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白蓮花在七十年代(三) 江母在生江婷……
江母在生江婷婷的時候大出血, 命是保住了,但從那以後就一直卧病不起,江父在的時候甚至專門開了介紹信, 帶江母去海城的大醫院看過,海城的醫生建議江母将整個子宮摘除掉。江父不懂什麽是子宮,一聽說要把肚子剖開還把肚子裏的東西給割掉, 就吓得連夜帶着江母回了東方村。等到江父去世以後,年少的江勁松承擔起家庭的重擔, 也沒有錢和時間帶江母去海城看醫生了。
江勁松這些年拼命幹, 存了點錢就帶江母去鎮上看病, 但是鎮人民醫院對江母的病也無能為力。
現在白楚蓮說給江母看病, 他并不抱絲毫的希望, 只是當着江母的面,他沉默着沒有反對。
白楚蓮十分老練地給江母把脈, 又在江母的腹部按壓了幾下,心中有了結論,江母這是生孩子時大出血傷了底子沒有養好造成的氣血兩虧,若是用銀針針灸,倒是能緩解江母的病症, 只是治标不治本。她突然想着若是在現代醫學裏,像江母這樣的病要如何醫治,是否能治本?
“阿嬸這是氣血兩虧證, 需要好好補補。”白楚蓮溫和地說。
“怎麽補?”江勁松雖然不信白楚蓮,但是為了母親還是多問了一句。
“嗨!我這是老毛病了, 補什麽補?”江母一聽立刻就急了。
她躺在床上這麽多年,光消耗不生産,江勁松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了, 再壓上去怎麽能吃得消?!
她隐晦地暗示了一眼白楚蓮,白楚蓮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忙笑着說開:“我學藝不精也說不上來,剛好吳書記給我安排了去鎮裏的人民醫院學習,等我進步了再來給阿嬸看看。”
村裏的赤腳醫生要去鎮上登記,下午吳有德就帶着她去了趟鎮上,剛好鎮人民醫院要組織各村的赤腳醫生進行一個月的學習,吳有德一拍腦袋就把白楚蓮也給報了上去。
江勁松看了一眼笑得真誠的姑娘,“出去吃飯吧。”
江婷婷已經喝了三碗粥,那盤絲瓜炒龍頭魚幹也被吃得剩了一小點,見到他倆從房間裏出來,她立刻把絲瓜和龍頭魚幹擺開,努力把盤底鋪滿,假裝自己就吃了一點,然後沖着他們心虛地笑着。
江勁松有些驚訝,他是知道自家妹妹的,要不是為了填飽肚子她也不大愛吃紅薯幹粥,看着她掩飾不住地打了一個飽嗝,他狐疑地坐下來吃了一口,才發現今天晚上的紅薯幹軟糯香甜,輕輕松松就能咬開,就連打底的白粥也比平時香多了。
他隐晦地看向嬌小姐一般的女知青,卻見她朝着自己甜甜一笑,就像今晚的紅薯幹香甜,他默默低下了頭一聲不吭地吃完,然後起身收拾碗筷。
等他洗好碗又簡單地沖洗了一下回來時,就看到自家妹妹和女知青,坐在藤架下一邊納涼一邊聊天。
江婷婷發燒燒壞了腦子,智力停留在五歲孩子的水平上,說起話來經常詞不達意,除了家裏人村裏沒人會耐着性子和她交談。漂亮的女知青卻十分包容地含笑看着她,耐心地與她一問一答,遠遠看過去,讓江勁松有了自己妹妹也是正常人的錯覺。
兩個生理年齡差不多、心理年齡差了一大截的姑娘相談甚歡,白楚蓮對于心智單純的人從來都很有耐心,她随手摘了幾根草,雙手十分靈活地折疊着,沒一會兒一只活靈活現的蟋蟀就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她笑着遞給江婷婷:“送給你。”
江婷婷睜大了眼睛和嘴巴,接過來時渾身僵硬得都不敢動彈,直到那綠色的小蟋蟀靜靜地在她手上一動不動,她才小心翼翼地試探了一下,小蟋蟀依舊在她的手上。
她立刻興奮地蹦到江勁松的面前,叫道:“哥哥、哥哥,你看!阿蓮給我的!好厲害呀!”
