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歡迎下次光臨——”
書店櫃臺前,何冬容笑彎眼眸送一位客人出書店,中秋過後店裏的生意出奇地好了不少。
那位客人前腳剛踏出店門她就誇張地轉回身叫莊曼侬:“哇侬侬,剛才那位小姐買了你全套的書耶!”
認真畫花園的莊曼侬松筆,擡頭觑她:“我的全套不就兩本麽……”
“唉喲,第一次見到嘛。”她笑得憨直真誠。
“……”何冬容這個笨蛋!她頗為哀怨地瞪眼笨蛋。
意識到她的話有些問題,笨蛋何冬容背過雙手解釋:“我沒有說你作品銷量不好的意思噢。”
“……”越抹越黑。
莊曼侬輕哼聲繼續畫圖,何冬容忙狗腿地替她拿了杯酸奶,然後面壁思過。
事實上,照銷量總數據來看,她的作品銷量本身是不錯的,可是從自己店裏的銷售情況看,她的作品完全沒什麽存在感……
盡管何冬容在展書櫃上擺出了那張七彩的“店長傾情推薦”的書牌,買書的人也寥寥無幾,就仿佛沒有人需要童話。
起初她把這種情況歸咎于書店生意的冷清,直到有一天,她莫名其妙地萌生出另一個念頭,認為她那些成績實際上全出自莊景伊之手……
這個念頭來得沒有絲毫憑證,但終究有它的道理。
莊曼侬覺得,依莊景伊的性子,他會将這種事做得讓人懷疑不起來,不論是從起始數據的角度看還是從後繼力看都會缜密地分析。
自從萌生出這個念頭,她突然對那張銷量表失去了興趣,從前會偷偷縮在被窩裏看,之後就再也沒管過了。
至于對莊景伊,她沒有就這個突襲的念頭去質問他,更沒有單方面冤枉式地升起滿腔憤怒,因為莊景伊是個“笨蛋哥哥”的事她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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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那樣,笨蛋莊景伊配笨蛋何冬容也正好。
店裏的風鈴響了陣,莊曼侬靈光乍現般冒出個即興想法,趕緊調出木匠兔子阿池的家,在木屋二層的窗戶外添上串風鈴。
畫好後滿意地打量起這座森林裏的木屋,面前卻遮來道人影,擋住角落沙發裏的燈光。
她的目光從iPad Pro上挪開,往上,方桌前那位化着精致妝容、睥睨她的美人可不就是何桃大小姐。
“稀客呀。”她說話調調很溫柔,一字一句,不那麽熱情,也不帶調侃。
何桃聽後噘了噘嘴,拖開手邊的椅子坐下,雙手往臉上一怼撐住下颌。
一聲也不吭,倒不像這位大小姐的作風。
莊曼侬收好筆和畫板,也到冰箱那兒拿了杯酸奶給她:“怎麽啦?”
何桃将吸管摒在一邊,直接上手揭了酸奶頂蓋,仰頭往嘴巴裏倒。
完全不在意她唇上塗抹均勻的口紅,這更不像這位大小姐的作風了。
莊曼侬從旁分析,抱着酸奶杯靜悄悄吸着。
酸奶杯在何桃手中逐漸發生形變,成了空杯後被她狠狠地往桌上一頓,莊曼侬停止吸入,抽了兩張紙巾給她,然後看她一并擦掉酸奶留下的痕跡跟口紅,又将紙巾捏成一團丢進自發恢複原形的酸奶杯中。
“我生氣了!”何桃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暗中觀察的何冬容眼珠一轉,看來這邊。
早就看出來的莊曼侬點頭:“嗯。”
“我氣死了!”何桃像根點燃的仙女棒,噼裏啪啦爆着火花,燃過之後徹底黑了臉。
“誰氣的你?”
何桃也不管顧書店裏有沒有其他人,只管把不開心全宣洩出來,講C.Lab裏那個敗類華昇行徑如何如何可惡,又是如何如何欺瞞她的。
話裏的信息量比期末考閱讀材料裏還豐富,莊曼侬一度聽得捏耳朵,想開口說話卻苦于何小姐太過義憤填膺,不停地數落華昇人品敗壞。
“我再也不要理他了!”悲憤的演講就此打住,何桃的臉蛋也氣成蘋果色,整個人一副傫然模樣。
櫃臺處有位結完賬久久不願出店的女士,聽到這裏才罷休離開。
莊曼侬吷然嘆息,決定一條條問清楚:“你說華先生從六七月開始就在追求你?”
