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謝京先一步發現了沈瑤, 連忙迎了過來,“叔祖母,往裏邊來坐。”

原來花廳往西面還有一間雅室, 簾子撩開, 坐了大約六七位年輕的夫人, 沈瑤一眼看到了二姐沈柳,沈柳看到沈瑤倒不意外,寧英這場鴻門宴可不就是為沈瑤而辦麽, 段氏不好來這樣的場合, 便囑咐沈柳幫襯沈瑤。

少夫人們瞧見沈瑤都很客氣熱情,均給她行禮并讓出主位,沈柳心裏對沈瑤不滿,外頭卻還是擰得清, 主動喚了一聲四妹, 沈瑤也喊了一句二姐, 便坐下了。

沈瑤回京這麽久,幾乎素面朝天, 今日出門難得認真拾掇一番,上了一層薄薄的脂粉, 眉梢也綴了兩朵珍珠花钿, 整個人氣色極好,往那兒一坐可以用豔光四射來形容。

寧家一位少夫人在花廳內待客,在外間得到寧英眼神示意後,便進來朝沈瑤施禮,

“首輔夫人駕臨, 我們寧家蓬荜生輝,今日太婆婆壽誕, 不知可否有榮幸得夫人一幅墨寶?”

沈柳皺着眉,看了一眼沈瑤,沈瑤臉上笑容不變,朝謝京招招手,謝京立即過來了,

“京兒,今日你外家的太婆婆壽辰,你便替我寫八字,獻給老太君,也算是我對寧家家風的敬意。”

“哪八字?”

“‘信身守諾,名不虛傳’。”

這話一落,花廳內靜得出奇。

寧老太師平生最重諾言,故而當年一意孤行将寧英嫁去鄭家,沈瑤這話無異于在揭寧英的傷疤,寧英站在墨香當中,隔着人影重重朝沈瑤望了一眼,眼神幾乎淡若雲絲。

謝京聰慧自然聞出沈瑤的意思來,一邊是叔祖母,一邊是外家的姑奶奶,二人對她都極好,甚至論情分,寧英未出嫁之前教導她讀書做文章,算她半個老師,只是謝京姓謝,再者,抛開情分而言,還有對錯是非之分,誰都知道沈瑤來自莊子,論才華比不上京城這些名門貴胄,寧家這麽做,無異于打沈瑤的臉。

寧家姑奶奶不該再惦記着謝欽。

謝京咬了咬牙,沉眸道,“我這就寫。”

沈瑤笑着搖了搖手中的羽扇,“快去吧。”姿态雍容閑适,如同在家裏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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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家少夫人臉色十分難堪。

沈柳忽然覺着這位四妹很對她的脾性,不愧是沈家女兒,絕不吃虧。

她配合着道,“四妹這八字獻得好,寧家堪為我輩楷模。”

寧英但凡要臉,就應該知難而退,別再打謝欽主意。

雅室內也不是所有人都了解其中緣故,有人不吭聲,自然也有人附和。

女眷們聚在一處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寧英在花廳指導姑娘們作畫寫詩,沈瑤便在雅室陪着諸位夫人唠嗑,話題無非就是些家裏長短。

不一會,一夥姑娘捧着各自作品來請沈瑤品評,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麽,在謝欽書房也待了好幾日,見過好東西自然知道面前這些畫作差在哪兒,至于品詩便難了些,那寧英看出沈瑤腹中沒多少墨水,便以此來讓她自慚形穢。

沈瑤豈會叫她如意。

她嘆了一息,與身側衆人道,

“我家侯爺常說,作詩如做人,去繁就簡,少些浮華多些真情實意的方才是好詩,也不必講究辭藻華麗,能惹人共鳴便可流芳了。”

“謝夫人這話是正理,妾身也是瞧多了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反而喜歡樸實無華的詩,譬如那李太白,杜甫之詩,并無艱澀拗口之字,句句讀來朗朗上口,流傳千年,歷久彌芳。”

再有沈柳時不時補充幾句,點出一些生僻之處,這一波也沒叫寧英讨得好。

小姑娘們被打發了,夫人們唠起家常。

“我婆婆叫我給家裏小姑子相看人家,我家小姑眼光高,我上哪尋那麽出衆的兒郎。”

“羅夫人這是說玩笑話了,咱們京城還缺青年才俊?”

