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個下午未見,花園裏向日葵已經被園丁用牛皮紙袋套住了花盤,紗線松松地綁着紙袋口。

每年這個時候,院子裏就像站了幾排方腦袋的葵花怪獸,蒙着面,要是有人來家裏拜訪看見都會笑上幾句。

站在白色鐵門外,莊曼侬笑吟吟收回視線,問姜池:“可怕嗎?”

姜池笑:“可怕。”

“……”完全不像可怕的表情好嗎?被他笑得有些難堪,她微微低頭。

“怎麽現在才收?”他問,因為自家院裏的已經收了有一周時間。

“今年它好像有些晚熟。”她再看花園一眼,薄暮微光中鐵門邊的路燈忽亮。

與此同時,兩道車燈也打了過來,莊曼侬瞬時提起心來,短促地掃姜池眼,看向車子。

車上,握着方向盤的盧荟女士挑高眉毛,側眼瞄副駕上坐着的好友:“姜女士的兒子?”

高妙清咳聲,點頭默認。

盧荟啧一聲:“幸好是我親自送你回來,不然也……”不然也看不到年輕人你侬我侬、依依分別的場景啊。

“住口。”知道她想說什麽,高妙嗔她聲,等車停好先一步下車。

落在後面的盧荟女士忙脫下平底鞋,換好高跟鞋跟下車去,轉眼又成了那個人前優雅溫婉的何太太。

“媽媽,”莊曼侬才開口,見後面又下來一人,“盧阿姨好……”

姜池也轉向兩位女士,面上堆着淡然又禮貌的微笑颔首:“阿姨好。”

高妙笑:“小姜也好啊。怎麽站在外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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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那句問的是莊曼侬,她手背在身後捋了捋系在腰背處的風衣腰帶,說:“我想讓他看看向日葵。”

高女士看見那些方腦袋向日葵,這才啞言沒說別的。盧荟走到她旁邊,笑說:“傻站着做什麽,我還等着進去喝老莊的好茶呢。”

“走吧。”高妙說着朝姜池也做出邀請動作,“小姜也進去坐會兒吧?”

姜池看她還有客人,推辭了邀請:“不打擾阿姨,改天再來拜訪。”

這個“改天”用得很是靈性,高女士露出個标準微笑:“也好,今天家裏什麽也沒準備。”

他們說着話,一旁的莊曼侬被盧荟女士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又看,正有些害羞,聽姜池說不要進去立然和他揮揮手:“那拜拜。”

姜池莫名有些心塞,卻還笑着,轉身從車裏請出那束向日葵交給她,自己抱着那個禮物盒跟小籃子。

倒是騰不出手做別的,高女士笑上聲繞過他倆,将衆人領進花園,姜池只守在入門處,莊曼侬放好花和禮物才又送他出去,因此晚兩位女士一步進客廳。

客廳裏飄着淺淺的茶香,她從玄關探頭,正對上高女士的注視,然後乖乖巧巧繞去客廳坐下,又跟盧女士問回好。

盧荟親昵招她坐近點,仍帶着古怪的笑意,問她:“侬侬的男朋友?”

神龛上跪着的小尼姑大約是被人用木魚敲了下腦袋,她斂神瞥了眼旁邊的高妙,後者也屏息凝神等她答話。

她手開始摩挲風衣上的紐扣,點點頭應聲:“嗯。”然後直視高女士,乖巧彙報以表明自己沒有隐瞞,“是下午才有的事。”

這個下午,園丁們來得及給向日葵花盤戴上紙袋帽子,他們也來得及互訴心意在一起。

高女士得了肯定,一時竟說不出是什麽心情,索性擺擺手讓她上樓去,趁家裏兩個男人沒回來先拉着好友說些心裏話。

曼侬聽話,先把那束向日葵抱回房間,又下樓接小木玩時在樓梯上聽見自己媽媽的聲音……

“你家桃桃不是總戀愛嗎,怎麽沒聽你說過是什麽心情。”

“我嘛……”盧荟止住話,“阿妙,我跟你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盧荟女士講:“我們侬侬呢,是水靈靈的小白菜,談了戀愛你難免覺得自家小白菜教豬拱了,我們家桃桃呢……是專拱白菜的豬。”

高女士哭笑不得:“跟你說正經的,你倒編排起自家姑娘了。”

“可不是說正經的?”盧荟笑得爽朗,接着是茶盞清脆的聲響,過了會兒才又聽她說:“不過啊,我剛剛看那個小姜不像是一般的‘豬’啊。”

高女士立刻打斷她:“你啊,都年近半百的人了,怎麽還張口就來?小姜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怎麽到你這兒就成豬了?”

