緊自己取暖。

待穿過一處狹窄之所後,我猛然停住了腳步,眼前竟是一陡峭深淵,深達數千尺,廣逾八九丈,僅供一人前行的石階緊貼岩壁逶迤而下。

我垂頭向下望去,看不見底,卻忽而感覺到風,帶着一股惡臭氣息拂上我面。

雲奚被我擋在了身後,冷淡道:“為何不走?”

我小心地讓開了位置,“你自己看。”

他抱着雲裳蓉走出,定神感知了片刻,轉向我道:“此下有活物,似在睡夢之中,不知何時會醒。此刻開始,由你護着她走,若有襲擊,我會應對。”

我從他手中接過了雲裳蓉,震驚于她的輕,即便裹着厚重的貂裘,依然沒多少重量,半隐于絨毛中的脆弱玉顏似乎有些燒起,白面泛酡,惹人憐惜。只可惜她瞎了眼,倒了黴,同雲奚這種兩面人糾纏不清,為其所累。

我們繼續拾階而下,這回換為了雲奚在前,而我抱着雲裳蓉在後。

走了近半個時辰,一直安靜無事,僅深淵底部傳來的呼吸聲逐漸清晰,我因抱着雲裳蓉,幾乎看不見腳下,某刻不知踩中了哪裏,腳下的石面忽然碎裂,我心中一驚,下意識便禦劍而起。

不知是由于禦劍的破空聲,還是石塊砸落的回聲,深淵中未知之物被驚醒了。

雲奚當即禦劍而起,手持流雲,肅然對我道:“此物并不簡單,你速速帶她離開此地。”

我點頭便向上飛起,準備先回之前狹窄洞穴躲避,不料我正飛着,下面已一團極寒冰息向上噴來——

那一刻我聽到了龍吟。

那是一種令人骨寒毛豎、靈魂戰栗的長吟,即便還未曾見它,我內心中便已知這便是龍,只能是傳說之中的龍,才會有如此驚天氣魄。

下方已傳來金戈交錯的打鬥聲,我沒有垂首觀望,在深淵的劇烈震動之中尋到了來時路,正欲進入之時,岩壁竟因為下方的打鬥開始塌陷,我眼睜睜看着那洞穴坍塌陷落,轉眼間來路便消失不見。

這方洞穴頂部已陸續裂開,産生了落石,我咬緊牙關,幹脆落于石階,将雲裳蓉回護于身下,以法力護體,把自己當作了她的肉盾。

身下的石階震動不斷,我甚至懷疑它某刻便要碎裂開來,但沒多久我便無心思考此事了,從天而降的落石和不間斷噴來的龍息已奪去了我大半注意。我硬挨了好幾下砸,痛得呲牙咧嘴,只怕背上過不了多久便會片片青紫——

這樣不行,我還是得起身迎擊。

我于是拔劍而起,擋在雲裳蓉身前,将落下的巨石打碎,将襲來的龍息擊散。

不多時,這方洞穴愈發地動山搖,我幾乎站立不住,在又一次以法訣擊散龍息後,一塊巨石當空襲來,我想以法力灌注劍身、斬碎巨石,不料法力卻已然耗盡,我心知沒有灌注法力的劍身抵不過沖勁,此時本可向一側躲開,可我身後還有個昏迷的雲裳蓉,害得我不能躲,只能硬接。

眼看着巨石破空砸來,我用力向前斬去,果然力不能及,下一刻劇痛當胸襲來,我被砸得仰倒在雲裳蓉身上,痛苦地噴出了一口血,也不知是這巨石過重還是何故,身下的石階驟然碎裂——

剎那間,雲裳蓉、我、連帶着這方巨石,一齊向下急落而去。

我已法力耗盡,無法禦劍,只能在空中胡亂攀抓,也許是我幸運,手指坎坎扒住了下一層石階邊緣,地坼天崩之中我挂了片刻,竟勉力爬了上去。

雲裳蓉已經不知掉去了哪裏,而雲奚還在同那渾身黑鱗的巨龍纏鬥,并未留意到這裏發生的事,我心中拔涼,不知該如何同他交代。

一邊粗喘着躲避巨石,我一邊咬牙大喊,“雲奚!雲裳蓉掉下去了!你快去救她!我沒法力了!”

喊完我心中戚戚——

他這人疑心病這麽重,不會以為我是故意的罷?

要是雲裳蓉死了,他指不定會殺了我複仇。

此時周圍裂石、龍息、打鬥聲不絕于耳,他依然在同巨龍交手,既飛天又遁地,似乎并未聽見,連頭都沒回過。

“……”

我心中凄涼,對雲奚這冷心冷情之人沒有任何信心。

事不宜遲,趕緊跑路!

我一路沿着石階向下狂奔,在奔跑過程中被雲奚注意到,他雖陷于打鬥之中分身乏術,卻給了我一道極淩厲的視線,“你在此做甚,她在何處?”