沈瑤适時插了一嘴,“青年才俊多的是,只是我與諸位打聽打聽,可有俊俏的女郎?”

衆人滿臉訝然,

“夫人這是要給誰做媒?”

若是謝家還有适齡兒郎,大家倒是先攀個親。

沈瑤搖頭失笑,“哪裏,我過門數月還不曾有孕,心裏有些焦急,想給我家侯爺尋個可心人。”

衆人聞言臉色都呆了,不知沈瑤葫蘆裏賣什麽藥。

沈瑤又道,“我家侯爺的脾性想必你們都曉得,眼光高,這頭一條,家世不能差了,容貌嘛,總得過得去才行,最重要的是要腹有詩書,如此才能與我家侯爺郎情妾意呀。”

諸位夫人瞧她那神采飛揚的模樣,均苦笑不已。

這哪裏是給丈夫納妾,這分明是打寧英的臉,若想嫁謝欽,可以,便來給謝欽做妾。

那頭寧英捏着毛筆在寫小楷,聽了這話險些将狼毫折在手裏,這輩子都不曾有人如此羞辱她。到了午時,該要擺膳了,謝家來人請沈瑤去正堂就坐。

沈瑤帶着謝京與碧雲沿着連廊往拜壽廳去,走了不到一會兒,身後傳來寧英冰冷的嗓音,

“沈姑娘。”

這一聲沈姑娘叫的莫名其妙。

沈瑤回過眸,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随後吩咐謝京,“你先過去。”

謝京知道沈瑤不想讓她為難,她不太能理解寧英,天下沒好男人了嗎,何苦盯着旁人的男人,她搖搖頭,朝二人施禮先一步離開。

碧雲退至廊柱處候着,沈瑤高高挑挑站在長廊正中,迎視寧英,寧英臉色并不好看,跟罩了一層清霜似的,看來是不打算遮遮掩掩了。

沈瑤禮尚往來道,“鄭夫人何事?”

寧英眼角抽了抽,一步一頓朝她走來。

“平日裏你與他有話說嗎?你曉得他抱負是什麽?你可知他喜歡讀那卷書,喜歡誰的畫作?”

沈瑤心裏湧上一股荒誕不經,想起謝欽私下做的事,再看着面前寧英對謝欽那崇拜的模樣,不得不再次感慨,人不可貌相。

“我與鄭夫人不一樣,如果寧太師教養你這麽多年,是為了讓你用滿腹詩書去取悅男人,我想太師在天之靈怕要氣得從墳墓裏鑽出來。”

“有那個功夫了解謝欽喜歡什麽書,我還不如自個兒塗塗畫畫,吃飽喝足?”

沈瑤握着繡帕一副慵懶松弛的神态,“其實我們家謝大人也沒鄭夫人想得這麽高雅,他平日在朝廷已經夠忙了,回到府裏似乎并不感興趣什麽詩詞歌賦,他比較在意我愛吃什麽?”

“又或者做一些夫妻之間該做的事?”

寧英似乎沒料到沈瑤說出這樣露骨的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你簡直可恥。”

沈瑤搖着扇笑起來,碎發被風掀起,露出一張無可挑剔的鵝蛋臉,簡直白得發光,

“我與名正言順的丈夫情意相投可恥,倒是鄭夫人惦記別人的男人就不可恥?”

“鄭夫人鬧來鬧去,無非就是巴不得我與謝欽和離,好讓賢與你。”

“寧家家風是否真如外頭傳得那般清正,我還當真要好好掂量一番。”

寧英臉色鐵青,硬生生擠出三字,

“你配嗎?”

