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謝欽又快又準地攫住她雙肩, 牢牢将她扶起來,待她站穩,負手看着她。
深淵般的眸, 有一抹複雜暗暗浮上來。
他胸膛過于硬朗, 沈瑤撞了一下, 額頭疼的緊,她捂着額壓根不敢擡眼,聞着那熟悉的帶着松香的清冽氣息, 也知道是誰來了。
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 頓時頭皮發炸。
青天白日的,堂堂首輔怎麽回來這樣早?
沈瑤別別扭扭擡起臉,藏着幾分被抓包的畏懼,朝他施禮,
“侯爺來了多久?”
謝欽神色平靜, 輕飄飄吐出二字, “剛到。”
沈瑤也摸不準他聽到多少,故作鎮定笑着, 雙手拂了拂面頰的熱浪,讓開身子,
“您請進來坐。”
裏屋碧雲也吓得不輕, 連忙将手裏的針線盤擱下,跪着給謝欽磕了個頭,麻溜地沏了一壺茶進來便溜走了,沈瑤朝她使眼色非逼着她留下,碧雲不敢, 跑得比兔子還快。
沈瑤恨得牙癢癢。
謝欽在東次間西面的圈椅裏落定,沈瑤習慣往東面羅漢床邊走, 見他坐在西面,也跟着坐在了他對面,烏溜溜眼珠兒不安地轉溜半圈,心想這人來的可真是時候,逮了她一個正着,罷了,她說得均是實話,也怨不着她,沈瑤心靜下來,給他倒了一杯茶。
“天熱,您吃杯茶解渴。”
謝欽握着茶盞未動,眸色暗藏幾分森冷,
“該解渴的是夫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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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瑤嗆了下口水。
看來是聽了個正着。
她這人臉皮厚,裝作沒聽懂,從善如流給自己倒了一杯,“我着實口渴。”
又瞥了一眼窗外,太陽西斜,火紅的餘晖将院子染成一片金黃,對于謝欽來說,這樣的時辰回了府簡直是不可想象。
“您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
謝欽眉目淡淡,擒着茶杯抿了一口溫茶,入口極澀,
“不回來如何聽得夫人這番肺腑之言。”
這人還有完沒完了。
明顯是懷疑她,想逼着她現原形。
沈瑤将耳鬓的碎發一撩,顧左右而言他,
“侯爺回來得早,正好我去吩咐廚房做些您愛吃的菜。”
眼見她要起身,謝欽輕喟一聲,換了一副口吻,“不急,我尋你有事。”
沈瑤繃緊的神經稍稍松懈,謝欽還是謝欽,無事不登三寶殿,如此最好,那口氣還沒完全卸下,只見他從袖下掏出一棕色的藥瓶,
“把手伸出來。”
沈瑤心又提了上來,眼神發愣,僵着沒動。
謝欽眼神眯了幾分,含着銳利。
這回輪到沈瑤挫敗。
一個不敢逼急對方怕适得其反,一個也不敢惹惱對方,怕捅破那層窗戶紙。
二人你來我往,維持住這種微妙的平衡。
沈瑤繃着一張發紅的小臉,将昨晚被他拉扯過的手腕給伸出來,尋思着就這麽送出去不是相當于承認自己僞裝麽,便佯裝疑惑道,
“也不知怎麽了,好端端的便勒了一條紅痕,怕是惡鬼纏身。”
謝欽真的被氣得沒脾氣,不肯承認便罷,非要拐着彎罵他。
他還不至于小家子氣到與妻子争口舌之長短,任她罵。
沈瑤暗暗爽了一把,得意地彎了彎唇。
她又沒罵錯,他昨晚可不惡得緊麽,披着一副矜貴皮囊的狼,等等,她在想什麽。
沈瑤窘得面頰發燙,飛快将那些七七八八的雜念給拂去。
謝欽瞥着她紅撲撲的臉,“繡帕。”
沈瑤木偶似的聽從他指示将塞在腰間的繡帕給掏出。
謝欽接過疊好擱在她手腕下,旋即擰開瓶嘴,傾倒一些藥油出來,随後握着她手腕,指腹蘸着藥油在她傷處來回推按。
桌案并不寬大,謝欽又生得高大,傾垂過來時,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那一股冷冽。
他神情極度專注,指腹力道由輕至重,小心細致地幫着她舒緩經絡。
藥油格外的沁涼,漸漸地肌膚滲出一絲火辣辣的感覺,沈瑤心裏也跟着火辣辣的,
離得太近,那張臉毫無死角沖擊着沈瑤的感官,掌心拖着她手背,是熟悉的滾燙的溫度。
沈瑤心裏不自在,別開臉,端端正正坐着。
“大人今日不忙?”