“嗯。”何桃想了想,小聲說,“其實是我想追姜池學長——诶,不許這樣看我,我就想想嘛,又沒怎樣……”
“哼。”莊曼侬表示能繼續聽下去。
“然後我就朝他要學長的微信,他也給了我,結果那個混蛋給的是他自己的微信,後來才知道他特意換了和姜池學長一樣的頭像!”
“……”莊曼侬不由得想起某件往事,又驚又窘,原來那個說晚安的人不是姜池啊,咳。
她頓了頓問:“所以這就是他欺瞞你的第一件事?”
“嗯。”
“之後他又騙你家境貧寒?”莊曼侬層層推進。
“嗯?”何桃回想了下剛才自己的話,摸着下巴,“其實原話也不是這樣,他只是說他沒有車子,每天上下班要麽蹭別人的車,要麽就是乘地鐵坐公交,然後我有時候會接他下班去吃吃飯什麽的……”
“他蹭你車,還蹭你飯?”
“也沒有啦,吃飯是他答謝我請我吃的……”
女人心,海底針。莊曼侬接着問:“那他到底騙沒騙你?”
何桃欲做回答,包裏的手機嗡嗡作響,她取出來一看便摁斷電話,那模樣,無需猜也知道是她口裏的混蛋打來的。
她才消下去的火氣又冒了出來,說:“反正他今天騙了我!我下午問他需不需要我去接他下班,他說不用,但我想着給他點甜頭就去了,結果一到那邊就看見他和一個D罩杯的女人說話。”
“D罩杯”幾個字被她加了重音,莊曼侬甚至懷疑是對方的胸圍激怒了她,但才不敢開這種玩笑,而是寬解她說:“只是說說話怎麽這麽生氣?”
“才不是只是說說話!他們明明站在一輛豪車前面,锃亮锃亮的,還有說有笑你侬我侬,他肯定被富婆包——”養了……
她沒說完,但身上那股頹喪勁兒越發明顯,莊曼侬換了個方向坐,拍拍她後背,像是在給炸毛貓順毛:“這種涉及人身榮譽的事你好歹得問問他呀,要是沒有這樁事華先生豈不是冤枉死。”
雖然接觸得不多,但莊曼侬願意相信姜池的眼光,如果華昇的人品真那麽差,他應該不會接觸才是。
倒是這位大小姐,從小腦子就不會轉彎,聽人說什麽就是什麽,看到什麽都會信以為真……
何桃還是不高興,連何冬容都跑來桌邊送了袋話梅糖給她,莊曼侬轉轉眸子繼續安慰:“再說了,你以為木匠很窮麽?你去問問你堂哥他打家具花了多少?那位華先生啊,說不準比你的積蓄還多。”
“……”何桃吸吸鼻翼,“真的嗎?”
“嗯。”
“你還挺會安慰人的嘛。”何桃忽然冒出這麽句,拆了顆話梅糖吃下,恢複本色。
莊曼侬繼續吸入酸奶,杏眸滴溜溜轉,問:“要是華先生沒騙你,會怎樣?”