沈瑤莞爾一笑,“對,我不配,可那麽不配的我現在就擁有着你得不到的男人。”

沈瑤扔下這話,搭着碧雲的手慢悠悠離開。

寧英氣得一口血嘔在胸膛,臉色青紅交加,跌撞在一旁的柱子,侍女心疼地追過來扶着她,“姑娘,咱們回正堂用膳。”

寧英恹恹地,“不必了,回房去。”

寧英正要轉身走,卻見迎面走來一男子,正是寧府一位少爺,他生得高高大大,一身瀾衫氣宇軒昂,摸着下颚瞄着沈瑤離去的方向,

“小姑,她是何人?”

寧英瞅見侄兒眼底興趣盎然,心中惡寒,“她是何人與你何幹?”

寧少爺回眸見寧英臉色難看,笑着施了一禮,“小姑,我只是随口問問,別放在心上,對了,聽父親說,門外小巷停了一輛馬車,好像來了貴客,我去瞅瞅。”

寧英眉色一皺,看着他潇灑的背影,吩咐侍女道,“我先回房,你去打聽是什麽人來了。”

內閣今日非謝欽當值,他忙完公務便早早吃了堂食出宮。

原想回府陪沈瑤,半路想起沈瑤還在寧家赴宴,便吩咐車夫将馬車停在偏僻的小巷,等着沈瑤用完午宴便可接她回去。

謝欽沒打算進去,自然也就沒着人通報。

只是他這輛馬車在京城實在是無人不識,眼尖的管事發現,立即去通報府上管事的大老爺,大老爺換上官服急匆匆從側門迎了出來,果然瞧見平陵坐在車轅上喝水,見他過去,平陵跳了下來朝他拱手,

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

大老爺也回了平陵一禮,旋即立在車簾外朝謝欽作揖,

“首輔駕臨,也不通報一聲,下官不曾遠迎失敬失敬。”

朝中官階森嚴,即便謝欽堪稱是他師弟,寧大老爺也不敢拿喬,他往裏一指,

“宴席剛開,還請大人移步堂內,下官給您額外設了一席。”

寧大老爺以為謝欽是來赴宴的,只是來的晚了些。

謝欽将簾子掀開,朝他颔首回了一禮,

“寧大人去忙,本官就不進去了,在此恭祝老太君松鶴延年,泰康如意。”

寧大老爺面色僵了僵,斷沒料到謝欽到了這裏不肯進去,既如此,來做什麽?

謝欽一貫不與人解釋,他只得将目光移向平陵,平陵笑着彎了彎腰,

“我家主子是來接夫人的。”

寧大老爺如被擂了一鼓,朝中人人傳謝欽是個妻管嚴,難道真有此事?

到底是在朝廷浸潤的老人,大老爺心中再駭面上卻不敢露出半點,

“原來如此,那....”既然謝欽不肯進去,寧大老爺也不好強求,可不表現些,倒顯得他輕慢,幸在一回眸,管家擰着一盒點心瓜果與一壺茶來。

謝欽也不好推拒,便叫平陵收着了。

“寧大人去宴客,不必管我。”

寧大老爺進退兩難,不管謝欽是不成的,但一屋子貴客也不能怠慢。

踟蹰之際,府上四老爺過來了,寧大老爺讓四弟陪着謝欽,自個兒告退回了正廳。

寧英收到消息,便上了寧府一三層小閣樓,此閣樓是老太師在世時的藏書閣,她來到窗口舉起一面西洋來的望遠鏡往巷子外瞅了瞅,果然瞧見謝欽的馬車停當此處。

“他為何不進來?”

侍女搖頭,“奴婢也不知。”

寧英舉起望遠鏡端詳着馬車不動,車簾是撩開的,只是謝欽坐在塌上,身影被車壁所擋,瞧不清楚,唯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手指,看模樣當是在看書。

腦海不自禁回想少時與他一道赴學的光景。

敞耀的小軒窗內,他一襲月白長衫席地而坐,面前焚香煮茶,青煙袅袅,他手執書卷似在默背,神情專注,氣質內斂,如皎月般無暇,如此高雅清貴的男人,任誰瞧一眼都能被他折服。