謝欽發現了,這姑娘心情好喚他一聲侯爺,想要避嫌時又喚大人,跟個小狐貍似的,高興了便蹦蹦跳跳出來張牙舞爪,一發現不對立即縮回樹洞。
他淡聲道,“不忙。”
難怪。
沈瑤印象中,謝欽栉風沐雨,宵衣旰食,從不停歇。
謝欽過去一心撲在公務,自然有忙不完的事,今日着實被沈瑤給打了個措手不及,心裏發堵,處置完緊急必要的公務,又想起她身上帶着傷,午後尋太醫要了最好的活血藥油,緊趕着回來給她療傷,
不經意間将她的話聽了個正着。
謝欽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有些惱她,手下力道加重了些,疼得沈瑤低低地哎喲一聲,這一把嗓音綿長又細膩,跟骨頭裏酥出來似的,一如昨晚......謝欽眸色微微發暗。
“敢問夫人,府上可有什麽事不如你的意?”謝欽那雙眼太有洞察力,仿佛只要被他注視着,便毫無遁處。
沈瑤眨眼,這是哪跟哪,“沒...沒有。”
這厮的語氣怪怪的,以往只有外人在時喚她夫人,私下不僅沒喚過,甚至是連她的名字也極少喚,今日一口一個夫人,莫不是想對她負責吧,大可不必。
謝欽唇角微不可見地扯了扯,“那就是竈臺上需要夫人下廚,針線房需要夫人做手工?”
沈瑤支手将額一撐,避開他滾燙的視線,
“也沒有....”
謝欽手上力道不減,“夫人是哪兒不滿意,盡管說出來。”
沈瑤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不過是随口說說罷了,您別當真。”
謝欽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字眼便是“随口說說”,
“我一直當夫人是敢作敢當之人,不成想萬事皆是随口說說。”
沈瑤已經擠不出笑容,眼神四處溜達着,在尋哪兒有牆縫,好鑽進去将自己夾死算了。
“沒有,哪兒哪兒都挺好。”
“那就是有人沒把你當祖宗供着?”
沈瑤被他擠兌的額尖都在冒青煙,耐心告罄,臉色發木問,“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謝首輔氣量怎的如此狹小,我跟您賠罪還不成嗎?”
謝欽不置一詞,若非肚裏能撐船,她以為她還能好好地在這說話?
謝欽想起她那句“看他臉色過活”,終究是沒再接話,放過了她。
不僅如此,反而端正坐姿,用心專注地繼續揉捏。
沈瑤看着這樣的謝欽,腦門都在冒汗,若是旁人在場,她便像是一對丈夫大吼大叫的母老虎,而他.....
沈瑤及時遏制瘋狂生長的念頭,深吸一口氣,“抱歉,我失言了,大人別介意。”
謝欽揉完掌心前的半圈,又換去手背,随後便再也不吭聲。
落在沈瑤眼裏,就仿佛是他被她震懾住了。
沈瑤哭笑不得。
片刻,總算是幫着她将藥油按入傷處,謝欽松開她,拿起旁邊的濕巾淨手。
沈瑤活動了手腕,果然舒坦不少,“瞧您這手法,以前也常推拿?”
謝欽道,“常年在外奔波,少不得傷筋動骨。”
沈瑤明白了,免不了心疼他幾分。
當首輔也不容易。
當首輔的假夫人就更不容易。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時辰還算早,夏日日子又長,并不到用晚膳的時候,她也不好催謝欽離開,可二人幹坐着這裏,實在是無趣。
謝欽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很快提出告辭,他身上畢竟擔着要職,不可能真有閑暇偷香度日。
沈瑤目送他離開,心情五味陳雜。
這時,碧雲從夾道內鑽出來,笑嘻嘻湊到沈瑤耳邊,
“姑娘,臉疼嗎?”
沈瑤讪讪一笑,前腳嫌位高權重的男人不夠體貼,後腳便來給她療傷。
打臉來得太快。
“是挺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