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劃清界限
我驚坐而起,大口喘息,花了點時間意識到自己還活着,又花了些時間想起雲奚救起了我,然後将我扔在了地上,想将我凍死,之後我便暈了過去。
我如今還能蘇醒,許他是不想讓我死得這樣痛快,還想折磨于我。
我深吸一口氣,悄然觀察起周圍,半空中飄着一個白色光團,映亮了這方洞穴,中間則是一深不見底的寒潭,水面平靜不見絲毫波紋,也難怪我當時未曾覺察。
我此刻正坐潭邊,身下是數層衣袍鋪就的床鋪,腿上堆着又是數層,大部分皆是各種白色,好似是雲奚的衣物,而我正不着寸縷、頭腦發懵地坐在他的衣物中——
他是把我裹起來令我恢複了體溫?
我正愣神着,忽然有人從一處黑黢迥遠的窄縫中走出,我一見是雲奚便忙背對着他躺倒裝睡,不知他看見我起身沒。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逐漸靠近過來,他在我身側坐下了,片刻後問我道:“你感覺如何?”
我裝作睡熟,不作回應。
身後沒有一點動靜,他仍在我身後坐着不走,忽然擡手整理了一番蓋在我身上的層疊仙袍,整理完依舊不走,驀然額前一涼,是他傾身過來探我額頭溫度,我忍着沒動,那涼意停了一陣後收了回去,他的聲音再次響起,“還有些燒,身上可還癢?”
我沒回話,亦不知他在說什麽東西,我何時身上癢了?
雲奚等了一陣沒等到我回話,又開口解釋起他為何離開,“我方才去取了龍丹,傷藥已不剩許多了,龍丹磨碎了可作傷藥用。”
我并不在意他去做什麽,我只希望他再也別回來。
他在這坐着又是何用意,不該去繼續尋雲裳蓉嗎?我都傷成這樣了,他不會還想如何折磨我罷。
雲奚沉默少焉,平靜問我道:“你手指、胸口還有背後的傷都該換藥了,我為你換藥可好?”
“……”
我愈發不解,他為何突然間如此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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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他等了很久,然後輕輕叫了我一聲,“雪兒……”
我縮在衣袍下的手緩緩攥成了拳,最終還是忍不住出聲冷淡道:“雲奚師兄,喚我雪師弟便好。”
他安靜了許久,再開口時便換了稱呼,“雪師弟,我為你換藥可好?”
我撐起身子,稍微轉向了他一些,但未擡眼看他,“我自己來便好,你把藥放在這罷。”
他取出幾瓶藥放下,又道:“背後傷得不輕,你看不見,便由我來罷。”
我當即回絕了,“大概就是些瘀傷,上不上藥也無所謂。”
他這回并未堅持,起身退開幾步,背過了身。
我垂頭看了眼胸口,好大一片青紫淤傷,蔓延至上腹,我在其上厚厚抹了一層藥膏,又開始端詳我的手,手指上大多是擦傷,已被細致清理過後又上過藥,倒是好得七七八八,我便大概又塗了一遍藥,坐了一陣等藥膏吸收了些便重新躺下。
我躺下後雲奚便像背後長了眼似的轉過身來,再次回到了我身旁坐下,垂着眼睫,不知所想。
許是太靜了,洞穴內水滴聲響亮,吵得人心焦。
雲奚自我醒來後的态度實在令人摸不着頭腦,說了好些話卻似是顧左右而言他,他連食言棄誓都做得問心無愧,他這種人竟還能有什麽難以啓齒之事?
我撐着床坐了起來,平淡道:“師兄有話便直說罷,若是想丢下我去尋裳蓉師姐,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無需如此。”
雲奚聞言卻微微蹙了眉,似乎下意識擡起眼皮看我,卻在看見因我起身而滑落去了腰際的層疊衣袍時複又垂下了眼,“你躺下罷,無需坐起。”
待我躺好後,他終于開了口,“我先前向你提過我臆夢纏身一事,卻并未細說。那臆夢,或該謂之心魔,在我閉關後并未有所好轉,反而愈發嚴重。”他像是細細斟酌過言辭,字句緩慢,“雖并非我所願,但我受其影響頗深,常困于其中,誤以為自己沉湎情愛,愈是深陷,清醒後便愈是痛恨。那心魔同你有着一般面容,以為自己乃是我之道侶,除之不盡,實為難纏,”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我因而不自控地移情、遷怒于你,昨夜更是……頗有失控。我自知對你不公,道歉也無甚意義,所能彌補的便是在秘境中盡量照拂于你。你我交易一事已是作廢,而我已有婚約在身,昨夜之事……并非我本意,可否請你忘了它?”
通篇聽下來,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雖然他說得誠懇,但我實在不知其所雲。
昨夜之事是指什麽?
是指苛待我,不救我,因而良心遭受了譴責?
可這同他婚約在身有什麽關系?