寧英自認滿京城也就她堪與他相配。

偏生被執拗的父親耽擱了婚事,好不容易熬到鄭二離世,她得以解脫,聖上又一封聖旨将他配給了一個鄉下女。

熟悉的手骨富有節奏地在車窗敲了敲,該是在尋思朝政,多少年過去了,他一點都沒有變。

謝欽不肯進府是何緣故,寧英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幹坐在這陪他。

侍女遞來了午膳,她也不曾動。

一身飄逸的衣裙迎風坐在閣樓的窗臺上,謝欽只消往外望了一眼就能看到她。

等了不知多久,忽然間側門邁出一道影子,那道身影格外招搖,寧英很快認出是沈瑤,她坐直了身,連忙示意侍女遞來望遠鏡給她,她一眼望過去。

只見沈瑤一身銀紅的裙衫,跟個翩跹的蝴蝶輕快地朝謝欽奔去。

寧家人見狀相繼退開,離得遠遠的。

想是聽到動靜,馬車內的男人擱下了書卷,不消片刻,那沈瑤迫不及待鑽進了馬車。

從她的方向恰恰能看清沈瑤的臉,白皙俏媚,滿臉嬌嗔,二人不知在說什麽,沈瑤笑得格外肆意張揚,如同三月裏的朝花,盡展妍姿。

寧英這一刻心跟被針紮了似的。

眨眼功夫,那寬大的手臂伸了過去,好似攬住了沈瑤的胳膊,沈瑤乘勢往他懷裏一栽,寧英心底湧上一股惡心,這種女人除了投懷送抱還有什麽本事,寧英心想謝欽君子如玉,光天化日之下定嫌棄她這般輕浮的行徑,必要推開她。

沈瑤不知為何嬌軀很快仰身一躲,讓寧英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那一直不曾露真容的男人,竟是循着她的唇追過去,雙手按住她的肩骨,将她徹底往懷裏一摟,她清晰地看到沈瑤享受地閉上了眼,似沉浸在謝欽攻勢下。

男人一身緋袍寬肩窄腰,青玉而冠,瞧得清晰,确認是謝欽無疑。

他的動作甚至稱不上溫柔,迫着懷裏的女子仰面承受他,掐住她腰身将她壓下去.....

哐當一聲,望遠鏡跌在重檐,順着黑瓦重重摔去了地面。

寧英一張臉煞白如雪。

她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那個索吻的男人,是謝欽。

是她心目中高潔無塵,矜貴無雙的當朝首輔。

車簾被放了下來,平陵又快又穩地駕駛馬車在京城大街小巷馳騁。

謝欽未喊停,他便不敢止步,以至于謝府外圍的街道都被他繞了幾圈。

沈瑤挂在他懷裏氣若游絲,胸前的布兜被扯開一半,裙衫更是皺成一團,未免發出聲,她嘴裏還叼着三塊幹淨的帕子,委屈巴巴望着謝欽,波光流轉,媚眼如絲。

她渾身上下明顯看出被欺負的痕跡,倒是那是始作俑者衣冠楚楚,連頭發絲都不曾亂一根。

謝欽替她将裙擺鋪平,愧疚地将她嘴裏的帕子給抽出,

“這衣兜我不太會,辛苦肆肆自個兒拾掇。”

沈瑤将衣裳一扯遮住那春光,狠狠剜了他一眼,“您今個兒是怎麽了?受了什麽刺激?”

說來她正受了一肚子氣打算拿謝欽開涮,結果反倒被他吃幹抹淨。

謝欽直勾勾凝望她眉眼,“肆肆老實交代,今日打扮得如此招人,可是要去見什麽人?”

他擔心沈瑤要與劉端會面。

沈瑤愣了下,便知他誤會了,原想告訴他她是為赴宴而盛裝打扮,既然謝欽沒往那塊想便罷,至少說明他壓根沒把寧英放在心上。

她又妖嬈地往他懷裏一蹭,“怎麽,我打扮成這樣,你很喜歡?”

謝欽看着耀眼得過分的女人,定了定神,如實道,

“我很喜歡。”

沈瑤擡起雪白的手臂覆上他面頰,循循善誘道,

“若我穿着白裙撫琴吟詩,你會不會更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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