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奈何……
将走至巷口拐角處兩人就撞見對高中生小情侶,高高瘦瘦的少年把少女抵到牆邊,一個壁咚後低頭吻了下去。
兩人不約而同地僵住步伐,而兩個小朋友已經親得忘我。
晚霞底下,莊曼侬臉色也變得酡紅一片,腦子裏反被空白填滿,腳下進也進不了,退也退不動。
懵怔之際身側的人轉來面前擋住她,晃眼的餘晖被他肩膀攔截,讓人尴尬的年少氣盛場面也一并不見。
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輕扇兩下,順着他胸膛看向鎖骨,再仰面看他,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泛着些碎碎的光,不巧也凝視着她。
四目相遇的一瞬間,一陣風将老樓陽臺上挨挨擠擠挂着的花衣裳吹動,衣架刮蹭着晾衣索發出吱嘎聲,周遭的事物好似都靜止下來,男人漂亮的眼睛牽引着她的神思回到許多年前的暮春。
高中校園裏的油桐樹開始紛紛揚揚落下油桐花。
那時候莊景伊已經在英國待了将近一年時間,漸漸習慣了那邊的食物,只有她,仍然不習慣沒有哥哥作伴的日子。不愛交朋友,不被允許參加劇烈運動,連手機也不能玩,還是最容易傷春悲秋的年紀……
這樣下來,體育課上的她通常是坐在油桐樹下看書或發呆的。
升來高中部的第二學期,她總算見識到油桐樹開花的樣子,白色小花中間綴着紅,一簇簇堆在枝頭,風吹過悠悠晃兩下,等暮春時節就會簌簌往下掉,落成場五月雪。
她對着落到膝上的油桐花嘆幾聲氣,有些懷念以前看莊景伊打籃球的時候,起身撣落花,卻聽見“嘭”的一聲,擡頭便見一道小黑影急速朝她飛來。
那個年代,操場上盛行着這種幼稚的誤傷游戲——又蠢又無聊的男生喜歡擰劣質礦泉水瓶,瓶身爆開發出“嘭”的聲,瓶蓋也迸遠。
就像電視裏演車禍那樣,主角看着迎面駛來的車總是挪不動步子,她看着迎面飛來的瓶蓋也僵站着不知所措。只有淚腺有了反應,視線變模糊時她想,她今天要是被這個瓶蓋打着,一定要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難得地有了脾氣,卻被一個少年橫擋下,有着十八個鋸齒的藍色瓶蓋被他用肩膀擋開。
她眼眶微潤,看清少年時他也垂眸看着她,眸子澄澈黑亮,表情好似帶着愕然,她還在夏季校服外套襯衫時他已經換上了短T,整個人又高又白淨……
Advertisement
她吃吃看呆,直到少年摸出一枚粉色的心形發卡給她:“這是你的發卡,對嗎?”
這枚仿照櫻花花瓣做的發卡是莊景伊送她的,因為覺得幼稚,她只把它揣在兜兜裏,結果前幾周被她弄丢了。
她點點頭,呆愣愣從他手中接過發卡,又和他鞠了個躬道謝。
那天她看着少年走遠的背影,久久不能按捺住撲通撲通的心跳,一朵油桐花輕砸到她發頂,她摘下,握着細細的花蒂轉了轉,忽然明白了油桐花花語的前半部分——
情窦初開。
時隔八年,她還把這事記得清清楚楚,并且在類似場景發生時又一次看得呆住。
“非禮勿視。”姜池在擋住她後如是說。
“……”
明知他說的是兩個小朋友Kiss的事,他卻有些心虛地覺得他在說別看他,于是眼神飄忽開去。
“吔屎啦你這頭豬,有人在那邊诶。”
隔着姜池這堵肉牆,莊曼侬只能聽見少女的嬌嗔聲。
“怕什麽,他們不也摟摟抱抱麽?”
少年不以為意地說着,但還是很快傳來他們離開的腳步聲。
“……”他哪只眼睛看見他們摟摟抱抱了?忍住想抓住人解釋的沖動,她紅着耳朵退後一步,姜池見狀也撤回步子轉了方向。
兩人安靜着穿過街道,回到車上,這個插曲後,只在莊曼侬下車時互道了聲再見,其餘時候再沒說別的話……
回到別墅時天際已經紅透,有大暗之意,進門後的她仍舊輕飄飄的。
客廳裏莊景伊打着電話,聲音暫停須臾,接着說:“不用過多,和之前一樣就是。”
莊曼侬換好鞋子轉過玄關,莊景伊正背對她站在落地窗前,夕陽在他周身籠了層溫柔的光,她默不作聲走去茶幾邊,取濕紙巾擦了擦手就開始削蘋果。
挂斷電話回身的莊景伊在看見她後整個人都僵了僵,站定打量她幾眼才過去。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怕他覺得自己回來得太晚,她又搖搖頭,改口說,“有一會兒了。”
莊景伊再飽含探究地看她幾眼,确定她是剛到家,先是接過她削到一半的蘋果,削幹淨後再交給她,問:“晚飯和誰一起的?”
她低眼咬了口蘋果,避重就輕說:“一個幫了我忙的人。”
“幫你?做什麽的?”
“裝潢店面……”她含糊句,看他有意繼續問下去,忙岔開話題,“爸媽昨晚有和我打電話噢。”
“嗯?說什麽了?”