“……”我并不想同他多言,因而咽下了疑惑,回應道,“我本就不記得,你大可放心。”
我這答案該是他所希望聽見的,可我如此說了,他卻眼睫垂得更低,看不出半分如釋重負,靜默而坐,動也不動,這模樣——
驀然間,他很輕地道了句,“如此便好,多謝雪師弟成全。”
他的話将我的思路打斷了,便不再去想他情緒如何,而是确認道:“……照拂一事暫且不提,我只想知道你之後還會不會再殺我?”
他擡眼看我,神色頗為複雜難辨,良久之後方低聲回應道:“不會。”
我松了口氣,翻身背對過他,“那便好,我再休息會。”
身後不見任何聲響,不知他是否開始打坐了……
雲奚這人,每當我以為看透他時,他便能再次令我摸不着頭腦。
我思緒紛亂如麻,不多時便會了周公。
我睡得并不踏實,夢中不是被妖獸追,便是被魔道攆,直到後來夢到杜若。
他讓我将衣服脫去,要在我背上作畫,我答應了,趴着不動讓他畫,他畫得我有些癢,我便開始抱怨但依然忍耐着待他畫完,後來去銀鏡面前看,他畫了鋪滿一背的杜若花,清雅又濃烈,我問他這是何意,他說他不在時便讓杜若花伴着我,這樣我便能睡個好覺。
後來我當真沒再做夢,睡得香沉極了。
醒轉時以為杜若就在我身旁,我翻了個身,迷糊着趴去了身畔之人的腿上,抱着他的腰親昵道:“幾時了?”
那人沒有回抱住我,卻也沒有拉開我,就着這個姿勢低聲回答道:“巳時。”
這音色有些不對,我反應不過來地又問道:“我睡了多久?”
他道:“兩個時辰左右。”
這聲音清泠如泉,即使放輕了依然難掩疏冷,我辨認出了是誰,慌忙撐着他的腿坐起,看着一旁的鋪面,定了定神道:“我休息好了,找裳蓉師姐要緊,你待我更了衣,我們便盡早出發罷。”
雲奚卻阻止我道:“你不必擔心于她,那龍居之地原是一條暗河,打鬥中落石将其完全填埋,因而不得其蹤,她許是先前落入了暗河之中,已漂去他處。此潭底有一通道,許能通向她之所在,只是你傷勢未愈,不便下水,再留些時日,待你傷好些再走罷。”
他不急,我更是不急,于是我們便在此又留了幾日。
一開始我自己上藥,傷藥用盡了便試着用磨成粉的龍丹,但那龍丹粉我有些弄不來,搞得滿身都是還塗抹不均勻。不料睡過一覺便發現渾身上下已被重新上藥包紮,繃帶不松不緊且牢固整潔。
我瞥了眼一旁入定的雲奚,暗忖他這回所言為真,是真想彌補于我,不像上回那般,道歉無誠意,賠罪也勉強。
之後再換藥我便叫他幫忙,直到我身上擦傷基本痊愈,瘀傷也幾乎看不出,我們終于動身從此方洞穴離開。
雲奚先前沿着水道探過,距離出口處的暗河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出發前他在我腰間系了條繩,讓我閉氣,他會牽引我到出口,我點頭表示明白。
我以為自己準備好了,可一下水那日溺水的恐懼便伴随着寒意襲卷了我的神志,別說閉氣了,我幾乎立刻便掙紮起來,剛嗆了口水便被人由下而上打橫抱起,緊接着便脫離了水面,身上的寒意也被傳來的法力所驅散。
我不自覺地發着抖,回不過神地看着雲奚,“……”
洞穴頂部的光團散發着朦朦白光,映亮了眼前之人,他半身浸在黑漆反光的潭水中,長發濕漉漉搭落在背上,水珠滴下眉梢,順着下颌滑落,看着是有些狼狽的,一身風華卻好似山中扶蘇,隰中荷華,那雙眼是映不亮的黑,濡過最濃重的墨,正一眨不眨地凝在我臉上,眉頭蹙緊了,像是不知該如何安慰我才好。
他這樣八面玲珑,又善于虛與委蛇,想要安慰人不是張口便來?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貼在他胸口的位置仿佛感受到了既急又重的心跳,不過這不可能,大概是因我自己因恐懼而加速的心跳。
他手指扣緊了我的腿彎和軀幹,最終什麽也沒說,抱着我騰空而起,禦劍回到了岸上。
他将我放在了一處高石之上,取出幹燥的衣袍将我層層包裹住,之後又抱起,坐在一先前削平的石臺之上,令我落在了他腿上。
他垂着眼皮,從衣袍中找出我的手包在手中,一陣陣溫暖平和的法力順着交纏在一起的手指傳到了我體內,化去了我骨縫和血肉中的寒意,接着流向丹田——
我方才意識到他這是在為我渡法力,為我補充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