我掩面跪坐于地,不敢看他,磕巴道:“她……她掉下去了。我跟你說了,你沒聽見。我不是故意的,我盡力了,我只是沒法力了,我也掉下去了……”

洞穴之內忽然溫度驟降,狂風呼嘯,這風是雲奚劍氣的餘韻,我不用看也知道他是發了狠,而那龍也被愈發激怒,龍尾一下下抽打岩壁,我身下的石階只怕頂不住多久便會再次碎裂開來。

瞬忽間,一聲尖銳的龍吟戛然而止,與此同時,洞穴的震動也停止消失,連續不斷地一陣落石和重物落地聲後,雲奚的聲音在我面前響起,冷冰冰的,只有三個字,“她在哪?”

我垂着低聲道:“不知道,掉下去了,可能在石階上,可能掉到底了。”

面前之人驀地提了口氣,像是無法接受,禦劍的破空聲響起後,我面前便再無動靜。

我等一會,悄然擡首,他已消失不見,大概是下去找了。

我出了口氣——

事不宜遲,趕緊走!

我當即繼續向下跑去。

跑了接近一刻鐘後,我氣喘籲籲地坐下了,因為沒找到人的雲奚正禦劍而來,頂着一張冷面森寒落在了我面前。

我靠着岩壁喘息道:“我沒法力了,石階碎開了,我跟她一起掉下去了,只不過我運氣好抓到了石階邊緣。”

我将因摩擦爛開的手指伸出來給他看,“是真的,我沒騙你。”

我手指上染滿了血,同泥石混在一處,看着甚是凄慘,希望這情狀能多少喚起他的良知。

雲奚周身氣勢冷寂,垂着眼不言不語,也不知看沒看我手,更不知其所想。

我又道:“我身上也被砸得亂七八糟的,我也不是沒事,而且她也不一定有事,這樣好不好,我們先下去細細尋找一番,再做打算?”

他靜得宛如一具石雕,我便率先站起,将嗓子眼的血沫咽下,嗆咳了幾聲,呼氣道:“走,再好好下去看看。”

我向下走了幾階,忽然腰間一緊,被提上了劍,當下便被他帶着朝深淵下方俯沖而去,速度快到我失重感強烈,五髒六腑幾乎要從嗓子眼被甩出來。

他驟然停下,松開了扣在我腰間的手,我當即腿軟地從劍身上摔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我疼得頭都懵了一瞬,忍着嘔吐感和周身疼痛爬起來尋找,深淵底部四周皆是紫霞鐵,微弱的紫光映亮了這一方空間,此處積滿了落石和那具偌大的龍屍,龍頭被他整個斬斷,滾落在一旁,一只龍目被戳瞎了,而另一只睜得滾圓,死不瞑目。

我心中發寒,很怕突然找見雲裳蓉的屍體,那我只怕會同這龍落得一般下場。

我喘息着跪下,開始一塊塊搬石頭,手指疼得厲害,胸口也發悶,但不敢停,搬了十來塊,心口驟然刺痛,回過神來發現是噴了口血。

我心下稍定,這怕是之前被砸出的瘀血,如此胸口便通了。

我重新跪下準備繼續搬挖石塊,忽然手腕被捉住了,緊接着被一股力道整個提得站起。

“……”我抿唇看着眼前之人,他怕是不耐煩要殺我了,可我極為不想向他求饒。

若是他非要殺我,我還不如搶先一步自盡,也算死得堂堂正正。

雲奚眉心蹙起,眸光閃爍,極快地從我手指和胸口掠過,驀然間又放開了我的手,冷聲道:“我已感應過,石塊之下并無氣息,不必再找。”

他之前不說,看着我找了這半天,只怕是心中篤定我害死雲裳蓉,因而故意折磨于我。

我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朝前走去,前方有一處黑黢黢的洞口,許是通向其他地方,也許能尋得雲裳蓉。在窄洞中行進了一段,前方隐隐有水滴聲,再向前,空氣驟然變冷,頃刻間凍得人直打顫。

我猶豫着停住了腳步,此處沒有半點光亮,我沒有法力便無法點亮空間,無法視物的情況之下繼續向前實在心裏發怵。

正遲疑着,身後的腳步聲已跟了上來,仿佛在催促着我前進,我不想同他講話,更不想請求他點亮空間,于是硬着頭皮向前走去。

只邁了一步,我便當頭栽入了冰寒刺骨的水中。

這才知曉,前方乃一方寒冰深潭,此水冷極,僅片時便凝血結氣,凍得我四肢僵硬,我不會泅水,撲騰得愈發緩慢……

雲奚該是正站在岸邊,卻沒有上前來救我。

也是,他本就懷疑我,此刻更是恨不得我死了給雲裳蓉賠罪。

他不捅我一刀已經算是手下留情。

“……”

即便嗆水,自知沒了活路,我也依然咬緊了牙關,沒有出聲向他呼救。

沒過多久,我漸漸向下沉去。

口中的空氣再也憋含不住,從嘴角溢出,冰冷的水灌入肺葉,窒息的痛苦瞬間籠罩了我——

神智逐漸迷離,周遭不再是孤冷寂寞的黑色,眼前出現了光。

光暈逐漸擴大,其中出現了一個人,是杜若。

我沖他笑了笑——

小師兄,你來了?

我好冷,也累…...渾身都疼…...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他沖我笑,好像說了“好”。

我安下心來,緩緩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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