江勁松看着妹妹臉上前所未有的興奮,眼中的堅毅變成了溫柔,輕聲應了聲“嗯”。
“白知青。”他對着白楚蓮開口問道,“你晚上的粥是怎麽煮的?明天早上我想試試。”
“我早上起來教你吧。”
初夏的綠茵下,清麗的姑娘笑眯眯地說着,微涼的晚風輕輕地拂起她的秀發,也拂過了江勁松的心,讓他感覺到了些許的癢意。
第二天一大早,江勁松依舊四點沒到就起床了,他在對面房間關着的門前停頓了一下,轉身朝廚房走去,卻發現廚房的燈是亮着的。
年輕的姑娘背對着他,烏黑的頭發編成長長的麻花辮落在身後,白色的的确良連衣裙讓她與這個灰撲撲的廚房格格不入。
聽到聲響,她側過頭來,露出姣好的側面與修長的脖頸,昏暗的燈光灑在她的臉上,霎那間江勁松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而她也只是自己幻想中的姑娘。
“江隊長,你來啦。”
似仙女一樣的姑娘站起身,将鍋蓋打開讓他看到了架在粥上蒸的紅薯幹,告訴他如何做才能讓這個可以與石頭媲美硬度的紅薯幹軟糯些。
江勁松一一記下,從白楚蓮手中接過了早飯的任務,他往竈臺裏添了一把柴,再回頭便看到她腦袋枕在膝蓋上,在他身邊安心地睡起了回籠覺。
閉着眼睛的姑娘少了分清雅,柴火的光映在她的臉上,照出臉上細微的絨毛,多了三分可愛。
這樣的姑娘不是他一個窮小子該去看的,他頗有自知之明地移開了目光。
吃過早飯以後,江勁松把白楚蓮送到去鎮上的碼頭,又回到了大榕樹下等知青們來集合,結果有大半的知青請了假,沒幹過農活的知青割了一天的稻以後就累癱了,趴在床上根本起不來,就是昨天那個最為積極的葛梅英也沒有來,反倒是看着文弱的謝毅航按時到了。
江勁松昨天就注意到他了,謝毅航與其他沒幹過活的知青不一樣。
謝毅航解釋着:“我爺爺是農民,從小就教導我們不能忘本,在海城的時候一到寒暑假我就跟着爺爺幹農活。”
江勁松沒有去細究,能幹活就好,他現在只想趕緊把田裏的稻子收掉,好開始下一季的播種。
“江隊長,白同志以後都不回我們生産隊了嗎?”謝毅航向江勁松打聽。
江勁松看向這個長相氣度都不俗的男知青,他在提到白楚蓮時眼睛亮閃閃的,就像自己看到糧食一樣,他心中有種怪異的不悅。
他抿了抿唇,還是回答了謝毅航:“白知青去鎮上人民醫院學習了,以後作為鄉裏的醫生大部分時間不會在生産隊裏。”
村裏的赤腳醫生什麽都看,有時候還會兼職做個獸醫,忙得很。
“哦。”謝毅航有些失望。
其他知青聽了十分羨慕白楚蓮不用再回來幹農活了,只恨自己當初在海城的時候沒有學醫,哪怕懂得皮毛也可以拿來糊弄。
另一邊,白楚蓮坐着頭班渡船去了鎮上,所謂渡船就是烏篷船裝了個馬達,狹小的船身裏擠着二十來個人,在不寬的河面上硬是開出了波濤洶湧的乘風破浪,等白楚蓮上了岸還能感到整個人在搖晃。
從碼頭到人民醫院還得走上四十分鐘,走到醫院時白楚蓮已經氣喘籲籲了,這幅身體還不如她上個古代世界的身體結實,不必演就帶了三分病弱。
來學習的赤腳醫生大多是本地人,也有個別是已經在村裏安家落戶的知青,像白楚蓮這樣水靈靈的小姑娘卻只有一個,也格外引人注目。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女人坐在了白楚蓮身邊,在這個人人都瘦骨嶙峋的年代裏,她豐腴的身形顯得格外突出,一張臉也不同于周圍人的蠟黃,黑而健康。
她對白楚蓮開門見山地問:“剛來插隊的知青?”