“怎麽就急着護起來了?我這是誇他……不過也是,這話可不能給姜女士聽見。”

“唉。”高妙嘆息聲接着說,“剛剛看侬侬點頭,我忽然間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怎麽轉眼就長成大姑娘了呢?老莊要是知道這事兒估計又得翻來覆去睡不着。”

“依我看就是侬侬太乖,你和老莊都該寬心點兒,常言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遠憂’,侬侬才剛剛戀愛,你想點好的呢?我看侬侬比以前要活潑許多。”

又是陣瓷盞碎碎的碰撞聲,高女士啜飲口茶,繼而畫風突變:“你說的也是,我還盼着景伊早些拱別人家的白菜回來……”

盧女士:“……”

“不過啊,還是這些天跟你們說的話,我總擔心阿骁那孩子——”

玄關處傳來開門動靜,二人中斷了交談,莊曼侬也悄促促退回二樓,坐去小廳沙發上盯着牆上一幅字畫發起呆,心裏是剛剛偷聽到的那些話。

咳,當家裏的掌上明珠也是有心理負擔的。

樓下幾人的說話聲與笑聲隐隐傳來樓上,仔細聽才知道下午是自家媽媽親自開車去畫展的,結果半道撞到路邊一棵樹上,人沒事,車被送去維修,這才有了盧阿姨送她回來的事兒。

她正跟着笑,霍然在牆上那幅書畫上看出花兒來,起身過去書畫底下。

這幅畫畫的是一家人賞月的場景,因也是一家四口,才被莊先生淘回家挂在二樓小廳裏,可見莊先生是個顧家的。

而此時吸引莊曼侬的是畫跋底下的章,她初中時曾仔細辨別過,章上是“羨風”兩個字,如今她好歹會畫些東西,自然也知道當代書畫界幾位聲名赫赫的老師,其中有位就叫姜羨風。

這個名字起初聽來只單純覺得好聽,而今嘛……聽着似乎和姜女士的名字有些像。

同姓姜,一個慕月,一個羨風,倒有種山間明月江上清風的遺世獨立感,加之傳聞中姜女士是和兄長一起學畫的,這樣想好像又清明許多。

憬然有悟之後八卦之心也蠢蠢欲動,她拍了張牆上的畫發給姜池,問他:「你覺得這幅畫怎麽樣?」

沒有動靜,猜他應該還在回家路上,她收好手機,下樓取東西去。

客廳裏三個大人有說有笑,莊景伊則略顯可憐地坐在餐廳吃吐司喝牛奶,見到她人皆停下動作。

她鹌鹑似的左看看右瞧瞧,念及昨晚書房的事對上莊爸爸的視線還有些過意不去,朝客廳方向鞠了鞠躬:“你們繼續聊,我取個東西。”

莊詠歸低咳聲,笑着點頭,然等她取到東西要上樓時又佯裝不經意地叫住她,問:“盒子裏是什麽?”

謬然思索陣,她指尖絞着彩虹穗子過去,莊景伊擱下面包牛奶跟她到客廳。

在四雙眼牢牢注視之下,她謹慎打開禮物盒,嗯……之後衆人就看見了一盒子的小動物玩偶。

高妙先前見過她那兩個小木玩,這會兒被這場景逗笑:“越發小了。”

連莊景伊都笑起來,長手伸進盒子裏取了匹帶鬃毛的小馬看了又看,愛不釋手問:“這個給我?”

“……”

她仰頭,看他的确歡喜才肉疼不已地送他個,生怕他魔爪再伸進來小氣吧啦地蓋上盒子。

這副模樣倒是衆人從未見過的,活潑不少。

後來又在他們跟前說了會兒話,話題轉到何先生酒莊上莊曼侬才抱着東西上樓。

上樓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從花束裏取了三朵向日葵出來,兩朵別在莊先生與高女士的卧室門外,另一朵別在莊景伊的卧室門外。

借花獻佛。

回屋換好睡衣,找出手機見姜池已經回了她的消息:「很好啊,怎麽忽然問這個?」

難道是她猜錯了?