聽這口吻該是沒聯系他的,她又吃口蘋果,吊他會兒才說:“媽媽說再到日本看看顧姨就回來。”
她說着又推了一顆橘子到他手邊,莊景伊會意,又替莊小姐剝起橘子,等她作威作福到快忘形時他又立馬變了臉,把人提出去夜跑。
只有夜幕降臨時,逍城才會有近秋的涼意。
***
也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向日葵的花期也到了盡頭,金色的花瓣一瓣瓣離開花盤,最終只剩下裝滿葵花籽的花盤墜着臉。
據往年的經驗來看,到九月就能收葵花籽的,莊曼侬托着光禿禿的向日葵臉盤看了又看,順手給它拍了張。
“怎麽又去摸它?”莊太太從屋子裏出來,嗔怪說道。
她今年四十有七,因為生活優渥保養到位,看着還是年輕的美婦人。和女兒一樣,一頭秀發未經燙染,這會兒簡單盤起來,顯得優雅又知性。
莊曼侬乖乖松開向日葵,但莊太太并不就此滿意,還是讓她回屋洗手,做好這事後母女二人才挽着胳膊出花園。
自從莊先生、莊太太回國後,莊曼侬已經連着三天沒去書店了。第一天自然是為了在家陪爸爸媽媽,第二天則是被媽媽拖着繼續陪她,這是第三天,莊太太的密友過生日。
車上,高妙女士替自家姑娘捋了捋頭發,随意問:“有多久沒見過桃桃了?”
“就春游後吧。”她答完,一臉無辜地看了眼高女士。
高女士佯怒瞪她眼,說話卻還是溫溫婉婉的:“什麽時候把你哥哥那套學來了?我是想讓你多交些朋友。”
高女士有兩個極要好的姐妹,顧苓女士和盧荟女士,三人曾許願以後要是有了兒女也要做好姐妹,甚至還隐隐有些“聯姻”的沖動……
不過後來顧女士嫁去了日本,成了三姐妹裏最晚生孩子的,雖然是個男孩子,卻比另外兩人的女兒小上很多,只能做弟弟。
唯一有可能的就屬盧荟女士的女兒何桃跟莊景伊兩人,不過這兩人完全生不出任何化學反應。不說莊景伊,連莊曼侬都沒能和她擦出火花,明明是從小學到大學的老朋友,感情卻始終平平淡淡,不及兩個媽媽一半親密。
好在三個媽媽還是一如既往的要好。
莊曼侬這時聽了這話,食指伸去高女士的手背上輕撓兩下,說:“哥哥他……”
“哥哥怎麽了?”
她湊近高女士耳邊,咕哝幾句悄悄話,只見高女士眉毛越挑越高,補充句:“不過我也不确定,有待考證。”
“那你好好考證考證,”高女士一雙眼笑成月牙,想到另一回事,“是了,阿骁是不是快回國了?”
莊曼侬的八卦興致一落千丈,淡淡應上聲,看着天色漸暗的窗外說:“好像快到了。”
高女士順聲看向窗外,果然進了別墅區,車子又駛了三四分鐘才停下,母女二人下車後被請進亮堂堂的會客廳。
盧荟女士見到兩人時,笑得比喝了蜜還甜,迎上來說道曼侬媽媽:“可算是逍遙回來了,就怕你連我生日也不來。”
“哪兒的話?誰也忘不了你啊。”
盧女士又轉臉看莊曼侬,開始一個勁兒地誇,誇完才問:“怎麽老莊和小伊沒來?”
“兩個工作狂,晚些來,我們先玩兒。”
達成共識,盧女士轉身招來何桃跟兩人問好,然後就讓何桃帶莊曼侬玩去,莊曼侬看何桃臉色一變,忍俊不禁。
等大人走開後,何桃才憋屈問:“笑什麽?”
“好久不見。”
“誰跟你好久不見?”何大小姐傲嬌說道,指向花架下的一群朋友問,“過去嗎?”
來都來了,一個人呆着反倒不像話。而且,何桃邀請來的那些朋友,有好多她都認得,同窗多年可不是說着玩兒的。
當然,好像只限女性,眼前這個自稱是她高中同學的男人她是一丁點也不記得的。莊曼侬看着他遞來的一支香槟,擺擺手:“抱歉,我不能喝。”
男人收回酒,放在長桌上的泡芙塔邊,狹長的眸子帶着笑意說:“你還是老樣子。”
“……”幹嘛擺出這副和她很熟的樣子?
莊曼侬不樂意聽這話,半偏頭看了看遠處的人群,确定何桃還沒從洗手間回來,這才正色回他:“我不喜歡你這樣說。”
“噗哈哈哈——”何桃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笑得絲毫不淑女,有人看來這邊她才收斂些,壓低聲問她對面的男人,“你何苦來?”
被她一打趣,那人也沒了興致,翩然離開泡芙塔前。
站在原處的莊曼侬看看何桃,低下頭:“對不起,怠慢你家的客人了。”
“毫無誠意的對不起,我不聽。”何桃睨她眼,“不過鄭勳說得對,你還是那副老樣子,明明生着張讓人想親近的臉,實際上卻總想拒人于千裏之外。”
取好蛋糕的莊曼侬看她眼,一聲不吭地往小沙發上去,既然她這麽說,她總要落實下才是。
“喂,你停下。”何桃沒叫停她,只有追去她對面坐下,張望下四周,見沒人留意這邊後清咳一聲,“我問你——”
莊曼侬舀了一勺蛋糕吃下,聽何桃頓住,擡頭:“問我什麽?”
何桃抿了抿唇,猶豫再三終于揚起下巴,開口問:“你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