“嗯。”
“唉,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女人頗為感慨地說。
女人叫做趙香蘭,是十年前來插隊的知青,如今已經二十八歲了,她家裏兄弟姐妹多又沒有人為她跑關系,就只能徹底在農村裏安家落戶嫁給了本地的漁民,靠着自學做了村裏的赤腳醫生,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尤其是如今的海産品豐富又不受糧票限制,漁民出海捕魚養殖水産,家裏人都能靠吃海鮮管飽,五十年後上千甚至上萬的野生黃魚,都被拿來當飯吃。
白楚蓮不着痕跡地接着她的話,從知青那點事慢慢聊開,讓趙香蘭越談越起勁,沒一會兒就掏心掏肺地管白楚蓮叫“妹子”。
白楚蓮有心與趙香蘭處好關系,如今的人還不知道黃魚的營養價值,特別是這黃魚膠滋補功效奇佳,可以緩解江母氣血兩虧證——她想要嫁給江勁松完成任務,但是原主到底虧欠他良多,她如今接管了原主的身體替原主而活,存了替原主彌補江勁松的心思,重生以後的江勁松什麽也不缺,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江母過早的去世,而這一次她幫江母續命,讓江勁松此生再無憾事。
鎮醫院對赤腳醫生的培訓非常基礎,主要是培訓赤腳醫生如何中西醫結合看些簡單的病理、給婦女接生以及如何打預防針。有一些知識甚至與白楚蓮原本掌握的有些出入,她一一記下,在課後追着負責培訓的醫生解惑。
負責培訓的醫生姓裴,四十出頭正是一個醫生最好的年華,原本是海城大醫院的外科主治醫生,但由于種種原因被“下放”到了縣級人民醫院,這一次是鎮醫院請他來做培訓的。他沒指望這些非專業出身的赤腳醫生能聽懂多少,當白楚蓮來問問題,問的都是一針見血的專業性問題讓他很是吃驚。
再和白楚蓮交談了幾句,他看向小姑娘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勁了,“中醫世家的?”
沒點底子問不出這樣的問題。
“算不得世家。”白楚蓮謙虛地回道,“就是想多學點東西。”
小姑娘談到學習時,一雙本來就漂亮的眼睛更是亮閃閃的,在這個躁動的年代,像她這樣對學習還保持高度熱情的學生已經十分少見了,裴醫生心中略微感嘆,講解的時候也就更加細致了。
裴醫生主學的是西醫,中醫那點知識還是來到縣城以後現學的,确實說的有些問題,他也不是固步自封的人,在聽到白楚蓮的疑問以後當即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又以純西醫的角度來講解病理。
白楚蓮沒有西醫的基礎,有些東西聽得并不透徹,好在她記憶力出衆,哪怕不懂也硬是一字一句地記了下來。
裴醫生看出她确實是個要學的,便對她說:“我給你幾本關于基礎醫學理論的書,你先看看,要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等她一起回去的趙香蘭看她出來時手上多了幾本厚厚的書,忍不住感嘆:“年輕就是好,這學習的熱情是我比不上的。”
“香蘭姐也還年輕呢,以後要是有進修的機會,你肯定可以成為正式的醫生。”白楚蓮笑着說。
趙香蘭被她說的有些意動,在下鄉以前她也有一顆炙熱的心,只是這幾年圍着孩子團團轉,心中的那股子熱情也漸漸被消磨了,再加上沒了高考徹底歇了讀書這顆心,若是還能進修……
“哎,我現在有幾個小的要照顧呢,不比你現在自在,你還年輕多學學多看看,別像你香蘭姐腦子一熱就嫁了。”趙香蘭發自肺腑地說着。
白楚蓮淡淡一笑,先是和趙香蘭去了她所在的前進村,前進村比東方村更靠海一些,村裏的漁民比農民多,村子裏彌漫着魚腥味,讓白楚蓮有些不習慣。
她用糧票向趙香蘭換了十條大黃魚,趙香蘭有些不好意思,又送了她半籃子的蝦蛄。
送的時候還說了一句:“這些都是個不值錢的,吃着也累你不要嫌棄。”
白楚蓮看着和自己手臂差不多長、後世賣到幾百一斤的富貴蝦,忍不住沉默了。
按阿滾的話來說,确實是她去的世界少,見識少了。