她回:「(:з」∠)_我覺得羨風老師的名字和姜阿姨的名字超像同款,所以有個大膽的猜測想問問你。」

回完他,她才點開何冬容發來的幾條慰問消息。

「今天的散步怎麽樣啊?」

「姜先生有沒有向你表白吶?」

「看見請回複!——by你的急切的朋友。」

莊曼侬哧哧笑,将萬語千言化作一張照片發給她,正是公園裏那位年輕媽媽用拍立得記下的那幕,那端何冬容秒回了一屏幕的哇哇哇過來,噼裏啪啦詢問了一長串。

她扭過身伏在床上回複她,短短幾句的時間姜池的電話就撥了進來,撇然坐起身,接通。

“喂?”

炎黃子孫接打電話第一句通常都是“喂”,她也不例外。

姜池容易得多,他只用“嗯”那麽聲兒,然後直奔主題:“你的猜測大概會很合理。”

她怔了秒,随後生出種考試輕易蒙對答案的幸福感,起身走到花束邊,一邊問:“也就是說,羨風老師是姜阿姨的哥哥、你的舅舅?”

她把那束向日葵抱到飄窗上放着,聽姜池指出她話裏的錯:“不是哥哥,是弟弟,是我小舅。”

曼侬憬然:“今天那位小帥哥的爸爸?”

“嗯。”他重複句,“小帥哥?”

她抓錯重點:“雖然這個稱呼很土,但是你表弟氣質很出衆啊。”

畢竟不是誰被人刺一刀後都能那麽淡定,姜表弟簡直酷到沒朋友。

說完又感慨:“我竟然一天之內認識了你家裏兩個人。”

那邊的人低笑聲,笑聲盤旋在她耳畔,他問她:“你對他們很好奇?”

“也不是吧,就是有些驚訝,世界還真小……”她頓了頓,“還有就是,你也太‘深藏不露’了吧,家裏人都超酷啊!”

對外卻一句也沒提過。

“是挺酷的。”姜池喃喃自語,後面又嘀咕句什麽。

莊曼侬沒聽清,稍微揣度了下說:“當木匠也超酷的呀。”

那邊的人頓了頓,再開口時竟然是說——

“哈哈!”語氣莫名嚴厲。

“喵?”調錯頻道了嗎?

她呆呆的疑惑聲,下一刻聽筒裏傳來姜池的聲音:“抱歉,剛剛狗差點跳到臺鋸上。”他停頓一秒補充解釋,“哈哈是它的名字。”

噗。

“你還養狗麽?”她語氣驚奇。

他否認,一邊把哈哈趕到門外:“鄰居家的,有事出差的話會幫養幾天。”

“喔。”她低眼,手上忙着将盒子裏的小木玩送到城堡前。

其實有那麽一絲絲想問他的鄰居是男是女,可總有些問不出口,于是另辟條路問其他的:“你家裏也有那些工具嗎?”

“嗯,有間小木工房,在家也能動動手。”

她正好放完最後一只木玩,把彩虹穗子挂在城堡藍色屋頂上。

靜默一瞬,姜池在那端轉話題:“我剛才想到了第二個‘驚喜保留’。”

“什麽”二字剛到口邊便讓她截住,是了,都說了是“驚喜保留”,哪兒又問的出來?

“那要保留到什麽時候?”

姜池思索片刻,給出個沒什麽實質的萬金油答案:“等驚喜最大化的時候。”

“……”她撇撇嘴角,電話裏的姜池不怎麽可愛。

所謂的“驚喜保留”說通俗些不就是吊人胃口麽,既然他給了她兩個,她也應該奉還一二才是。

一報還一報。

可是有什麽驚喜呢,她想不出,又伏到床上:“我該去洗澡了,拜拜。”

姜池沒有第一時間說好,像是吃癟,又像是遲疑着什麽。

“怎麽不講話?”

“咳。”

他這回有了反應,語聲低沉喑啞,偏又帶着癡求意味地問她:“你可不可以……再喵一聲?”

“……”

莊曼侬的雙頰倏地變成夏日裏的木槿花,火紅而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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