“哼,我問了再說。”她話音才落地,包裏的手機又響起來,這回她才記起避開衆人耳目似的,躲去置物架邊上聽電話。
挂斷後回來時仍皺着臉。
“問他了?”莊曼侬問。
何桃搖搖頭坐下,扣着包鏈:“沒,我待會兒再問他……”
素來直來直往、霸道嬌縱的何大小姐竟然也露出這種畏手畏腳的姿态,莊曼侬兩只手搓滾着空酸奶杯靜靜思索着。
***
那通電話裏,華昇詢問何桃在什麽地方,她如實答了在朱雀街書店的話,華昇說他來找她,何桃也就等到了那會兒。
總是早退的莊曼侬也陪她等,在店內聽到鳴笛聲時何桃有些不情願,想着還是拽上莊曼侬一起出去。
書店外停着輛新車,就像何桃說的那樣,锃亮锃亮的,華昇從駕駛座那側跳出來,咧嘴笑着朝何桃揮手,順道朝莊曼侬颔首。
“大小姐,你看我新買的車怎麽樣?”華昇特騷包地晃了晃手上的鑰匙,然後将車頂打開讓人看清車內構造。
何桃一愣,看看他,又看看車,耳根子莫名發熱。
華昇說的不用她來接其實是因為自己有了車,而他這許多年不願買車的原因也不是沒錢,而是他想攢更多錢賣更炫的車。
這輛車,的确又騷又貴。
再之後,莊曼侬目送這對奇奇怪怪的“五谷雜糧之核桃花生組合”坐上跑車遽然離開,嗤笑聲,轉瞬收斂。
哼,她倒要看看姜池那人什麽時候給她打電話。
“侬侬,手機啦。”何冬容小跑着出店,将手機交到她手上,“姜先生打的哦。”
也算說曹操曹操到了,這還是中秋後他給她打的第一通電話。
她沒進店,而是就近坐到門邊的長椅上,挨着那盆木質向日葵點了綠色接通鍵。
“下班了嗎?”姜池問她。
“你呢?”
“下了。”姜池笑,“聽說孟玖今天回了老家,或許我能替代他的司機職位?”
莊曼侬聽他低笑,也跟着笑:“你怎麽就和阿玖哥交流起來了?”
她不知道孟玖朝姜池打小報告的事,也不知道姜池避開她正面摘掉了朵爛桃花的事,更不知道這種打小報告的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姜池有意避開這話,笑問她:“怎麽坐在外面?”
她“喔”一聲,沿着街道看過去,姜池的車正朝書店駛來,最後停在她正前方。
“司機先生稍等片刻,我去拿包!”她笑着挂斷電話,到店裏收拾包包,然後跟何冬容揮別出店。
等到了姜池車上,她一見姜池的臉,又沒出息地笑了聲。
姜池被她笑得不自在,卻仍然固執地瞧着她,不甘心地問:“真收到他的微信了?”
“嗯。”她抿唇,歪過頭對他笑,杏眸比裝了星星還亮。
中秋那天,姜池對着電話撒完酒瘋沒多久她就收到條微信好友請求,對方的備注是姜池的表弟。
她通過後,那邊發了句姐姐好,沒等她回複就傳了幾條短視頻過來。
第一段視頻裏,姜池頂着張紅臉坐在角落裏,挺直脊背接通電話,叫了她聲“侬侬”。
第二段視頻裏他笑意更濃,往後靠在牆壁上,食指不自覺地卷着他額前的呆毛,下一秒忽然伸直胳膊與人理論:“不過我沒醉,不信你聞。”
末尾有截憋笑聲,是錄視頻的少年發出來的。後一段就是姜池面露委屈說侬侬說的全對的場景,最後就閉眼睡了過去。
是的,睡了過去。她那天在電話那頭叫了他好幾聲也沒響應。
姜寒至同學的幾段視頻徹底暴露了醉相不佳的姜池,姜池後來也收到了這幾段視頻,以至于這些天他除了工作忙還很心累……
這會兒見了面她還笑話他,姜池只有無奈,不過前兩日的窘迫也輕易消弭開去,他似嘆非嘆地從旁取出個小紙袋。
“我托鄰居從英國帶的,你應該很喜歡。”
莊曼侬接過,紙袋裏頭是兩個玻璃糖罐,滿滿的都是七色糖果,她認識這家古老的糖果鋪,她跟奶奶去過好幾次。
“這回又是怎麽知道的?”姜池總是會恰如其分地給她驚喜,噢,還有不恰當的驚喜保留。
書店這側不能停太久車,姜池啓動車子,淡淡說來:“你大學經常去圖書館畫畫,會帶上這種糖罐。”
她笑:“那,又謝謝你啊。”
“你不介意就好。”他目不斜視得看着路說。
莊曼侬放好糖罐,好一會兒細細咕哝句:“我說介意了麽?”
若是平常,姜池準能聽見這聲音,不過這回不巧,他正好放下車窗,與擦肩而過的車輛上的莊景伊對視了眼。
莊景伊:“……”來晚了。
姜池若無其事地轉回頭,端平視線看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